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霾”的春天
2017-05-31王开岭
王开岭
这个发霉的早晨,连公鸡都不会为它打鸣。
你只能用“沦陷”来形容。
诸如“黎明”“晨曦”“曙光”之类的词,和它一丁点关系没有。这只是时间意义上的早晨,它的应有之义、美学特征,荡然无存。
你想起老电影里“旧社会”的天色,那种一看就痛苦、悲愤,那种专为“剥削”“压迫”“革命”服务的色调。
戴着口罩,我在公园里跑步。这种厚厚的防PM2.5口罩,已非普通意义上的护具,它是武装,它把你拖入了一种战备状态。戴上它,你就有了斗争的心态,你对天空充满敌意,对周围一切有了一种冷蔑的味道……这太糟了,这种心境对一个无条件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的人来说,简直是侮辱,是极大的伤害。
这个春天交给我两项任务:运动和戒烟。这是医嘱,也是我送给中年的礼物。一个人,尤其中年人,应有机会真正结识自己的身体,相知,然后相爱。于是,身体成了我的祖国。我是这个国度唯一的公民,我负有热爱它、建设它的全部责任,我希望它生机勃勃、前途光明,我希望它风调雨顺、鸟语花香。
烟瘾发作,我的办法是逃离椅子,逃离和“吸烟”有染的空间、氛围、人群、情景,到户外去,在旷野里深呼吸,让外界占领心神,让运动分泌一种叫内啡肽的物质,让莫名的兴奋冲刷尼古丁留下的恐慌……
可怜的是,我选择了这个春天,它让上述任务变得异常艰巨,因为,适合戶外活动的天数实在太少了。
据北京气象局统计,从2013年1月1日到1月29日,雾霾天数为24天。能见度最低的那天,有人发了条微博:“世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你站在天安门前,却看不见毛主席。”并配了张广场的照片,一片灰,啥也没有。
我对恶劣天气的定义,早不是刮风下雨砸冰雹,相反,我酷爱它们,只有一场大风才能把雾霾吹走,只有一场大雨,才能把天地洗净。然后是卷土重来、再度沦陷,然后是风云骤起、喜迎“解放”……
如今的“好天气”,全靠传统的“坏天气”来交易、来救赎。
现代人的生存有个特征:社会性太强,自然性不足,和大自然疏于交往。我本如此,但如今变了。这个春天,对我来说是生理的春天,是感官的春天,它最大限度唤醒了我的生物身份和自然属性,让我意识到一个动物的真实处境:空气、水、土壤、食物……作为一个动物,这个春天实在糟透了,生存环境太恶劣了。
这个早晨,我并不孤独。
一位遛狗的人迎面走来,他戴着口罩,而狗没有。走近了,我认出了那狗,也知道了主人是谁。两个蒙面人,谁都没打招呼的意思,狗也一声不吭,垂头丧气……这是个好主人,他每天赶在上班前来公园,不是为自己,他要释放掉狗一天的体力和激情。
我突然回头打量那只狗,它的鼻孔完全暴露在有毒的空气中,它没有拒绝的权利,更没有防护能力。
走出公园时,瞅见门墙上有张贴纸:
通 知
自今日起,本公园开始喷洒防虫药剂,药物有效期为15天。此间,请不要在园内久留,更不要采摘或挖食野菜,否则后果自负。
我想起那群天天讨论用野菜包水饺的老太太。
可那些鸟儿怎么办?谁来通知它们呢?
这时,我听见一声狗叫。
狗会骂人吗?
(选自《文苑》2014年第5期)
心湖涟漪
这个叫“霾”的春天阴暗发霉,能见度低,空气质量差,不利于户外运动,对人和动物来说,生存环境恶劣。不管是雾霾天对动物的伤害,还是公园喷洒药剂对鸟儿的伤害,都是人类对环境的污染和破坏。文末,作者代表动物,呼吁人类保护环境,珍爱地球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