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与现代人生
2017-05-31傅佩荣
傅佩荣
引子:
儒家思想受统治者的青睐与利用,扮演安定社会的主导思想,看似受重视,实则须替统治者担责。久而久之,儒家的相关诠释和印象被异化。孔子在重视群体和谐时,并未忽略个体的主体价值。个人在道德实践上都有不可逃避的责任,道德价值的主体必须是真诚的个人。
由孔子所奠基的儒家学说“究竟”有何主张?它对现代人还有指导作用吗?
首先,它的历史际遇十分复杂,从西汉董仲舒倡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儒家就受到统治者的青睐与利用,扮演安定社会的主导思想。两千多年的专制政体可以用“阳儒阴法”一词来描述,表面打着儒家的招牌,内里却采用法家的手段,一旦国家陷入困境,就把责任推给儒家。在这种情况下,儒家的诠释,为了配合统治阶级的需要,形成了僵化而封闭的教条,也就不足为怪了。于是,一般人对儒家的印象就异化为:重视群体和谐而忽略个体差异,讲究人情面子而忘了真诚坦荡,最后沦为不讲道理的三纲五常,不分黑白的“酱缸文化”。
其次,现代人生活在以西方文化为主导及全球文化交融的大背景下,变得既丰富又复杂。我们身处其中,容易觉得忙碌、盲目而茫然。许多学者以“后现代主义”一词为其标签,意思是:没有任何观点可以免于被质疑与否定,由此形成价值中立或“只问事实不问价值”的现象。因此,如果我们能从儒学中找到“解药”,那将不但是我们之幸,也是全人类的福音。
其实,孔子在重视群体和谐时,并未忽略个体的主体价值;若不谈行动者的主體,人生又如何可能建构真、善、美、圣等价值呢?
孔子主张“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认为实践人生理想的主动力量在于人。他心目中的人是不分阶级、族群与贫富差异的,推崇孔子为人文主义者,说他具有深刻的人道情怀,乃是合宜的判断。问题在于:孔子所谓的“人”,一般都被认定侧重于群体,譬如他的核心观念是“仁”,而“仁”字“从人从二”,自然不离人我之间的互动关系,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分辨:一方面,孔子对人的期许是:“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里的“己”显然是指个体而言,君子与学者应该有此自觉。另一方面,平凡百姓也有其自我要珍惜,最典型的话语是:“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百姓心中打定了主意,谁都无法再去左右他。在道德修行上更是如此。
为何需要强调个体呢?因为不论群体如何相处,道德价值的主体必须是个人,并且是真诚的个人。像“巧言令色,鲜矣仁”一语,不是暗示我们行仁的条件是真诚吗?有真诚才有动力,也才能从事道德实践。
儒家思想重视个体,其重点不是今日社会民主与法治基础上所保障的人权,而是肯定每一个人在道德实践上都有不可逃避的责任,因而也有不可抹杀的尊贵价值。
在分析中国人的性格时,会发现“群体”的作用远大于“个体”。如果回溯儒家起源,认真研究,就会察觉原来孔子的观念是兼顾群体与个体,并且在两者之间保持一种动态平衡的。孔子的观念对于现代人生仍然深具启发性,其故在此。能由个体的真诚出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理想才能真正普遍推广开来。
(选自《儒家与现代人生》,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