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随人生书言情
2017-05-30郑军健
郑军健
王国维论人生治学的三个阶段和意境时,引用三位古代诗人的诗句进行了充满哲理意趣的概括: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回首几十年的学书之路,的确如此。“文革”动乱之时,学校停课,无所事事的我和弟弟养鸡养金鱼。父母怕我们荒废学业,延师让我们学习书画。父亲拿出那时极为稀罕的两本字帖:赵孟頫的《寿春堂记》和苏东坡的《丰乐亭记》,让我挑选。秀美简洁的赵字与扁平稍肥的苏字一比,自然俘获了十二岁少年的心,让我开始了学习书法之路。
一、初意朦胧 翰墨留心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殊
在恐怖、无聊、毫无学习氛围的环境里和在文化沙漠之中学习书法,是在茫然的心态下进行的,更多的是想求得一点心灵的慰藉。虽然学习赵孟頫书法入门之后,又上追王羲之、王献之,风格途径没错,但开始只在技法层面上学习,也看不到更多的字帖,视野很受限制。好在父母深厚的国学基础和艺术修养弥补了这一不足,他们用古人学习书画的例子引导我从艺术的角度学书法,要有自己的风格。印象最深的是父亲用王羲之的故事来引导我形成自己的书法风格:王羲之练字进入痴迷状态,用手指在自己腿上比划书法时竟划到了妻子腿上,被妻子叱责:“人各有体,你划我干嘛?”于是羲之顿悟,改变单纯摹仿前人的做法,创立了自己的风格。这个故事让我在学习前人的书法时,注意形成自己的风格。还有当我学书法带有馆阁体的苗头时,即被父亲斥之,谓过去商铺招牌才用此类平庸字体。振聋发聩的教导,让我知道学书法除了要有墨池笔冢的勤奋外,还要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内涵和更强的审美能力。
这两点启示影响了我的创作追求,在茫茫的探求中奠定了基础。我的书法虽然有时因为练习少而技法欠娴熟,但同道皆对本人独特的个性风格和书卷气予以肯定,究其原因,根源大概于此。
二、博采众长 厚积薄发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
“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后,我考入大学中文系。文化复兴中遍览群书,如获至宝地见到了王羲之、颜真卿、米芾、苏东坡诸名家更多的字帖,在名师指点下如饥似渴地临习,同时也阅读了历代书法理论书籍,使创作有了更多的艺术理论和修养的支撑。
一段时间后,我感觉到王羲之书法自有魏晋风度的潇洒,不激不厉的审美意趣,赵孟頫偏于妍美外又过于平正,委婉含蓄。总之觉得王、赵一路书风似乎不够浑厚狂放,于是又学颜真卿、米芾,增强刚动雄浑之气,尤其是米芾的“风樯阵马、沉着痛快”,给青年的我更多的激动,着迷于跌宕跳跃的风姿。继而又为魏碑的朴拙雄强所打动,旁涉魏碑,期望自己的书法吸收其意态奇逸的笔意。1981年,广西举办首届大学生书法比赛,我在拥挤的宿舍不足二平尺的书桌上写的作品获得了一等奖。然而我深知书海无涯,自成一体并非易事,于是刻苦临习创作,不断积淀文化修养和理论素养。得天独厚的是,工作后我在中文系教授古典文学,文学、文字学是看家本领,深知以史带论,论从史出,史论结合的方法,结合文艺理论学习,以中国书法理论发展的历史为主线,寻根溯源,考量各个时代的社会思潮、学术思想、文化艺术流派对书法的影响,将书法与别的艺术门类放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进行研究,进行历史、哲学、美学的分析,并进行纵向的分析,这样对一定时代的文化思潮背景下的书法现象、理论观点有了更清楚的认识。同时又将书法与同期的其他门类的艺术进行横向的比较,包括西方艺术和艺术理论的比较分析,从而对书法的领悟建立在一种立体自为的艺术形态层面上,这都为书法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营养。
1986年,我的论文入选中国书协举办的“首届中国书学研讨会”,之后又连续多次入选中国书协举办的书学研讨会,因广西唯此一人,被戏称为“单刀赴会”。这些活动让我接触到当时国内最权威的书法家和国外的书法研究者,了解了最新潮的书法流派主张。交流争论之间,大大拓展了视野,尤其是对现代书法、西方艺术流派的借鉴吸收,为书法的创作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同样,开展书法教育也促进了我的创作。1983年,在大学教授古典文学时亦教书法,学生也包括西方国家留学生。2010年,受广西艺术学院之邀,担任书法硕士研究生导师。教学相長,在授课的同时了解了观念意识、审美趣味对创作的影响。最有说服力的例子是在90年代初,陈国斌、张羽翔邀我为一批年轻人上理论课,内容包括书法批评史、哲学、美学等,在当时,绝少书法班开这样的课。果不其然,这批学生后来成了书法“广西现象”的新锐,同时也开拓了自己的创作视野,强化了理论教育对于创作的指导作用,使自己书法逐渐成熟,个性更为鲜明。
三、无意于佳 归于自然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
蓦然回首,学书不觉几十年过去,期间虽因学业、政务繁忙,看多写少,书难心手双畅,但涉猎诸家,纵观历史、文化、哲学、美学,于东西方艺术比较中探索前行,自觉书法创作有个人追求见解于其中。如今,创作心态如孙过庭所言,“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更为平和,追求“从心所欲不逾矩”,既不拘泥于传统古法,亦不醉心狂怪恶俗,挥毫无意于佳,偶有所得,便欣然忘食。
刘熙载说“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如其人而已”。果能如斯,足矣!
敝帚自珍,草草以飨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