顺着一本书在兰州游走
2017-06-07傅兴奎
傅兴奎
很多时候,一个人想做点什么其实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现在的你一样,一个人坐在五里铺桥某个普通的标准间里,一面对着镜子通过剃须刀刈割那些分布在皱纹之间的毛发,一边对着一本书在兰州的大街小巷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走。
其实,你完全可以随时离开你住的房子,做一些与兰州关系更为直接的事情,比如沿着滨河路向西去看雁滩湿地,又比如去广武门盛世凯旋门奥丁座28楼苏木素书咖与朋友闲聊,还比如去对面的飞天影院看一部叫座的好莱坞大片。
对于生活在距离兰州五百多公里之外的你来说,时光移动的每一分钟,你都会拥有许多可能成为行动的选择。然后,你又可以通过任何理由把他们一一否决。是啊,九月底的兰州毕竟不是江南,即便是一阵轻风也能撩起一群落叶,就像你在兰州,一个电话、一个短信、甚至一个微信表情也能引起朋友们的关注一样。在兰州,你有很多谈得来或者无话找话说的朋友,喝酒、聊天、搓麻、K歌、干瞪眼,甚至和即将做奶奶的女同学在某个偏僻的地方,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忆,一边絮絮叨叨的诉说。在兰州,你去不了的地方几乎没有,西固、东岗、红古、七里河、小西湖、白塔山、张苏滩,高兴的时候,你还可以坐上朋友的车去城外的什川看一树一树的梨花,手柄一样的黄河擎着棉花一样的什川,在不长绿草的山峦之间摇曳,同时摇曳的还有你的心情。当然,如果有时间充足的话,你还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去榆中的青城、兴隆山,永靖的黄河石林,甚至张掖的丹霞地貌,敦煌的莫高窟。如果在兰州的出行只需动用一层关系,你的关系绝对可以一次也不重复的在兰州用上一辈子。是啊,一辈子很短很有限,关系却像藤萝一样,只要有泥土和空气的存在,关系就会不断地向四面延伸。你说过,一个人的人脉关系就像成立方增长的种子,只要有一粒粟的开始,就会有一斗米的结果。
从前的你其实有过很多次成为兰州人的机会,那些冠着甘肃或者兰州的中专学校就横在你的面前,那时候,只要你动一下笔甚至点一下头,你就会把自己锁定在这座黄河穿城而过的城市,然后留校或者分配到省市有关单位工作,再娶上一位生活在兰州的女子做你的媳妇,生一个兰州户口的孩子在省城里上学。但那时候的你还不是现在的你,面对一张绵薄的高考志愿表,你想的最多的不是地域而是工作后高出来的六块钱的工资。和一碗兰州牛肉面对等的六块钱,对那时的你来说绝对是一种诱惑,比如,在乡下集市上抓一头小猪,顺其自然地把它喂养成一头可买百十块钱的大猪,通过收购站的大磅变成更多的钱。或者,买一捆树苗栽到庄前屋后,让其一一长成高过房顶的大树。再一次与留兰州工作的机会擦肩而过主要是因为你的胆小,因为不想把一辈子的光阴交给管理犯人的监狱,你便顺理成章的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乡村教师。
因为怯懦而功利的选择,使得你在失去兰州户口的同时,拥有了更多的兰州关系。许多年之后,那些关系藤萝一样串起了同学的同学,单位的单位,熟人的熟人,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那时候的兰州还不像现在这样拥堵,搭一辆面的只需招一下手就成。兰州的同学和朋友也不像现在这样忙碌。只要你需要他们,他们就会像墙角的草,马路边的电线杆一样随时都会出现兰州的大街小巷。从汽车东站出来,绿皮的公交车可以把你送到你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五块钱一盘的牛肉,三块钱一瓶的烧酒,折叠的小饭桌往楼道里一撑,就是一桌酒席,大家猜拳,打杠子,石头、剪刀、布,会啥来啥,喝着喝着,舌头根就硬了,一圈子熟人朦胧成影子,然后高粱杆一样在你的面前纷纷倒下。第二天早上晕噔噔起床,才发现在人家的小床上和衣滚了一夜。主人去单位上班,馒头和米汤在锅里温着,胡乱地吃过之后,才想起来省城要办的公差。
你说,一个人的人脈就像脑动脉,时间长了,就会出现硬化或者拥堵。你还说,在兰州,比人的关系更为拥堵的是街道上的交通,三四个朋友的聚会,往往需要三五个钟头的等待,不该来的没来,该来的也没有来。等大家凑集人数客套完,桌子上热菜全都变成了凉菜,随便拨拉一下算是把饭吃了。一个和你念过十多年书的朋友,每一次打电话都是因为酒精过量,每一次酒精过量都会山盟海誓的向你发出去兰州的邀请。在兰州,每一次关于他的寻找都是无果而终,一块出差的同事埋怨说,你这朋友怎么能这样。你说,朋友有朋友的苦衷,再好的朋友不可能一辈子守在多年前小屋子里等着你喝得晕晕乎乎。
在兰州,你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黄河。你看过很多次黄河,壶口、银川、风陵渡、小浪底、济南,不同视觉里的黄河各不相同。说实在的。流经兰州的黄河是最不壮观的,但这并不影响你看黄河的心情,七里河、雁滩、大沙坪、白塔山、甚至皋兰山,仰视、鸟瞰、远观,近望,能移步换景,也能托物言志。兰州的黄河算不上宽广,但两边的滨河路足足可以让你走上好几天。对于一座山来说,一棵树的地位也许微不足道,但对于一个山坡来说则举足轻重。眼前这些稠冻冻的黄泥水就是兰州这个山坡上的一棵大树,是具有全球意义的兰州文化符号。
第一次看黄河的时候好像也是一个秋天,你从西湖大厦十六楼会议室溜出来,不顾一切地去看你向往了很多年的黄河。站在杂草丛生的河边上,你发现兰州的黄河不是李白诗句中的黄河,一点也没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感觉。你不甘心,踏着河滩上的裸石向西走了整整一个下午,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那种波涛汹涌巨浪冲天的感觉。
兰州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即便是最不经意的细节也能描绘出如诗如画的景致。河边上的茶摊虽然简陋,但热气腾腾的三炮台茶却别有韵味,大枣,桂圆、葡萄、冰糖,喝上去那叫一个舒坦。茶摊周围,摆棋摊的,放风筝的,遛鸟的,吊嗓子的,把个黄河热闹成一台大戏,看久了你就会不自觉地迷上。摇摇晃晃的中山铁桥是兰州黄河的标志,到黄河不摸摸铁桥的钢架绝对是一种遗憾,走过了中山桥,你就走过了兰州的历史。在黄河母亲的雕像前留影,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大家都说不到黄河心不甘,到过黄河你得留一张关于黄河母亲的照片。在兰州的黄河里,让你感到最为刺激的莫过于坐在木排扎成的羊皮筏子冲浪,那一年,你和朋友们好奇心起,几个人要了一只筏子,结果一入水就昏天黑地,天是旋转的天,水是滔天的水。你说,你最怕的是一个浪打过来把你拍成浪沫子喂了鲤鱼。
在兰州,你把更多时间留给了吃饭,在路边那些有名没名的的小馆子里,端上满满的一大碗牛肉拉面,坐在路牙子上跟着一帮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呼噜。萝卜的白净,辣椒的红艳,香菜的翠绿,牛肉的烂熟,面条的柔韧,全都在一碗面里,你不吃由不得你。再不济,你就去回民饭馆要一份牛羊肉炒面片,清油、宽面片、生炒的牛肉,再不济,来一盘牛骨头,大家一边啃骨头,一边喝辣酒,然后像很多年前一样醉卧包间。
兰州没有什么水,就一条穿城而过的黄河;兰州没有什么吃的,就一碗牛肉面;兰州没有什么书,就一套《四库全书》。兰州有很多没有,没有的背后其实是了不起的有。除了佩服编这个段子的人之外,更多的是对兰州文化的认同。在所有的省会城市里,用毫不起眼描述兰州一点也不为过。但一本叫《读者》的杂志完全可以颠覆所有人对兰州的印象。在办公室、图书馆、甚至在公共汽车上,一个人对外界的事物充耳不闻,只埋头于眼前的杂志,起身时才发现杂志封面的《读者》两个字。你说,在中国,只要有报刊亭的地方就有兰州的《读者》,只要喜欢读书的人,绝对知道一本叫《读者》的杂志。由于一篇叫《母亲的账单》文章和母亲欠儿子的0芬尼账单,你的家里已经压了十多年的《读者》。
像错过了成为兰州人一样,你错过了很多与兰州有关的东西。你说,文溯阁的三万六千册《四库全书》,是对兰州文化最好的诠释。《丝路花雨》在世界各地演出过上千场次,到现在你还不属于她的观众。你说,喜欢一个地方就得喜欢她的全部,无论如何,得找个时间,看一下那部让人心驰神往的《丝路花雨》。
兰州是一个随时能够停下来歇息、随时能够撩开步子行走的地方。在兰州,有很多你想做结果到现在没有做成的事情,有很多你想去但至今没有去过的地方。没去就没去吧,好在你的手里还有这些描写兰州的文字和巴掌大的图片。其实,诸如眼前的《兰州味道》、《皋兰山月》、《不夜不兰州》、《天下黄河第一桥》及很多关于兰州的文字。你说,喜欢一个地方,就像喜欢自己的情人,关键是在心里给她提供一个重要的位置。
兰州,就像一本铺在地面上的书,只要拈动其中的任意一个页码,那些关于兰州的风物和往事,就会一股脑儿地涌到你的面前。堵车的兰州,最方便做的事情,其实就是顺着一本书,在兰州的大街小巷上漫无目的地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