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巅峰之恋

2017-06-05蒋惠云

彝良文学 2017年2期
关键词:金叶阿爸阿妈

蒋惠云

天邊的晚霞亮得刺眼。许是最后一缕霞光,想冲破这一切束缚,就像在这个傍晚,彩霞将生命的最后一瞬点燃整个身躯,想把一生的热忱焚烧殆尽。

“玉儿,你真的决定了吗?你确定不后悔?”丁峰捧着阿玉的脸,盯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心痛地说。

“我必须得回去!今生我辜负了你,我们来世吧……”阿玉用力咬了咬嘴唇,雪白的牙齿在丰润的下唇留下深痕,就像一串串在雪地里艰难跋涉的足迹。

是啊,要阿玉下这样一个决心是多么的不容易。

阿玉是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女孩儿,而且是省里最好的大学。其实,以她优异的成绩,就是考全国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也没有问题。然而,对于阿玉来说,能在这样一所大学学成归来已实属不易了。她与男朋友丁峰从同学到情侣,经历了从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一切是那么美好,那么刻骨铭心。

阿玉唯一隐瞒丁峰的就是到快毕业了才告诉他自已要回家乡去的决定。这对于深爱阿玉的丁峰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曾无数次在阿玉面前绘声绘色地描绘着彼此的未来,他的父母也了解阿玉的情况,真心愿意接纳这个未来的儿媳,还把他们未来五年的发展的都提前规划好了。

可他从未想到阿玉的决定那么突然,那么坚决。“回去当村官!”丁峰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阿玉的真实想法,做了四年的同学,阿玉的优秀让丁峰看在眼里爱在心里,却不曾想到她竟然只有那么一点点志气。阿玉心里明白,她是必须要回那个小山村的,她要重拾阿爸未竟的心愿,也要完成儿时的梦想,更不愿意让乡亲们留下遗憾。她也曾委婉地向丁峰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可丁峰从未当回事。

然而,现在一切都不容回避,他们得面对现实。阿玉艰难地抉择着,一边是爱情,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美好未来;一边是梦想,是一切都还没有定数,充满挑战和艰辛的路程。对于阿玉来说,不同的选择就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做出这么重大的一个人生决定,阿玉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因为她知道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想法。可是,她想:阿爸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会鼓励自己勇敢地走下去的。

阿玉的家乡是个典型的白彝山寨,这里的白彝人世世代代以农耕为生。越过重重大山,趟过被拉煤炭的大卡车碾碎的坑坑洼洼的山路,山脊上一片片斑驳刺痛了阿玉的眼,黄山裸露,树木青黄不接,老树桩和光秃秃的山梁撕扯着阿玉的心生生地疼痛。阿玉想起了童年时的彝乡是多么美啊!那时彝乡虽然穷,却到处是欢声笑语,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彝家人以树为荣,远山近岭到处绿意葱茏,漫山遍野百花争妍,林海层层叠叠,松涛波澜壮阔。阿玉想起了村里那棵“神仙树”,千百年来在风雨中傲然挺立,无惧无畏地守护着这一方热土。睹物思人,阿玉想起了满腔抱负空遗恨的阿爸,阿玉又想起了阿爸对她常讲起的那个关于“神仙树”的古老而美丽的传说。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古老的村子还是一片荒岭,这里树林茂密,百草丰茂,到处是珍禽异兽。一对母子逃荒到了这里躲在山洞。妈妈为了养活三岁的阿冒想尽了办法,既要到山林寻找野果充饥,又要躲避野兽的攻击。她不能把孩子留在洞内自己去找食物,怕野兽会把孩子叼走。可是,阿冒却有妈妈想象不到的坚强,在他的央求下,妈妈每天都带着他出去寻食。

有一天,阿冒和妈妈上山寻蘑菇,听到动物的惨叫声,一条大蟒蛇缠住了两只雪白的小老虎,阿冒妈妈和蟒蛇展开了搏斗,使尽全力也不是蟒蛇的对手。正在危急的时刻,老虎妈妈赶来了,它和阿冒妈妈合力打跑了蟒蛇。可惜阿冒妈妈失血过多快要死了,临终前,她抚摸着阿冒,让他勇敢地活下去。

从此,阿冒一个人生活,可每次遇到危险都能化险为夷,原来白虎一直保护着他。一天,成年的白虎找到阿冒,把他带到一棵大树下,阿冒见到了奄奄一息的白虎妈妈。白虎妈妈竟开口说话:“我把你妈妈埋到这儿,没想到竟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她也许就是你的妈妈。我死后,你要把我和恩人埋在一块儿,让我们来共同守护这个美丽的村子。”说完,老虎妈妈就死了,阿冒把它葬在大树旁,为这棵大树取名为“神仙树”,每年都带着子孙们前来祭拜。”

阿爸抬起眼,透过窗外深情地望向彝乡的满山绿野,目光锁定在那棵曾遭受重创的“神仙树”的位置,他抚摸着阿玉的小脑袋,盯着女儿似懂非懂的大眼睛缓缓地说,“相传我们就是阿冒的后代,所以村里每年祭山祭树,都是有渊源的。村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们的守护神啊!它们都有灵性,善待它们,就是善待我们自己……”每每说到这儿,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阿爸眼里就噙满了泪水,目光变得迷离而黯然,他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当年,阿玉爸是村里年轻的村长。父母双亡的阿玉妈被比自己年长12岁的哥哥老宝石许配给了阿爸。

阿玉舅心里早有算计:别小看这土不拉几的彝乡,它可是个实实在在的聚宝盆,那地下深埋着成千上万年的黢黑煤炭。这可都是锃亮的“乌金”哪!这“寸土寸金”就是老祖宗给大家留下的家当,若是开采出来,别说自个儿这辈子,就是子孙后代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悄悄请业内人士和风水先生看过,说这矿井的洞口要开在那棵“天神老子也动不得”的“神仙树”的地盘上。这棵树是白彝人祖祖辈辈都奉若神明的“圣树”,村民们年复一年地祭拜,祈求全村风调雨顺,平安祥和。最重要的是,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大家要世世代代以守护山林为责,至今无人敢破这个规矩。

读过几年书的阿玉舅却不认这个理。“这是迷信!是陈风陋俗!”几碗酒下肚,他鼓起胆子,扯着嗓门喊:“难怪我们村落后,守着一大山肚子的煤矿不采,整天在那地里刀耕火种的,把地刨滑了也刨不出个金蛋蛋来,尽是些榆木脑袋,不会转弯,活该穷死!”村里年轻小伙们也你一言我一句地附和着,说其他村寨开山挖煤富得流油,阿玉爸脑子不灵光,这村长当得失败,守着“金山银山”不肯开采致富,尽带着大家走“土里刨食”的穷路。

“致富的法子总是有的,凡事要想得长远,不能只顾眼前利益。我们彝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要是把这山掏空了,树砍光了,这里成了鸟不拉屎的地方,子孙后代可咋个活?!”那群年轻人似乎又觉得阿爸说得也有理。

“撐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就是死也不做饿死鬼!”阿玉舅绝不放弃这发财的大好机会,他嘴上不吭声,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妹子的模样、身段在彝乡可是万里挑一,这小子每次看到妹子从身旁走过,眼里都泛着那光呢。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就不相信我想的这事就没有机会下手……”费尽一番心机,阿玉舅的如意算盘终于成功地走出了第一步。一对新人在村里人艳羡的目光中步入洞房,开始美好甜蜜的小日子。

从此,阿玉舅打着村长舅子的幌子没一刻消停,他游说十几个“小跟班”一起做着发财梦,等待水到渠成的时机好“下口”。

一天傍晚,天空乌云密布。墨黑色的浓云挤压着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冷风凌厉地穿梭着,没命地敲打着木窗子。

“从来没这么大的风啊!”刚有三个月身孕的阿妈用一根手臂粗的棒子抵紧木窗,担忧地望着丈夫。

阿爸若有所思地望着昏暗的摇晃不停煤油灯芯出神。

“呼哗……呼哗……”窗外劲风扫着树叶,树木狂怒地摇摆着,互相撕揪着,扭着,骂着,嚷闹不休,满天的黑云像妖魔一般在空中奔跑……恐怖杂乱的影子像群魔乱舞。

“村长!村长!你快去看看啊,老宝石要砍神仙树了!”急促的敲门声伴着乡亲们的惊呼声响成一片。

“什么?这还了得!”阿爸“倏”地站起来,拉开门就往风雨里窜了出去,跟着人群向着尖山坡方向一路狂奔。

狂风成了倒行逆施的暴君。瓢泼的大雨肆无忌惮。乌云在一片黑幕里翻腾。闪电在发怒发狂。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在满山胡乱倾倒的绿荫中,那棵枝干虬曲苍劲、葱茏劲秀的古树巍然不动。它以其巍峨挺拔的姿态昂首云天,目光专注在村与山的缓坡上,再俯瞰整个村寨,那里山色连天,苍翠入眼,枝柯交错。

它淡定地睥睨着眼前的一切,狂风暴雨算什么,成百上千年了,这些风啦,雨啦,闪电啦,能奈它何?

它又将温和的目光聚焦在不远处飞奔而来的年轻村长身上,慈善地微笑着,苍老的树皮微微颤动……

“你想干什么!滚回去!想砍‘神仙树,除非你们先砍死我!敬天敬地敬自然,老祖宗的规矩你都敢破,你就不怕遭报应吗?!”阿爸愤怒的眼睛像两道闪电,直愣愣地盯着老宝石举起的寒光四射的斧子大声喝道。

“老子谁也不怕,就是穷怕了!今天就是天皇老子也别想阻止我发财的路!砍!都给我砍!”老宝石早就打定主意,这回他是豁出去了,就是十头犟牛也别想把他拉回来。一声令下,几个“小跟班”一同举起斧头向古树砍下。

“我倒要看看会有什么报应!这牛皮吹给谁听哪!”话声没落定,老宝石又举起闪着寒光的斧头。

阿爸没命地飞奔过去夺斧子,不料刚好被一根藤条绊倒。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老宝石斧头快砍下的瞬间,一道闪电准确无误地击在斧头刀刃的最高点上,老宝石虎口一麻,“啊……”斧头应声落下。

只见阿爸在泥泞里痛苦地抽搐,大家才发现那把斧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村长的背上。大家惊呼起来,一个小伙飞快地背起村长向乡卫生所奔去……老宝石和那几个“小跟班的”怔在原地,想想刚才击下的那束闪电,心里后怕极了。

阿爸一辈子也站不起来了。

阿妈才做了不到半年的新娘,想着肚子里三个多月的孩子,她咬着牙苦苦支撑起这个家。

阿玉舅虽然愧疚,但还是在村里开采煤矿,只是他也退让了一步,把井口设在了离“神仙树”十来米的地方。那些年,煤矿山很景气,阿玉舅也常常接济阿玉家。

为了给阿爸医病,家里仅有的家当都变卖了。家徒四壁,一无所有。到了读书的年纪,阿妈把仅有的一套银首饰嫁妆和十几麻袋洋芋卖了,送阿玉去上学。她这才想起还没为阿妮取名字,想到早上刚种到地里的麻芋头,就为阿妮取名为麻芋。村里代课的金老师说,咋取这样一个名字?阿妈说,这个名字多好啊!麻芋头扔到哪儿哪活,石头缝里也能开出花来。老师想了一会儿,在学籍表上填上“毕玛玉”。

阿玉从小挨饿受冻是常事,但她漂亮懂事,聪颖机灵,成绩优异。金老师常常温柔地抚摸着阿玉黑黝黝的粗辫子,若有所思地说,山外的世界很精彩,你一定要走出这重重大山啊!

这个叫金叶的老师是大伯“瘸子五八”44岁的时候,花一生的积蓄“买”来的“媳妇”。刚来时她满门心思想着逃跑,村里人怜悯大伯一把年纪还是个光棍,“同心协力”地变着法帮她看着新媳妇。那一年,金叶怀着六个月的身孕,揣着从大伯那儿骗来的买娃“小衣服、小被子”的钱要逃回老家去。大伯腿瘸,脑子却不糊涂,回到家一看金叶的几件衣物全都不见了,马上喊村里人四下里寻找。想那金叶必是大地方来的人,爬不得深山老林,加上身子笨重,硬是被大伯的家门户族逮到交给大伯,让大伯好好管教。大伯这次打她比任何一次都凶,扬言要把金叶打成跟他一样的废人,看她还敢不敢嫌弃他。村里人也不怎么劝阻,看着金叶被气急败坏的大伯踢得四处躲闪也不同情,似乎受害的不是金叶倒是大伯。虽然金叶肚里的孩子极其“顽强”地存活下来,金叶从此却拖着一条残腿,蹒跚于梯田间,犁田耙地,艰难地抚养着一双儿女,再也没动过离开的念头。

村里建了小学缺老师,初中毕业的金叶当了代课教师。阿玉老觉得老师的眼睛特别明亮,像泪花,又像不知名的星星,一闪一闪的,闪着悲伤,又似乎闪烁着更多美好的东西。每当夕阳西下,看着老师一前一后背着两个娃,一瘸一拐地在泥路上艰难地行走的时候,她真想一辈子都搀扶着她。

然而,还有更需要她搀扶的人。自阿爸瘫瘫痪后,照顾一家老小的重担全落在在她阿妈柔弱的肩上。也许是感伤命运,也许是负担过重,阿妈视力越来越模糊,有段时间眼睛又红又痒又痛,她请来邻村的跳神婆,她按照那婆子的吩咐,宰只公鸡祭神。一家三口吃上顿没下顿的,哪有钱买?没公鸡,母鸡也行。婆子说,菩萨看你可怜会体谅你的。家里刚下蛋的芦花鸡,可是这个家唯一的宝贝啊!阿妈咬咬牙,把母鸡宰杀好,洗干净煮熟后毕恭毕敬地端给婆子。只见那婆子点燃香和黄钱,一阵比划,口中念念有词,一阵乌烟瘴气之后,婆子把画有红色膏子的一道“符”交给她,让她哈七口气,放在枕头底下,21天后取出来,烧成灰拌上童子尿擦眼睛,一天七次,连擦七天。叮嘱完后,婆子拉起锅里那只母鸡放在围腰里眉开眼笑地走了,说是要回去把鸡骨头拆下来“合对”,为阿玉家算算今年的运程。

阿玉就这么伏在门槛上眼睁睁地看着婆子远去,嘴里的口水都不知道咽了多少回。她从小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就是鸡蛋了,现在连鸡蛋的味儿都不记得了……不知什么时候,阿妈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半碗鸡汤递到阿玉手上,又倒了半碗汤一口一口地喂躺在床上的阿爸。

阿玉一个多月没上学堂了,金老师背着娃,拖着腿来家访。半年里,阿玉家发生了很多事,阿妈擦了神女的药,眼疾不但没好,反而更加严重了。左眼化脓后,婆子说要用麻线点燃后“驱翳子”,阿妈的眼睛被麻线的火星子烧得闻得见“烧肉皮”的味儿,眼泪往下串成珠子,可从没听见她哭喊一声。这一切,阿玉看着,阿爸也看着,心里明镜似的清楚。阿妈左眼化脓,烧干,又化脓,重复几次后,眼珠子像是爆裂了,眼窝子深深陷了下去,终于还是瞎了,只剩一只视力模糊的右眼。

年幼的阿玉为阿妈分担起照顾阿爸的任务。中秋节晚上,阿玉剥花生一颗一颗喂到阿爸嘴里,阿爸突然流下泪来,吓了阿玉一跳,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阿爸流泪。阿爸说,阿妮大了,要好好照顾阿妈。阿玉懵懂地點了点头,心里莫名地难受起来。

阿玉舅的矿山塌方活埋了7个人,阿爸就是在矿山出事那天走的。那天傍晚,阿玉刚放下书包想去和阿爸说说话,却看见阿爸的头卡在床边的青布条的活结里,布条的另一端死死地拴在床沿的另一端。阿妈赶来,用把大剪刀飞快剪断了绳子,可阿爸还是没能活过来。阿妈用尽全身力气摇着阿爸,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喊着:都说好了,不怕得,我服侍你到老,你咋个就是不听唷……你叫我和阿妮咋个整唷……

阿爸走的这一年,阿玉九岁。

也就是在那天,当班的7个矿工只剩下“瘸子五八”还有口气被抬回来。从此,金老师更艰难了,她拖着一只残褪,拉着一双儿女,还要照顾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

金老师来阿玉家的这天,正好是阿爸的“头七”。她啥也没说,就跟着阿妈忙里忙外。临走了,阿妈终于开口:“金老师,你放心,阿玉这书,我只要有一口气在,都要让她读……”

再难熬的日子终究是熬过来了。

得知阿玉不好好在大城市找个工作好好生活,反而跑回来当村官,阿玉妈气得哭成一团,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对金叶诉苦,“金老师哪,你说这不争气的东西是不是读书读憨了?回来这穷旮旯里做什么哟?早知道这样,我还吃苦受累的供她上什么大学?”阿妈以为女儿大学毕业后会有一个好工作,那她也熬出头了,哪晓得阿玉成了“水淌的烂皮鞋——流去又流来”。

“要是个阿娃么,以前还能挖煤炭,现在煤炭都不能挖了,多少壮汉都难熬日子,你一个妮子能整哪样?”长这么大,阿玉妈第一次把手指头戳到阿玉脑门子上。这也难怪阿妈那么伤心,村子里除了金老师明白阿玉的心思,其他人都认为这妮子不是“大脑进水”就是“吃菌闹了”。

“当村官?你阿爸受的苦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咋个对得起你死去的阿爸呀……”阿妈一提起阿爸,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干瘪的眼眶里溢了出来。阿玉也跟着阿妈流泪,她怎么忘得了阿爸受过的苦,怎么忘得了阿爸未了的心愿,怎么忘得了乡亲们在贫困线上的挣扎,怎么忘得了乡亲们为拜托贫困而铤而走险,又怎么忘得了阿爸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

“金老师,这么多年来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的心思您最懂,就像阿爸这辈子只有我能懂他的心思一样,我不能让他这辈子就那么白白地抱憾黄泉啊!”这是阿玉回来的第一天找金叶老师说的一番话。

金老师默默地点点头,她知道此时的阿玉已今非昔比。生活的磨砺,扎实的学业,满腔的抱负,让她清醒地规划着人生的每一步。

竞选村长那天,阿玉发表了一番激情洋溢的演说:

“乡亲们,盲目开采煤矿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带来的是满山疮痍、满目苍凉;带来的是畸形的暴富心理,是歇斯底里的无度挥霍……看看我们的家吧!妻离子散,老弱病残……”阿玉看见几个老人眼里闪着浑浊的泪花。

“死去的男人抛弃了家,活着的男人心里也不平衡,他们在想:我是用命在挣钱呀,我不挥霍明天还有机会挥霍吗?于是吃喝嫖赌,毫无节制……”几个抱着双臂的男人陷入了深思。

“无节制地开采煤矿,少数人靠提前享用子孙后代的资源暴富起来,却让大多数人陷入更深的泥潭,它伤害了无数个家庭,伤害了多少无辜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哪!”妇女们开始用手揩眼泪。

“这些年村里的男人们为生计拼命,女人们在家里提心吊胆,孩子们随时可能失去一个完整的家,有多少孩子一出生就没有见过阿爸……”几个孩子哭出了声。

“现在煤矿停采了,我们就以为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即使能继续开采又能怎样?资源不是总有枯竭的那一天吗?我们的子孙后代将来靠什么来生活?”大家用询问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站在大水井盖板上的意气风发的阿玉,这也是他们最迫切需要得到的答案呀。

“乡亲们,我们就没有出路了吗?我们就坐吃山空、坐以待毙了吗?”乡亲们的眼里同样流露着焦虑和不安。

“不!我们不绝望!我们要开辟一条新路子。”年轻的阿玉手臂一挥,仿佛有无穷的力量。

“想想看,我们的祖先给我们留下了多么宝贵的财富啊!阿爸当年就告诉我,我们彝家人就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守着绿水青山,就是守着金山银山!只要我们继续创造不竭的生态家底,我们的子孙后代就有享不尽的财富,我们什么都不怕!”老人、男人、妇女、孩子们都点了点头,眼里燃烧着一点点像希望一样的火苗,这火苗似乎越烧越旺。

“我们村在高寒地区,我们可以利用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开发风电、水电,打造高原旅游观光,打造高原林海、高原花海,试种高原特色果蔬,发展白彝土蜂养殖、白彝民族刺绣,建农家体验区……”

阿玉饱含深情的演讲,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乡亲们的心,活了!

彝乡沸腾了!

这一激越,就是十年!

十年过去了,阿玉果然说到做到。她凭着丰富的学识,广博的人脉,开拓创新、锐意进取的精气神,把村子建成了当地的精品民族文化村。春夏时节,曾经的荒山上如今已是万木争春,百草丰茂,绿波荡漾,林海起伏,土蜂在天然的“百花园”里随意安家,采百花,酿百花蜜;秋天,乡村公路两旁的银杏树翻腾着金黄色的叶子,在风中快乐地飞舞;色彩纷呈的藜麦一望无际,衬着天边绚丽的彩虹,蓝天,白云,悠悠的风车……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那一片山岭被开发成“神仙树”风景区,与狮子山、白虎山、翠玉屏遥相呼应,自成一体。阿玉自编自导了一系列 “神仙树”的传说,精心挖掘了系列民族文化素材,开发了名目繁多的“神仙树”文化项目,成为当地炙手可热的民族旅游文化体验区。人们来这儿,是赏景的,是游玩的,是休闲的,更是听故事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图画绘了一遍又一遍,歌曲传唱了一遍又一遍……拜“神仙树”祈求好运的,买购“神仙树”绣品祈福的,买“神仙树”纪念品留念的,收藏“神仙树”邮票,赶来过“神仙节”的……故事百闻不厌,花样层出不穷,“神仙树”风景区成了当地开发民族文化游、自然风光游与人文风情游三位一体的旅游新地标。

一年四季,“神仙树”风景区看的、吃的、玩的应有尽有。赏不尽山上杜鹃花、马缨花、棠梨花、苦刺花、槐花、桂花、栀子花……“蜜蜂博物馆”蜂围蝶阵,到处是野生蜂窝,蜜蜂翘首,蝴蝶翩飞;城里的孩子们哪见过这等美景,跟着大人前来看蜜蜂酿蜜,听蜜蜂故事,体验蜜蜂文化;外地的人们蜂拥而至,络绎不绝,有来学土蜂养殖技术的,有来学山地果蔬培植技术的;大都市的游客来体验种菜、品药膳、吃草灰烧洋芋、泡山地温泉、尽享日光浴。早上看日出、雾海、云海、花海、林海;中午,采摘野果和高原特色水果;傍晚赏晚霞,对山歌,看日落;晚上,生篝火,唱起来,跳起来,联欢不断,笑声不绝……

一个全新的“中国蜜蜂故事馆”旅游文化观光工厂展现在大家眼前,阿玉利用彝乡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发展白彝人蜜蜂土法养殖基地,拓展延伸蜂文化旅游开发项目,以校外蜂文化课堂体验中心为载体,全方位打造集知识、科普、艺术、生活、生产于一体的理想校外课堂体验中心,四面八方的游客们带着孩子来到这里感受自然生灵的神奇。“中国蜜蜂故事馆”旅游文化观光工厂俨然成了一个传播白彝人民族文化,追溯白彝人悠久的养蜂历史,弘扬白彝人博大精深的蜜蜂文化的“天然蜜蜂博物馆”。

每当傍晚时分,乡亲们就围着篝火和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们一同唱起了婉转动听的白彝民歌《巅峰之恋》,歌声在深幽的林海、绚烂的花海荡漾:

花荟泸西,彩云之南,阿庐古洞别有洞天。

锦霞铺就,满眼春天,城子古村净土仙山。

春花香,秋水甜,高山之巅,阿庐蜜源。

蜂儿围着你,蝶儿恋着你,美丽家乡风光无限。

东山花海,彩虹天边,白彝姑娘多娇艳。

阿拉湖畔,春意盎然,彝家汉子壮如山。

春花香,秋水甜,高山之巅,阿庐蜜源。

心儿想着你,梦儿恋着你,幸福的生活蜜样甜。

……

“能取得今天的成绩,不仅靠党和国家的好政策,靠各級领导的关怀,靠乡亲们的信任和支持,还得感谢我大学的同学们,是你们信得过我,大力支持彝乡的发展,我代表乡亲们再次感谢你们!”阿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位老同学笑着打断阿玉的话,“哎,哎,别弄这么正式。我们只是同学聚会,阿玉说说看你要怎么报答阿峰?”

“风电、水电、乡村旅游、文化观光工厂,这可全是他想方设法引进来的项目哦……”有人补充道。

“哈哈哈……以身相许吧……”大家开始起哄。

丁峰含情脉脉地看着阿玉,他缓缓地说:“玉儿,我俩合唱一首《巅峰之恋》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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