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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有群众,也有山水

2017-05-30王贵如

党的生活·青海 2017年10期
关键词:片长南北青海省

王贵如

我和尕布龙同志有过几次近距离的接触。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第一次见尕布龙,是在1978年。那一年,青海省革委会在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乌兰县茶卡公社召开了一次全省牧业学大寨现场会议。我作为海西州委宣传部派出的记者参加了会议。时任青海省省委常委、青海省革委会副主任的尕布龙是参加并主持这次会议的最高领导。他在会议期间一个特别引人注目的举动是,每到吃饭的时候,他就帮着旅社的服务员端菜送饭,收拾碗筷桌凳。一个省一级的领导,如此质朴、随和,平易近人,不能不让人感动。对这件事,尽管也有人不以为然,但我固执地认为,一个身居高位却又处处以普通劳动者的姿态出现,把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看得很淡很淡的人,必然是人格高尚、境界超逸、公仆意识很强的人。这样的人是值得尊敬,值得宣传的。我想把它写成一则新闻,但又觉得仅凭眼前看到的一点就贸然提笔,文章难免失之肤浅。要是能和领导面对面地谈一谈,对题材做些更为深入的挖掘,那就再好不过了,只是领导事情多,工作忙,他能接受我的采访吗?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试一试,大不了被拒之门外呗,有什么关系呢?抱着这样一种心理,我敲开了领导住宿的房门,几声“坐下”“坐下”之后,尕布龙从暖瓶里倒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他那和蔼的态度和亲切的笑容,像春风一样,立时拂去了我所有的局促和顾虑,让我获得一种亲近滋润的感觉。知道了我的来意,尕布龙说:“写我?别写我了,我没什么好写的。海西出了茶卡这一面草原红旗,可以写的东西多了。昨天咱们去了巴力河滩,你也看见了,那里的绵羊改良搞得多好,巴巴他们的事迹多么生动多么感人,你把他们采访采访,好好写一写,就行了。”采访虽然未能如愿,但尕布龙这个“大干部”在我的心目中,倒是实实在在地“大”了起来。

我把这事说给一起参加会议的新华社青海分社记者黄昌禄,黄老师说:“我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几次提出采访,都被他婉言谢绝了。不得已,只好到他的家乡,到他工作过的地区和单位去访问。凡是我去过的地方,干部和群众都强烈要求报道他的先进事迹,有的同志,甚至是流着眼泪介绍他的情况。”沉吟有顷,黄老师颇为动情地说:“尕主任这个人哪,心里有他人,有群众。他所做的一切,都发自衷心,自然而然,没有想到过要谁来表扬,要谁来宣传。”

为了印证这一观点,黄老师特意为我举了几个例子。至今,我依然记得十分清楚的是:尕布龙在担任河南蒙古族自治县县委书记时,每年一到春节,他就带领县委机关的干部到生产队帮助牧民放牧,为的是将一年到头栉风沐雨、天天放牧的牧人替换下来,休息,过年;他到省上工作以后,在他的宿舍里,年年都要接待数以百计的各族牧民和基层干部。其中,有专门来看望他的,有来向他反映问题和困难的,也有到西宁治病或办事儿的。为了招待好这些客人,尕布龙在他的三间平房里放了几张木床,安了两个炉子,准备了几个药罐儿,又自掏腰包买了煤和牧民爱喝的茯茶……

黄老师的这一番话是三十多年前讲的,后来的事实完全证明,诸如此类的好事,尕布龙不是做了一件两件,也不是做了一天两天,而是做了一辈子,一直做到了他生命的终点。

时隔7年之后的1985年,我在格尔木市又遇见了尕布龙。正是这一年的10月,一场猝不及防的特大雪灾袭击了唐古拉山和青南地区,千里草原被齐膝乃至齐腰深的大雪覆盖。交通、通讯中断,气温从摄氏零上骤然降至零下37度与40度之间。格尔木市的唐古拉山鄉和玉树、果洛两个藏族自治州的三四个县、十多个乡受灾最为严重。300多万头牲畜在极度寒冷和找不到一根草的茫茫雪原上匍匐、挣扎、死亡。饿急了的牲畜,疯狂地啃食着同伴的皮毛,甚至争食同类的尸体。连藏羚羊、藏野驴、野牦牛等野生动物也都成群结伙地拥到109国道两侧,向行人投来惊恐的、绝望的、哀哀乞怜的目光。

作为这次抗雪救灾的总指挥,尕布龙头戴一顶皮帽,身穿一件黄军大衣,与州、市的领导同志一起,带领干部职工夜以继日地疏通乡间道路,组织灾民向山下的西大滩等安全地带转移。在缺氧、寒冷,紫外线辐射严重、日光反射强烈的茫茫雪原上连续多日的奔波,使得尕布龙的声音嘶哑了,眼里布满了血丝。大家都劝他回格尔木休息几天,他说:“那怎么行!这是什么时候!许多牧民没烧的,没吃的,一些人到现在还不知去向,我回到招待所,怎么能睡得安生!”

那一年,尕布龙已经59岁,并且患有肺气肿等多种疾病,但他把个人的困难一概置之度外,长时间地坚守在海拔5000多米的沱沱河等抗灾前沿阵地。我那时担任海西州委副书记,在山上只是带有慰问性质地待了几天,便不时有头疼、头晕等身体不适之感。年龄小尕布龙近二十岁的我于惭愧之余,不能不对他表示由衷的钦佩。正是那一年的抗雪救灾,使时任格尔木市委书记的田源同志染上了久治不愈的紫外线过敏症,也加重了尕布龙同志的病情,以后稍有感冒,他肺上就出问题。

说来有缘,我到省广播电视厅工作以后,竟因西宁市南北山绿化而成了尕布龙直接的下级,与他有了更多工作上的交往。

1992年,时任青海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尕布龙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又主动要求担任了西宁市南北山绿化指挥部的常务副总指挥。南北山绿化工程从1989年启动以来,就采取了由西宁地区各部门、各单位划片承包的做法。青海省广播电视厅和青海省委党校、青海日报社、青海省社科院等单位同属泮子山绿化片。当片长人选的调整名单报送南北山绿化指挥部以后,尕布龙打来了电话,他让我到韵家口山坡上他的办公室去一趟。我刚一到,尕布龙就对我说:“你是厅长,片长还是你来当吧。这既能体现对绿化工作的重视,也有利于和片区其他单位的沟通、协调。你不要小看这个片长,责任大着呢!大家现在都叫我绿化大队长,你就支持支持我的工作,当个绿化小队长吧。咱们共同努力,植树造林,我不信,这南北山就绿不起来!”他的话里,有信任,更有鼓励,用今天流行的语言来讲,就是“满满都是正能量”,我还能再说什么呢?从此,片长就与我的厅长任期相伴随,一直当到我的卸任。

如果不是担任片长,不是亲身经历,我将很难想象,在西宁的南北两山植树造林会有多么艰难。毕竟,这地方不像内地,更不像南方,扔颗种子甚至插根筷子都能生根发芽。我们泮子山绿化片地势高,坡度大,风头紧,更是需要比别人多出一把力,多流几身汗。开始几年栽种的树木,活的少,死的多,栽树不见树,造林难成林,大家都不免有些沮丧。我把这些情况向尕布龙汇报以后,他笑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别着急,慢慢来!你们那里靠近北山山顶了,山高坡陡,跑水跑土跑肥,不解决水的问题不行,光栽杨树也不行。弄些黑刺、旱柳什么的栽一栽,什么能活,什么活得好,就栽什么。”按照他的点拨,我们有意在绿化区栽了许多旱柳、黑刺和柠条,挖了一道道便于蓄水的鱼鳞坑,又通过修建泵站、铺设管道,引水上山,情况很快有了改变。第一年尚是绿意点点,第二年可就满坡葱郁了。后来,我们又陆陆续续换种云杉、圆柏、油松等适合高原气候的乔木。乔灌结合,相得益彰,几年下来,就有了草木蓊郁、斑斓多彩的森林气象。

按照人们通常的理解,总指挥一类的头衔,不过是挂个名,听听汇报,作作指示罢了。尕布龙不是这样,他也开会,听汇报,但他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深入实际、调查研究和督促指导上。从事南北山绿化工作的人都知道,尕布龙一年四季住在山上。他几乎天天都在南北山的沟沟梁梁上奔波,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脚蹬一双解放鞋,身穿一件式样已显老旧的中山装。春季,他带领民工植树造林,拿着锄头和大家一起干活。冬季看防火,夏季看防护。天干火燎的时候,他看林地里浇没浇水。下雨了,又去看这里那里的防洪措施管不管用。早晨,他迎着东方的晨曦出门;晚上,他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指挥部办公室那一间简陋的房子里。每天的早餐,差不多都是干馍馍就茶水,有时甚至连干馍馍也吃不上。在我担任片长的十年间,尕布龙来我们片区不下四五次。南北山有一百多个单位的绿化区,他和绿化指挥部的同志们一一巡查,一一指导。通常,一天要走几十公里路,又都是爬坡过坎、东斜西拐的山路。

记忆非常深刻的是,有一次,我陪尕布龙去查看片区其他单位的绿化区。汽车在山间公路上驰行,我坐在前排的副驾驶位置,他坐在后排的座位上。刚上车时,他还跟我们说着话,不一会儿工夫,就听不到他的声息了。我回头一看,尕布龙倚在身后的靠垫上睡着了,睡得很香。同在车上的绿化指挥部办公室的同志說:“省长太累了,这两天他又感冒,但他还是要出来,谁也拦不住。年龄不饶人啊!好几次,他在山上走着,脚下一趔趄,就摔倒了,差点滚下山坡……”

来来回回的奔波、查看,使尕布龙成为南北山各个绿化区的“活地图”。哪里有坑有洼,哪里有泵站、水渠或蓄水池,哪里有瞭望台,哪里的幼苗长得欢实,哪里的地质状况不好,他都一清二楚。即使对于我们片区的情况,他了解和熟悉的程度,也常常不比我这个片长差。譬如说,他会对着我们护林房附近的一棵杨树,像父亲面对自己熟悉的孩子那样,惊喜地说:“啊,长这么高了!”他也会在开会时猛乍乍地问一句,管道修好了吗?弄得我一时茫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回到单位一问,才知道我们管区的一段管道,前些日子确实出过故障。

多年的学习和钻研,也使尕布龙成了近乎专家的林业通。他会给你如数家珍地讲述适合在南北山种植的灌木和乔木,讲述以灌养土、以水定林的原则是怎样形成的……他也会指着一棵树木的幼苗肯定地说,这是3年生或4年生的幼苗,问他何以知道,他答道:“这树每长一岁,就会在有节的地方分出一些杈子,你数一数它的节,就知道它的年龄了。”

尕布龙的心里有群众,也有山水。他知道生命的意义在哪里。他追求的不是权力不是财富,而是比权力和财富更重要、更有价值的东西。

我相信,在出任西宁市南北山绿化指挥部常务副总指挥的时候,他的心灵深处一定是有一个梦,一个关于南北山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的梦。而今的南北山果然耸立起了葱郁苍翠的森林,成了一个随风摇荡的绿色海洋。尕布龙实现了自己绿色的梦想。他与西宁市的育林人,共同书写了一个绿色的传奇。他以自己的实践告诉我们:不是所有的美景都在远方,心间的生态意识和涓涓滴滴的行动,汇聚起来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作者系青海省广电厅原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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