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激流中的台湾家族史
2017-06-01任启亮
任启亮
《忽如归》的核心是一个“归”字,不仅是身体和灵魂的回归,
更是对文化的寻根和体认
马来西亚著名华文作家戴小华的《忽如归》,用纪实手法书写了其家族1949年南迁台湾后的真实故事。
经过半个世纪的种种磨难,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戴小华的父母落叶归根,葬在故乡沧州的土地上;大弟戴华光回到沧州定居,以开西饼店为生;小弟定居青島,在一家企业担任高管。远嫁马来西亚的她,成为活跃于当地社会的著名华文作家和文化社团领袖,常年往返中马之间,成为中华文化的书写者、传播者和中外文化交流的使者。
书中浓墨重彩的是大弟戴华光。他出生在上世纪50年代两岸尖锐对立时期,长大后赴美留学,接触了一些客观反映大陆面貌和台湾历史的书籍报刊之后,深感两岸分离之痛,发出了两岸要统一、要和平的呐喊。在那种特殊的历史背景下,戴华光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定为“人民解放阵线”首犯,被判无期徒刑。他说理、反抗、绝食、踢破牢门,进行种种抗争。他在重病缠身的情况下,靠自救起死回生。由于台湾当局的解严令,他提前出狱,却拒绝领取补助金,最终毅然决然回到父母的家乡沧州,守护那一片祖祖辈辈留下的故土和父母的安息之地。
作者还花较多笔墨写到母亲,她的乐善好施,她的相夫教子,她对子女特别是长子戴华光的疼爱,以及她身居孤岛的寂寞和无奈。一句“回到大陆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们了”,读来令人心碎。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后要葬在父母身边,陪伴到永远。
当时两岸没有通航,此事没有任何先例,手续繁杂,时间紧迫,看似根本无法实现。但作者调动一切资源和人脉,克服各种困难,终于如愿以偿,实现了母亲的愿望。读到她按照穆斯林的规程有条不紊地办理母亲后事,在为她感到欣慰的同时,敬意也油然而生。
《忽如归》的副标题叫做“历史激流中的一个台湾家庭”。作者虽然只写了自己家庭的故事,但她一家正是台湾千千万万个家庭的缩影;戴家两代人的经历,正是台湾“外省人”人生和命运的真实写照。这正是作者的良苦用心所在。
历史把几十万个家庭、数百万大陆儿女一下子推到台湾岛,其中大多数人是不情愿的。他们被历史的大潮裹挟而去,无可奈何,对未来充满恐惧和茫然,从此与亲人骨肉分离,故乡只在梦中。不难想象,几十年来,无家人的任何音讯,长夜孤灯,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因此,戴小华的母亲死后一定要回到大陆,葬在父母的身旁,这既是落叶归根,更是一直萦绕在老人心中的心结,那就是活着不能为父母尽孝,死后一定要长伴膝下。老人难道不知此事难办?只因不如此心灵便无法安息。
戴小华这一代人虽然出生在台湾,但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在父母的言谈中、迷茫的眼神中、叹息声中,听到看到的都是离散之苦、家国之痛,所以一旦两岸交流的大门打开,思乡的闸门再也无法关闭,通向故乡的路不可阻挡。因此,不仅戴小华的父母归葬沧州,两个弟弟回到大陆定居工作,健在的大姐在沧州买下了墓地,而且,她的女儿在加拿大毕业后,和在加拿大留学的中国籍同学恋爱结婚,一起回到了中国,在北京置产,在上海工作生活。我想,这个家庭的三代人,已经从身心和精神上都深深融入了他们深爱着的这片土地。
这个家族故事在戴小华心中酝酿近20年。她在后记中写道:“每当夜深人静,就会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频频催促,似乎不写出来,我的身心就无法得到安顿。”《忽如归》的核心是一个“归”字,不仅是身体和灵魂的回归,更是对文化的寻根和体认。
戴小华从台湾去了马来西亚,并入了籍。她担任马来西亚华人文化协会总会长、华文作家协会会长,完成了规模巨大的文化工程——《当代马华文存》和《马华文学大系》。她是中马文化交流的破冰者,在中马文化交流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让我想起她的一段话:“身在他乡,语言和文字使他们与故土的根源藕断仍丝连,我梦中的家园,也就是我的精神家园——中华文化。”
正因如此,《忽如归》才能通过一个家族的历史,写出民族的苦难和民族的精神追求,使人“重新认识了一段历史”(王蒙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