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默玉 胞姐川岛芳子阴影下的艰难人生

●吴越

金默玉 胞姐川岛芳子阴影下的艰难人生

●吴越

1973年的一天，清河农场就业女队来了一个从劳改队释放出来的中年女人，其貌不扬的她，就是爱新觉罗·显琦，川岛芳子的胞妹，也正是被称为清朝最后一位格格的金默玉。

一、姐姐川岛芳子

1912年，正是辛亥革命后的第二年，肃亲王在日本势力的帮助之下，举家逃到天津，搭上了日本人事先安排好的军舰，直奔当时是日本租借地的旅顺港定居，然后在日本人的支持下积极开展复辟活动。

肃亲王的第四个侧妃，生了三个女儿：最大的叫显玗，汉名叫金碧辉，中间一个叫显瑠，最小的一个就是1918年在旅顺出生的“十七格格”金默玉，正式的满族姓名叫爱新觉罗·显琦。

肃亲王投靠日本，到了旅顺之后没多久，就把显玗送给了日本浪人川岛速浪作养女，还给她起了一个日本名字，叫做川岛芳子。

肃亲王的复辟美梦一做就是十年，虽然他已经全力以赴，但是并没有取得什么成绩。到了1922年，只好无可奈何地离开了人世。不到一个月，金默玉的生母也去世了。“王府”中的事务，暂时由毕业于日本东京女子高等师范、排行第三的女儿显珊掌管。两年之后，显珊把六岁的小妹妹显琦送进旅顺第二寻常小学，小学毕业之后，又升入了旅顺高等女校。

金碧辉比金默玉大12岁。金默玉还没出生，金碧辉就被送到日本去了。所以她们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却一直没有见过面。直到1927年，改名为川岛芳子的金碧辉在日本经过特务训练以后，奉命回到旅顺来与蒙古巴布查布将军的儿子干珠尔札布结婚，9岁的金默玉才第一次见到这个21岁的亲姐姐。

后来，13岁的金默玉进了日本最有名的贵族学校“学习院”读书。六年之后，又考进了东京女子大学英语系。金默玉正在读大学二年级，珍珠港事件爆发，中国侨民在日本受到排斥，她与大哥及日本嫂嫂只好离开日本，经长春回到了北京。

金默玉回国以后，在王府井一家日本人开的公司工作。这时候，已经很有名气的川岛芳子也在北京从事特务活动。她要求金默玉搬到她那里去住，但是长大了的金默玉对这个姐姐的所作所为很不以为然，坚决拒绝。这一下子得罪了姐姐，川岛芳子就带着一帮人闯进了金默玉的家里，居然拔出军刀来威逼。金默玉见姐姐如此蛮横，也不买账，理直气壮地顶撞，引得川岛芳子大发雷霆，举起军刀来，先砸橱柜门窗，接着猛击金默玉，最后还是在大哥的劝说和制止下，她方才带领众打手扬长而去。从此姐妹形同陌路，金默玉也没有再见过这个姐姐。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川岛芳子在北京监狱被处决，金默玉才在报纸上看到姐姐血肉模糊的照片，但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1948年秋天，解放军即将包围北平，时局紧张起来。大哥先将日籍妻子送回日本，接着自己也去了香港。已经 30岁的金默玉一直没有结婚，却要负担起一家九口人的生活：大哥的四个孩子、二哥的两个孩子、大哥的老保姆和老保姆的女儿。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是只会花钱不会挣钱的主儿。她自己收入不多，为了维持生活，只好一件一件贱价变卖家中的物品。本来就是破落贵族的家庭，渐渐显出萧条的景象来了。

北平和平解放以后，金默玉失去了公司的工作。1950年，正在一家人生活无着走投无路的关键时刻，大哥从香港汇来了一笔钱，她用这笔钱在家里办了一所“益康家庭食堂”，专门经营四川风味名菜，一时间生意相当红火，居然成了北京当时的名店之一。

收入逐渐增多，一家九口的生活方才安定下来了。

二、身份特殊被连累

金默玉爱好书画。一天，她在画店看见一幅著名画家马万里画的水墨荷花，画得极有气派，很是喜欢，就向画店经理打听马万里的情况。画店经理告诉她：马万里是我国南方著名的花鸟画家，已经与妻子离婚，目前住在北京的大女儿家里。但是他女儿房子狭窄，连放一张画桌的地方都没有。他心情压抑，精神有些失常，几次想自杀……

金默玉很同情这个画家，通过画店经理，她跟马万里见了面，两人谈得颇为投机。随着见面的机会增多，两人的感情日渐融洽，金默玉就盛情邀请马万里住到她家里来，给他布置了一间颇为像样的画室。不久两人就宣布结婚，比她大十五岁的马万里，从此成为她家的第十个成员。

1956年6月，金默玉考进了北京编译社，在日文组当翻译。

这一年秋天，北京西直门外的苏联展览馆（今北京展览馆）举办首届日本商品展览会，金默玉奉命在这次展览会上当翻译，当然免不了要接触许多日本人。当时肃反运动刚刚结束，人们对外国人十分敏感，何况金默玉是这样的家庭出身，父亲和姐姐又跟日本有过那样的关系，哥哥还在香港，而她自己也有留学日本的经历。为此，她被当作“里通外国分子”注意上了。到了1957年整风运动，她终于成了众矢之的，揭发材料越来越多，问题也越解释越严重。1958年2月1日，那天她刚下班回家不久，一辆囚车忽然开到她家门前停下，一下子下来十几名警察，涌进她家，其中一人拿出逮捕证向她晃了晃，说声：“金默玉，你被捕了！”一副铐子，就铐上了她的双手。

囚车开出她家的胡同，透过囚车后面的小铁窗，她看见丈夫带着一群号啕大哭的孩子正在大门口目送她远去。

逮捕她的理由是“叛国”，是“里通外国”。这当然是莫须有的。

案子一拖拖了六年，直到1964年，正在草岚胡同四号羁押所劳动的金默玉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立刻被转送到著名的专门关押政治犯的秦城监狱，开始正式的“服刑”生涯。

两年之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金默玉从报纸上看出这一次的运动来势非善，估计到时马万里很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受到牵连。当时的马万里因为她的被捕受到了刺激，精神又不大正常了。为了保护他不受更大的打击，唯一的办法，只有与他离婚。她给马万里写了一封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没想到他却坚决不同意，一定要等到金默玉刑满出来夫妻团圆。见丈夫的态度如此坚决，从来不流泪的金默玉，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但没过多久，她被队长叫到了办公室，一个从南宁来的法院干部拿出一张离婚判决书来要她签字。

原来，自从金默玉被捕以后，马万里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正常。“文革”开始以后，他在广西南宁的妹妹生怕哥哥出事，曾经向有关部门反映过。因为他是著名的画家，终于由广西统战部出面，让马万里移居南宁。大约就在移居前后，他女儿和他妹妹劝说他和金默玉离婚，并且代他写了状子递到了南宁法院，这才有了南宁法院干部来北京出差的那一幕。不过离婚之后，马万里也没有幸免于难，最后他还是因为“是大特务川岛芳子的妹夫”而被迫害致死了。

三、重组家庭

1973年，55岁的金默玉终于服满了十五年有期徒刑，被送到清河农场就业女队开始那没有期限的“二劳改”生涯。

劳改队里生活条件相当艰苦，为了改善改善生活，也得到一丝家庭的幸福，叙一叙最低水平的天伦之乐，金默玉只好决心降低条件嫁人了。

数遍了中队里年龄、年貌相当的，似乎只有一个人：施有为。

施有为解放前一直在上海当水上警察。20世纪50年代中期，他与几个朋友来北京旅游，在前门外的一家饭店吃饭，饭后算账，大概相差十几元钱，可谁的身上都没钱了。服务员说他们存心诈骗，他光火起来，一番争执，事情闹到了派出所，最后以“无理取闹”罪给判了“劳役半年”的处分。

劳役期满，又正好赶上了1955年的肃反运动，他的原单位干脆就把他给除了名。他在服劳役期间，倒是表现得很积极，劳改单位的领导对他颇有好感，就婉言留他，劝他干脆就在劳改队当个职工算了。施有为无奈之下，就点头答应了。

施有为带给金默玉的“见面礼”，是一把经过他改造的小号铁锹。清河农场的土质黏性重，不会使用铁锹的人，干不多一会儿就会“耍锤”，也就是大量的黏土粘在铁锹上无法再使用。金默玉从来没有耍过铁锹，从工具房领来的铁锹，又大又笨，比她的个子还高，用起来很累。施有为送给她的那把铁锹，是施有为自己改造的，小巧玲珑，比她自己的那一把轻巧得多，也好用得多。金默玉当时就感动了。

这一对儿超大龄新婚夫妇的婚礼，终于在大家热情的张罗和帮助之下，在于家岭分场举行了。

婚后不久，施有为调到了离就业女队不远的教养大队去，在大门口当一名值班员。老两口闲来无事，养几只鸡，养几只鸭，过的是清静的田园生活。

一晃几年过去了，有时金默玉一想起亲人，就不免两眼发直，坐着发呆。施有为说：“如今海禁放松，往海外发信不那么严了，不管你大哥现在在哪里，只要当年他在香港的地址还能够找到，不妨写一封信到香港去试探试探。”金默玉依言姑妄试之。一个月过去，又一个月，像是泥牛入海，没有任何消息。到了六个月之后，谁都觉得不会有希望了，忽然收到一封从日本寄来的信，信中说：“妹妹：收到你寄来的信，真是悲喜交加。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我现在定居日本，一切都好……”看了这封信，金默玉不由得眼泪夺眶而出，失声痛哭！

转眼到了1979年。那一年，在胡耀邦的主持之下，先后给许多“右派”和“反革命”改正平反。金默玉想想自己从来没有过任何背叛祖国的言论与行动，仅仅因为是川岛芳子的亲妹妹，就稀里糊涂地被扣上了一个“反革命”的罪行，实在太冤枉了。她鼓起勇气，把自己当年因为受到胞姐川岛芳子的牵连，而蒙冤被判十五年徒刑的经过详细地写了出来，直接寄给了中共中央办公厅。

没多久，果然从北京来了三个人，他们把金默玉叫到队部去，反复询问当年定案时的一些关键问题，并让金默玉写了补充材料。这三个人走了之后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平反通知书。

不久，金默玉落实政策，和丈夫一起回到了北京。金默玉被安排到北京市人民政府参事室工作。施有为则办了退休手续，在家里专门伺候夫人。当时他们住在明光村政法大学附近的一幢居民楼里，小小的两间住房，布置得一半像日本家庭，一半像中国家庭。施有为除了全力伺候夫人之外，还抚养一个在清河农场认来的干儿子的孩子，每天喂奶洗尿布，忙则忙矣，却是心甘情愿的。要知道，这对一个老年人来说，正是千金难买的“天伦之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