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尽在书中
2017-06-03孙浔
孙浔
《越过重洋越过山》关注全球华人新移民群体,通过一系列非虚构的随笔和散文,平实地展示了海外游子的人生百态和生活真相,他们在祖国和新国家之间的摇摆不定中不斷寻找自我身份,却陷入自我认知的困惑和自我认同的危机,心灵深处经受着强烈的孤独与痛苦。作者谢青桐,十余年潜心深入,书写脱离母语的孤岛人生。他走过许多人的故乡,走过许多人的希望谷和荆棘路。在盛世灯火里黑掉的那一小块中,他窥探到这些人的来历和去处。
《越过重洋越过山》这本书,带着读者,在辽阔的北美大陆、欧洲大陆、澳洲大陆、亚洲大陆之间自由驰骋。地理空间不断切换,生活场景频繁变迁。不同的人,踏上出国的路。出发,抵达,有的归来,有的不再回返。但贯穿如一的,是走遍万水千山之后,对家园的守望。归途最长,归心最苦。全书讲述了十个不敢去追问后来的故事,令读者阅读后,有人会意一笑,有人湿了眼眶。这是关于移民的故事,似乎是不那么快乐的人群,和他们挥之不去的记忆。你会看到伟大时代和凡常人事的荒诞混响,还有那些奇人怪论和功成名就。山河故人尽在书中。在这充满苦难的世界上,比生存发展更重要的,是对故土的回忆。
建筑设计师怀敦因在美国等候绿卡而错失与病危父亲的最后一面。当取得绿卡,赶回山西时,怀敦见到的是汾河边父亲的坟茔,还有父亲留给他的一壶陈年汾酒。怀敦揣着酒,在父亲的墓前坐了一天一夜。他摆了两只酒杯,一只杯子里的酒洒在坟上,另一只杯中的酒自己喝完。此后,怀敦在美国靠经营葡萄酒酒庄为生,但他日后的嗅觉记忆里,似乎只有汾河的水酿的汾酒和杏花村的香气,能飘到万里之外的加州。
三峡工程开工,尚鲲的家乡被淹入水底。峡江长大的孩子尚鲲,具有三峡的所有自然和文化基因,命运阴差阳错,他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随风飘来飘去,最终被吹到美国爱达荷州荒凉的乡村,成为美国爱达荷州从事马铃薯栽种的一名农业机械师。那里生活宁静,可只有无边无际的马铃薯农场,巫山峡江成为再也回不去的故乡。他总是站在明晃晃得刺眼的向日葵丛中,放眼望门前那条荒凉的路,通往母亲的温柔和生命的故乡,那个叫三峡的地方。
母亲省吃俭用,把儿子葛少祥培养出国留学。儿子出国的前夜,母亲在儿子的行李箱里悄悄塞进几只咸鸭蛋。葛少祥在澳大利亚入境时,因行李箱中携带违禁食品咸鸭蛋而遭受严厉的重罚,任凭他拼命向澳洲海关的女执法官苦苦求情,都不被对方理解和原谅。葛少祥后来生活在“别问我是谁”的移民生活里,他的记忆中,咸鸭蛋的味道挥之不去。鸭蛋上沾的黄泥是淮安的土,运河的水;那层透明青绿色外壳是儿时端午节日挂在脖子上的吉祥的图腾;还有那诱人的流油的蛋黄,是他和中国兄弟们开怀畅饮时的下酒菜。橘子树下,往事一一重浮,他把生命中真正丰华正茂的岁月永远留在了故乡。
上述故事,发生的背景是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这30年之间,全球化、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的浪潮强势袭来,移民潮、留学热、出国风,风起云涌,驱使人们去远方追索。那漂移而去的,其实不是某一个人、某一群人,也不是时代的风尚。而是所有芸芸众生在星辰大海中的泅渡与挣扎。谢青桐讲这些故事,把全世界融入到同一个历史中。故事里,没有孰是孰非的价值立场,只有被命运和历史无情裹挟的艰难不易的人生,让故事脱离出了狭隘的民族地域之情,把人道主义的温柔抚摸带给迁徙中的亿万苍生。
《越过重洋越过山》也是一部哲理意义上的警世之作,提醒现代人类不可“反认他乡是故乡”。现代人是无家可归的。无家可归感恰恰是当今人类的普遍感觉,并成为反复吟唱的主题。正是随着现代工业文明和后现代信息文明的不断扩张,伴随着突飞猛进的全球化进程,技术、资本、功利、实用把人引离故土,上天入海,东奔西忙,冥思被遗弃,幸福被剥离,内在安全感和归宿感的丧失使人不再能感受到故乡的温情。安全焦虑和生存功利的扩展,将会抽掉整个人的生命的根基,抽掉人赖以安身立命的精神根据,人不但会成为无家可归的浪子而流落异乡,而且会因为精神上的虚无陷入深重的荒谬感。法国哲学家阿尔贝·加缪在《西绪福斯神话》中说 :“人被剥夺了对故乡的回忆和对乐土的希望,这种人和生活的分离,演员和布景的分离,正是荒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