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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外一首)

2017-06-07边围

江南诗 2017年3期

1

泡沫浮泛。

方知先前的漩涡还不足以令人猛省,

还需更大的潮涌。

冲刷过往,淘洗旧事,

任一波波涟漪兀自激蕩。

2

孤愤何为?

愧怍何为?

那逆流滚滚原是一场心魂间的搏杀,

且作盛景!

远眺,近瞰,

都不必辜负。

那是残酷世界的必经之战,

那是浩淼人生的必修之课!

3

由溪流的轻吟,

终变为江河的怒哮,

那里始终暗藏着一大丛野火——

在胸腔之内,

在颅脑的最最幽深处,

蓄积着热能。

那里,还有那里,有顽韧的根系,

四下蔓延,无边无际,

如此茂盛的野心,

已探险到一个又一个妖娆的世界,

已招惹来一个又一个狡狯的宿敌。

而下一个,仍在孽生……

4

无法停歇。

轻狂者无知倦怠,

穿越了无数峡谷。

猿啼、鹤唳、裂岩的轰鸣,

宛如悲壮的交响,

振聋发聩!

山水间,多日的纵行,

正渐渐演变成一场逃亡。

无舟无楫,无帆无桅,

只是漂泊的孤客,

“而此生究竟何往啊?!”

5

呵,

浮尸一般轻浮的日子多么煎熬,

沉石一般消沉的时刻多么悚惕。

呵,萎靡之夏,

呵,焦灼之冬,

几经炼狱才可锻打出金刚之躯?

无怕磨蚀,

无怕炙烤,

还在跌宕的江心,迎风而歌。

6

但嚣张已不再。

渐逝的流水中,

多少流光荏苒!

昔日谵妄通通尽是无知,

至极至极的无知,

才令崎岖卷挟来更多的崎岖。

放眼八方,

歧途纷纷,

煞是迷顿。

蓦然,哑默。

7

中断的旅程本身并不带来黑夜,

而是黑夜总是如期降临,

之前不过从未被发觉。

漆黑一片中,

连心跳也被鼓点打乱,

狂风更加吹散了一绺绺乱发……

已骤乱,乱上又添乱。

再欲停泊已不可能,

再欲潜游已不可能。

(曾经,仅仅随幻念飘飞,

就轻易避开了多少次夭折!)

8

仅只一瞬,

离死亡擦身而过时不止有唏嘘,

即使再多的颤栗也需忍受。

岩壁上,太多狰狞的面孔,

既来自古人的岩画,

也来自曾奄奄暴毙的亡灵。

死生之间,

一息之隔,

人啊人,敢不敢不再忘情地蛊惑自己?

9

绝处逢生,

只可能因为自救。

赎回自我濒于枯槁的灵魂的,

不是盈盈的落花,

而是深深的恐惧,

唯有于盲目间的奋力泅渡,

或许才得重获生机。

此生,何其短促,

不容虚度的竟早也虚度了,

那就更不必急着泊岸。

10

随波逐流,

任哪里都是滩涂。

浪迹虽非初衷,

然而故乡呢?故乡呢?

摇曳不定的渔灯也不见了。

昏沉往事,

一定不用去凝眸翻拣,

那里早不该有故人来往。

一切都似明明昧昧,

手伸出来,

有时恍然又不见五指。

11

反而,最辽远处,

最岑寂的冬日冰寒中,

慢慢透出喊声。

昔日的洞窟,有了青烟,

一股一股的火舌,

舔舐着冷冽的礁石。

一排一排的人骨和兽骨,

交互依偎着,

仿佛世间再无仇雠,

孤岛上挤满了绿洲。

12

彼岸从此不那么重要了。

但被沤湿的豪情,

依然明亮,

一如秘藏于蚌贝中的珍珠。

虽有雾气蒸腾,

口中倾吐的浊气也一并吸纳了,

但额头愈发光彩。

世人啊,孰无褶皱?

孰无心底偶尔的鬼祟呢?

且都伴此黄河,

一并东逝吧!

13

直到嘈杂的一切暂时静下来,

舒缓下来。

世界凝固如懵懂的一团,

不再流动;

沙粒般散落的那些阳光,

毫无遗漏地播洒向每个角落。

顽劣的初心似乎还在,

还在把瞪大的眼睛瞪得更大。

14

自此,游历远非结束

——此生有时才刚刚开始。

埙音重又微微响起,

骚动的河流已变身骚动的人流,

河堤已被踩踏为街市。

几番冲冲荡荡、

跌跌撞撞,

重逢倥偬的人世,

終究难灭滚烫的人欲。

唉——

川流无息中,发一声无用的浩叹。

15

却未必、未必幡然悔悟。

半生混沌,

恐热血中再无清流矣。

但再不惶惑那一个追命人,

但再不仓皇如一个逃命人。

壶口观瀑

长河邈远,自上游而来,

已不息奔流了千秋万载。

我只刚刚到来了一瞬,

就被惊懵!在峡岸上,

雷音滚滚击荡耳鼓,

我欲呼救竟也太迟,

早不知身在何处!迎面,

阵风吹散狷狂的乱发,

骤雨倾盆!我欲窜逃,

又忽现水面的霓虹,

也不辨是真是幻,蓦然,

在如洪的人流的罅隙后,

终见茫茫水雾!正是巨瀑,

由高处一径跌撞直下,

迅疾而暴烈。互相挤踏,

一如暴怒的醉汉互斥着、

推搡着、疯癫地叠沓着。

我再无处可躲,恶浪翻涌,

浮泛的白沫混同于黄泥,

带来一波波的晕眩!流凌,

一时载我腾冲霄汉,又一刻,

狠狠摔拍我向无边的谷底

——我已一次次粉身碎骨,

又奇迹般复活,纵意欢呼!

鼎沸的涛水却从未停歇,

而是从远方不断奔涌向前,

层层相续,也无知疲惫!

激流中无数漩涡,在旋舞,

在飞溅为粒粒壮丽的流弹。

飓风下,我不时愕然瞠目,

一再领受着雨瀑的浇灌,

竟一如焦岩耸峙!哦,哦,

再莫信以为真,那昏聩之人,

已在震吼的堤岸上无处侧立,

只死命摇荡着孱弱的围栏,

掷出串串痴语!但绝无回应……

此刻世间惟有一种悲歌轰鸣,

那是终年不易的顽劲嘶啸,

那是猛坠入深渊的杀伐之音、

旷世绝唱!我难掩的胆怯,

似乎微不足道,颤抖的手、

战栗的心、霍然鼓胀的血管,

似乎通通微不足道!荒塬,

正将我的视线稍稍拉伸,

向着最远端的丘壑眺望,

更见一派苍茫。不毛之地上,

大河逶迤若长龙,开阔处,

卷挟了无尽的沙土和烟霾,

滂沱而去!那一线浑浊中,

自有万象间凄厉的大美,

没入曚曚夕光。我无言,

木立良久,心潮仍骚动,

仿佛春汛已袭遍了周身,

每一片滩涂都被一一冲刷。

渐渐,天地也变得浑黄,

暮色中四野都晦明不定,

风唳犹在,川道愈微渺,

再望不到黄河……唉,唉,

空余大梦!

诗人简介:边围,本名王昱,陕西西安人,生于1977年5月,毕业于西北大学经济学系。1999年开始写诗,在诗生活网站开设有个人诗歌专栏《无边无围》。有作品曾发表于《诗建设》《诗歌月刊》《北回归线》《飞地》等刊物。现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