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一个国家和时代的拐点
2017-06-02宗禾
宗禾
1977年冬天,被诸多评论家称之为“一个国家和时代的拐点”。 那场中国历史上规模最为庞大的考试,开始改变这个庞大国家无数人的命运。几代人为着理想和未来挥汗如雨,咬牙以搏。老三届大学生、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收费、教育产业化,伴随着这些名词的高考作为一项一年一度必然发生的教育盛事,一直伴随并深刻地影响着我们,影响着这个国家和民族。
恢復中断12年的高考,在当时是从疯狂走向正常、从禁锢走向开放、从停滞走向流动的关键一步。在各种有关高考的争议不断的当下,我们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视角,去解读它这四十年一路走来的风雨里程、成败得失?今年是恢复高考四十周年,此时再回望那一年,时代的意义与烙印似乎更加清晰。
前夜
2007年的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院长刘海峰,研究中国高考制度的知名学者;1977年的高中毕业生刘海峰,和其他数百万同年代人一样,有着另一个共同的名字——知青。
厦门郊县一个早已改了名字的农场,是刘海峰和他的同学们“上山下乡”的地方。1976年的夏天,那个分外闷热的夏天,高中毕业的刘海峰夹着行李卷,一片茫然地开始了自己的知青生活。
17岁的他有足够多茫然的理由——父母都是教师,自小生活在书香门第的他对知识有着难以言喻的热爱和追求,但现在,他却要开始学着做农活,而且也许一做,就要一辈子;他却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茫然什么,“高考”是一个对于刘海峰他们太过陌生的词语,十年了,从上小学起,他和他的同龄人们的生活里充斥了太多的阶级斗争、太多的“学工学农”,而真正的知识文化学习却几乎成了一项“业余爱好”。
“高考?想都没想过,那已经是历史了,怎么还可能有?”刘海峰说,当不能再参加高考的“痛”经历了十年时间的磨打,最终降临在他们这一代人身上时,那已是种迟钝的麻木了。
然而在废除高考制度的1966年,那种数百万人的希望被突然扼杀的瞬间,却是不可承受的伤痛。
1966年4月6日-14日的高等学校招生工作座谈会上,一些人对统一高考制度进行了猛烈抨击,一个月以后,6月18日的《人民日报》发表了长篇社论,将《通知》中“彻底改革”招生制度的提法“发展”为“要彻底把它扔到垃圾堆里”,要废止现行的统一高考,并提出推荐选拔的新办法。
1966年7月24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改革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通知》,提出“从本年起,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下放到省、市、自治区办理。高等学校取消考试,采取推荐与选拔相结合的办法。但当时各省、市、自治区未能办理招生工作,高等学校在1966-1971年期间实际已停止招生。1972年起,大部分高等学校才陆续恢复“推荐与选拔相结合”的招生。
“吃野菜、米糊,干过去从不敢想象的农活,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当时活着没有希望。”刘海峰说,日复一日的生活,白水般淡到没有滋味。事实上也不是“没希望”的,当时他们青年点的5个知青,共同的心愿就是能早日“上调”到城里做一名工人。而刘海峰的希望显然更奢侈些,“我想如果更好,能去上个中专什么的,那毕竟也是学校么!”
破晓
传闻是在1977年的下半年,准确地说是8月末,开始传播在刘海峰在内的数百万知识青年当中的。
“听说要高考了!”“什么?”“高考!高考!”“开玩笑的吧?不可能呀!”“……都那么说的!”这样的对话不断在刘海峰们中间流传。他们将信将疑着,互相打听着,但因为山高路远,总是没有确切的消息。那似乎是一阵风,一阵期待已久,所以无法急急而至的夏日清风。
而在遥远的北京,这股清风已呈荡涤之势。
1977年7月,第三次复出的邓小平主动要求分管科技和教育工作,得到中央同意。8月4日,他亲自主持召开了有33位来自全国各地的著名科学家、教授以及科学和教育部门负责人参加的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就是在这次会议上,恢复中断11年之久的高考制度被提上日程。
1977年8月13日,教育部召开了第二次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一年之内开两次招生工作会,是前所未有的;并且它还是建国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马拉松”式会议,历时44天。
知青刘海峰们之间关于恢复高考的种种传言,正是在这前后,开始迅速传播开来。“尽管谁都不敢太相信,因为还没有正式的文件下来,但谁都知道,这回可能真是‘有戏了。因为以前从来没这么传过这件事。”好像黎明破晓前的那一丝光,虽则细微,但却耀眼。刘海峰隐约觉得,自己那个在其他知青们看来奢侈的“上学梦”,越来越近了。
1977年10月12日,国务院批转了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文件规定的招生对象为: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包括按政策留城而尚未分配工作的)、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年龄20岁左右,不超过25周岁,未婚。对实践经验比较丰富,并钻研出成绩或确有专长的,年龄可放宽到30周岁,婚否不限。
“报名!我要报名!”恢复高考的消息,立即激起了石破天惊的反响,也给在逆境中跌跌撞撞的知识青年们带来了新的希望。一时间,教育部、各省市的招生办公室里堆满了成麻袋装的信件。
仿佛一夜之间,蒙尘十几年的中学课本,变戏法似的从床底下、墙旮旯、废纸箱里冒了出来,到处争相传阅。刘海峰所在的青年点,一共5个人,刘海峰记得,有4个人报了名。而报名的时间,临近考期不足40天,但所有报名的人都意气风发、兴致勃勃、充满了信心。
1977年12月10日,刘海峰和全国570万考生一起,走进了阔别11年之久的高考考场。
时隔30年,他依然记得,那年福建省的语文题中,有一道是要求默写毛泽东的诗词《蝶恋花———答李淑一》,而作文则与辽宁有关,是看铁人王进喜的事迹后写一篇读后感。“我写的题目是《于细微处看精神》。”
迄今为止,那是报考人数最多的一次高考;
两个多月以后,已经重回下乡农村的刘海峰接到母亲的电报,“收到你的录取通知书了!厦门大学,历史系!”
那一天刘海峰没有哭,他激动得自己跑出去,乐得不敢相信。可开学的那一天,刘海峰却几乎哭了出来,班上30多人,年龄最大的大了他十几岁,正是当年的“老三届”。“他比实际年龄还要看着大,一双手像老农一样。”刘海峰说。
(本文史实部分选自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院长刘海峰所著《中国考试发展史》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