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洗在台湾大学
2017-05-30刘广定张之杰
刘广定 张之杰
摘 要 朱洗于1946年8月出任國立台湾大学动物学系首任系主任,1949年元月离台。朱洗在台大期间有不少成就,如创办《台湾动物学报》,完成《维他命与人类之健康》一书,指导动物系第一位毕业生袁柏伟完成关于“蛙卵水份的增加和成熟的关系”之学士论文等。惜少为科学史研究者言及。本文旨在补充目前有关朱洗研究之不足。
关键词 朱洗 台大动物系 台湾动物学报 维他命与人类之健康 蛙卵成熟与水份研究
一 前言
当今海峡两岸的科学史界,对于当代问题的研究都有所欠缺。台湾在本土化大纛下,1945年至1949年期间的渡台学者,往往遭到漠视。大陆以前受意识形态因素的影响,对于这批学者,也有所忌讳。本文所探讨的朱洗,就是个显著的例子。
朱洗(1900—1962)是浙江临海人,当代著名生物学家、科普作家、无政府主义者。1920年,参加留法勤工俭学。1925年,考入蒙彼利埃大学生物系,师从以研究孤雌生殖闻名的实验胚胎学家巴特荣(J. F. Batallon)教授。1931年以论文《无尾类杂交的细胞学研究》获法国国家博士学位。1932年11月返国,应聘至广州中山大学任教。1935年春,任国立北平研究院动物学研究所研究员,另在中法大学生物系兼课。1937年春,李石曾邀朱洗到上海,成立世界社生物研究所。抗战期间留在上海租界继续研究与著述,1938年曾返乡创办琳山农校。抗战胜利后,国立北平研究院生理研究所与世界社生物研究所合并,改称北平研究院上海生理研究所,由朱洗任所长。1946年8月任台湾大学动物系首任系主任,但寒暑假常回沪照料生理研究所业务。1949年初寒假离开后,未再返台北。1949年10月,北平研究院上海生理研究所并入中国科学院实验生物研究所,朱洗任研究员,兼发生生理室主任。1955年当选学部委员,1958年4月起任所长。1962年因肺癌病逝,享年62岁。
本文两位作者尝为当今台湾的科研事业溯源,结论是台湾科研之有今日,皆为光复后国人自行努力所致[1, 2]。日据时期日本人培养本地人才很少,光复后渡台学者的筚路蓝缕功不可没。然两岸都少有人了解朱洗在台期间的贡献,两位作者草成此文,补充朱洗研究之不足,以发前贤之潜德幽光。
二 朱洗到台大之经纬
1945年8月,日本投降。9月中旬,教育局任命中央研究院植物研究所所长罗宗洛接收“台北帝国大学”。当时台北帝大有文政、理、工、农、医等五个学部。罗宗洛建议以中央大学的陆志鸿、马廷英,以及浙江大学的苏步青、陈建功、蔡邦华等五人,分头接收各个学部,教育部立予批准。罗宗洛与他所推荐的5人,皆为留日出身的名教授。10月17日,罗宗洛、陆志鸿、马廷英及部派秘书王泳等四人搭乘美舰先到基隆([3],页7)。苏步青、陈建功、蔡邦华等三人因故延至11月19日始抵台北①。
罗宗洛等三人抵台后,延揽“台北帝大”医学部唯一台籍教授杜聪明博士,以及台籍闻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林茂生加入接收行列。11月初,台湾行政长官陈仪发布“台北大学”校务维持会名单,除罗、陆、马、杜、林等五人,并加委长官公署前后两任教育处处长赵乃传与范寿康为委员,并以罗、范、杜为常委,罗为主任委员。11月15日完成正式接收手续,就“台北帝大”原址设立符合中国学制的国立台北大学,含文政、理、农、工、医等五个学院。嗣经行政院会决议,12月15日改名为国立台湾大学(简称“台大”)②。
因原定之校长陈大齐不愿就任,原本只负责接收的罗宗洛,至12月被教育部聘为代理校长①。罗代校长聘陈建功为教务长,陈兼善为总务长,苏步青为理学院院长,蔡邦华为农学院院长,杜聪明为医学院院长,陆志鸿为工学院院长,林茂生暂代文政学院院长。原帝大理学部的四个学科,分别成为化学系、动物学系、植物学系与地质学系②。植物学系由代校长罗宗洛自兼主任,动物学系由陈兼善教授代表接收,系主任待聘③。
罗宗洛受聘为代理校长后,开始积极延揽人才。接收前,台北帝大的教师与职员几乎都是日本人,台籍者寥寥无几。以理学部来说,只有一名台籍助手(助教)、四名嘱托(约聘人员)、一名雇员、十二名佣员(雇工)④。至于学生,除了医学部,其他四部台籍学生都很少。例如,文政学部本省人14人,日本人207人;理学部本省人6人,日本人49人;而农学部无本省人⑤。可见要将新成立的台大蜕变成中国人的大学,在人事方面无异从零开始,任务何等艰巨!
关于到内地延聘教授,罗宗洛说:“招聘内地优秀学者至台湾讲学,亦为当务之急,惜国内亦有师荒之叹。若将优秀学者概行罗致,则各大学将大受影响,自国家之立场观之绝非善法,但台湾光复伊始,百事待兴,而台大各系之主持者不能无人,故调用教授为无可避免之举,此则应请教育局及各国立大学协助者也。”⑥
罗宗洛在《接收台湾大学日记》中,屡屡记述致函内地学者,邀其前来协助。有关朱洗者如下:
十二月廿日 八时许兆熙偕陈达夫来,阔别已十余年矣。兆熙于本月八日自闽来,本欲他去,适余在旅行中,遂滞留至今。出朱洗兄信,示余多出版计划,绝无来台之意。([8],页260)
兆熙,即陈兆熙,为朱洗重要助手;陈达夫即陈兼善。从这则日记可以看出,罗宗洛曾延请朱洗主持台大动物系,朱请陈兆熙带信给罗,表示无意赴台。罗与朱相识于1933年,曾合作创办外文版《中国实验生物学杂志》⑦。当时陈兆熙应亦参与,所以日记上说阔别已十余年。
十二月廿二日 作书数通,致徐钓溪、萨本栋、林长春、于景让、孟心如、朱洗及邦熙等。([3],页261)
陈兆熙带来朱洗的信,谓无意来台任教,故罗宗洛再致函劝说。
一月十四日 兆熙来信,定于明日飞沪。余告以大学新聘人员因交通困难,无法来台,而已到诸君或袖手旁观,或专理私事,颇感人手不足。最好兆熙至沪后拉朱洗兄同来,支撑场面,至少半年。兆熙似甚了解。([3],页271)
这则日记道出延聘教授之不易。除了延聘教授,当时台湾使用台币,中央拨给台大的经费必须经由长官公署转发,但陈仪并不配合。从罗宗洛正式接收,至1946年4月底止,台大的一切开支都是用日本人的余款,到了5月初已接近用罄①。5月18日罗宗洛表示辞职返回上海,登机前陈仪才遣人告诉罗,经费已拨给台大②。罗氏经上海至南京,奔走月余,经费与拨款问题仍不得要领,于是坚不续任,于7月1日离京返沪,重就中研院植物研究所原职。8月7日,教育部宣布以陆志鸿为台大校长,8月13日履新③。
罗宗洛在南京期间,5月30日日记:“兆熙有信来。”6月1日日记:“寄陈兆熙、陈锡鑫、范允臧等人函各一。”陈锡鑫为园艺学家;范允臧,即范寿康,为哲学家。两位皆留日学者。陈兆熙之来信,罗宗洛之回信,应谈到延聘朱洗到台大动物系任教的事。
此时朱洗已被罗宗洛说动,决定接受邀请。当时台大理学院长为沈璇④。朱洗决定应聘后,曾致函沈璇,沈回信道:
朱洗先生,手书读悉。无论公私,你来台大,我都欢迎。……你最好先来看看——台湾值得一看——看过后决定践约与否?你如同意,当请陆校长电汇旅费。……如你来台大,最好兼任生物系(按,应为动物系)主任……⑤
据台大动物系退休技士陈进呈口述历史,1946年8月朱洗到台湾①。刚好赶上三十五学年度第一学期开始。陈进呈又回忆道,朱洗寒暑假循例都会回到上海料理北平研究院生理研究所所务。因此,朱洗第一次返沪可能是1947年元月间。
1947年2月间,台湾爆发二二八事件,使得朱洗不能适时返台。延至同年四、五月间,台湾才逐渐恢复平静,京沪一带又发生“520”学潮,弄得“遍地烽火,遍地混乱”②,学校已非净土,朱洗似无意返回台大任教。
台大校长陆志鸿催请朱洗返台,朱洗可能以研究工作忙碌,和厌恶学潮婉拒。1947年6月12日,陆志鸿回函朱洗:
玉文先生道鉴:展诵
大示,敬悉一切。吾兄研究多忙,至深钦仰。内地学潮幸未波及台湾,然事前亦曾防范。动物系务,久待兄驾返此整理,务祈吾兄研究事务告一段落后,早日返台是幸。弟拟下周赴申,当专程拜访聆教,并盼能随兄同返台北。达夫兄不久亦拟赴申一行,先此敬颂
道安
弟 陆志鸿拜启
六月十二日
陆校长的这封信,及到上海后的专程拜访,并未促使朱洗立即返台。直到这年十二月三日他在中华学艺社三十周年社庆“京沪杭区”纪念会下午举行的大会上发表论文“蛙卵体外成熟的新研究”[4],之后才回到台大动物系。朱洗在《维他命与人类之健康》一书“卷头语”中,叙说其“重游台岛”缘由,从中可以看出他于十二月返台,寒假期间并未返沪(详第三节第四小节)。
朱洗出任台大动物系系主任期间,其本职仍为北平研究院上海生理所所长,寒暑循例会返回上海料理所务。陈进呈回忆道:“朱洗于民国三十八年元月照例返上海的生理研究所,临走时说:‘回上海做一些实验,三月初开学以前赶回台大……。没想到他永远没有再回来。”[5]从1946年8月,至1949年元月,朱洗实际在台期间约一年半。
三 朱洗在台事绩
朱洗在台大动物学系系主任期间并未参加校内各种委员会,只专致于延揽教师,从事教学、研究与著述。其重要事绩有四:健全系务与教学、创办外文期刊Acta Zoologica Taiwanica(《台湾动物学报》)、科学研究、撰写“现代生物学丛书”第二集,兹分述如下。
1. 健全系务与教学
罗宗洛接收台大后,因缺乏本国师资,只好尽量留用优秀日籍教授,在其1945年元月所拟的《接收台北帝国大学报告书》①中,原计划留用日籍教授87人,其中理学院10人②。或许因实际需要,留用者不只此数。据1946年9月17日台大公文,留用98人,其中理学院24人([3],页21)。
陈进呈在其《动物系发展史》一文中说:“民国三十五年动物系除了陈兼善教授之外,可说都是留用之日本教授……后來他们相继被遣送返日,而罗校长请来担任动物系主任的就是朱洗。……朱洗主持动物系期间,聘请的教员有邓火土讲师、匡达人女士、苏君莹女士、庄绍华及朱光玉等。”[5]
上述聘用名单中的苏君莹, 1948年毕业于浙江大学生物系③;朱光玉为朱洗堂弟[5],1947年毕业于厦门大学生物系④,两人均为助教,后皆赴美深造。朱光玉专攻寄生虫学,成为世界卫生组织血吸虫防治顾问⑤。匡达人,1942年毕业于厦门大学生物系,曾任中央大学医学院助教,应聘为讲师[6],1948年春赴美留学([7],页321)。台大校史馆所存的动物学系早期课表不完整⑥,不知她曾开设过哪一门课程。然她在台大期间曾在1947年《科学》杂志第29卷第12期第359—362页发表一篇《中子射线之生理作用》,介绍科学新知。1955年回到上海,在中国科学院实验生物研究所(后改名“上海细胞生物研究所”)工作,直到退休。庄绍华,新加坡华侨,1941年毕业于厦门大学生物系并留校任教,后转往上海医学院,1948年获得英国布里斯托尔大学硕士学位,应聘台大时可能是副教授,于三十六学年度第二学期,曾开授四年级的组织学。朱洗返上海后,由他代理系主任①。唯后亦离开台湾,前往香港大学及马来亚大学任教,曾任马来亚大学生物系系主任。
邓火土(1911—1978),台湾省彰化县田尾乡人,日本广岛文理科大学生物学科毕业后到北平的日本中学任教。光复后返台,以讲师资格就聘台大,后升副教授。在已知课表中,他曾担任三十六学年度动物系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动物学,四年级第一学期的寄生虫学,三十七学年度二年级的无脊椎动物学。1950年初,任农业试验所应用动物系主任;同年任水产试验所所长,迄1977年卸任,对台湾水产事业之贡献巨大而深远②。故朱洗延聘的都是优秀青年,惜后来皆未留在台大。
至于朱洗本人,台大校史馆所提供的三十六学年度及三十七学年度动物系课表中,三十六学年度第一学期曾开设四年级的细胞学,第二学期曾开设四年级的动物技术学、实验胚胎学及指导毕业论文。三十七学年度第一学期曾开设三年级的细胞学,第二学期课表上的三年级的脊椎动物胚胎学,因1949年元月返沪未归,实际上并未开课。朱洗是著名实验胚胎学家,所授课程皆与其研究有关。
2. 创办外文期刊Acta Zoologica Taiwanica
朱洗主持台大动物系期间曾创办外文刊物Acta Zoologica Taiwanica(《台湾动物学报》),第一卷第一期于1948年7月出版,刊出朱洗的法文论文Etudes Cytologique et Experimentale Sur la Maturation Artificielle Osmotique In Vitro Sur lOeuf dAnoures (Cytological and Experimental Studies on In Vitro Osmotic Artificial Maturation on Anuran Egg,蛙卵于体外藉渗透压使之人工催熟的细胞学与实验动物学研究)。此文由朱洗一人署名,工作单位以英文署:国立北平研究院生理研究所,国立台湾大学动物系。
此文分为5章,共66页,附图版12幅。朱洗于战时及战后做过一系列此类研究,此文可能是这类研究的总结。这种以人工方法催熟的蛙卵,是孤雌生殖实验的好材料。朱洗继承乃师巴特荣教授衣钵,是巴特荣之后的另一位研究无尾类(蛙和蟾蜍)孤雌生殖的世界级大家。
然而,Acta Zoologica Taiwanica一卷一期出版后,曾长期停刊,直到1988年才复刊(第二期,未设卷),第三期起恢复卷期。2005年6月十五卷一期出版后因动物学系已于2003年与植物学系合并为生命科学系而停刊①。
3. 科学研究
朱洗主持台大动物系期间,最重要的科研活动就是指导袁柏伟完成毕业论文。袁柏伟(1924—2012),台中丰原人,日据时赴北平求学,就读私立中国大学,光复后返台,转入台大动物学系[8]。
罗宗洛代理校长期间,不接受内地学生插班入学。由日返台之各大学、专校及高校生,由省教育处审核,决定是否接受插班入学([3],页19—20)。袁柏伟得以转入台大动物系就读,可能比照由日返台学生。
袁柏伟确切返台时间待考。鉴于与袁同乡(台中县大甲镇)、同年、一同就读中国大学的郭清海于1946年返台[8],袁可能也在同一年回到台湾。根据台大图书馆提供的学生名册,35学年度第二学期动物系三年级只有袁柏伟一人。朱洗于1946年8月间应聘来台,此时袁柏伟应已返台,并受教于朱洗。可惜台大校史馆无三十五学年度课程表,无法推知两人间的互动与过从。
朱洗于1947年元月返沪,同年12月始归,返台时三十六学年度第一学期已近尾声,因而这年寒假朱洗并未返沪(详第四小节)。此时袁已是四年级生,同届虽然只有他一人,但系上为他开的课却极为丰富。根据台大校史馆提供的三十六学年度第一学期课程表,专业科目包括朱洗的细胞学、于景让的遗传学、川口四郎的动物生态学、邓火土的寄生虫学、平坂恭介的进化论、平坂恭介的生物学史、毕业论文等。课程表中的中、日师资,堪称一时之选。其中必修的毕业论文栏,“担任教员”栏空白,可能制表时朱洗滞沪未归,所以没有填上。朱洗返台后,袁柏伟的毕业论文应该随即启动。
袁柏伟大四下时(三十六学年度第二学期),系上为他开的课仍极丰富,包括朱洗的动物技术学、于景让的遗传学、朱洗的实验胚胎学、川口四郎的海洋生物学、李惠林的种子植物分类学、及朱洗的毕业论文等。朱洗指导的毕业论文在研究室上课,每周三小时,亦即除了做实验,每周要和指导教授讨论三个小时。朱洗给袁柏伟的题目是:蛙卵所含水份与成熟的关系。
朱洗战时及战后做过一系列以改变渗透压诱发蛙卵成熟的研究。人工催产的未成熟蛙卵,以低张溶液处理,使之吸入水份,就可启动成熟机制,甚至可以发育。这类实验并非始自朱洗,但以中国蛙类在中国做这类实验却始于朱洗。朱洗在做这类实验时触发灵感:蛙卵是否需要增加水份才能成熟?这个前人没人想到过、只有朱洗在上海做過一些,就成为袁柏伟的毕业论文题目。
袁柏伟以台湾的长肢赤蛙和黑眶蟾蜍两个不同科的无尾类为材料,测量卵未成熟前的卵巢含水量、成熟时期腹腔中卵的含水量,以及人工催产环境中成熟前后的卵的含水量,发现成熟时期都需要吸收外界水份,外加水份约占蛙卵重量的10%左右。袁柏伟的论文①,两年后(1950年)朱洗与他联名在第一卷第一期《中国科学》发表 [9],论文中说明部分工作乃于台大动物系完成。在“总论与结论”中说:“对于这种关连,非但前人未曾注意,就是Bataillon教授,他用毕生的精力,讨论各类发育的问题,也未曾给我们一点暗示。”可见其重要性。该期《中国科学》只有17篇论文,第二、三、四合期也只有17篇论文,可知朱洗是在内战时期仍能克服困难、努力研究的少数科学家之一。
1948年4月26日,朱洗在台大演讲,讲题《水份和生命断续的关系》,演讲纪录刊《台大校刊》第十三期(1948年5月1日出版),说明水份的含量随着年龄增加而减少,并引用袁柏伟的研究结果。这次演讲的内容,向未受到注意,故列于附录,以供参考。
袁柏伟在名师指导下,完成一篇高水平的学士论文,于1948年7月毕业。根据台大图书馆提供数据,他是台大第二届毕业生,也是台大前三届毕业生中唯一动物系的。因此三十七学年度台大动物系没有大四学生。袁柏伟成为朱洗任教台大期间的唯一的入室弟子。
袁柏伟毕业后,留校担任助教。四年后,即1952年9月,转任水产试验所技士②,从此献身台湾的渔业发展,极有成就③。
4. 科普著作——“现代生物学丛书”第二集
朱洗是无政府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重视教育、文化,因而重视科普。抗战时朱洗在极其艰困的环境下完成“现代生物学丛书”第一集(六册),可视为无政府主义信仰的实践。“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将自己的生物学知识与青年学生和科研工作者分享的淑世精神,或许就是朱洗写作“现代生物学丛书”的理念吧。
朱洗于1947年冬“重游台岛”,至1948年6月,完成“现代生物学丛书”第二集第一册《维他命与人类之健康》,他在“卷头语”上写道:
现代生物学丛书,前后在十年中,印出六本。胜利以后,重返上海,因整理实验室,工作甚忙,写作反而停顿了两年之久。去年冬季,受台湾大学前校长罗宗洛和现任理学院院长沈义舫二先生敦促,重游台岛。台北冬季气候温和,有肖三春。台大脱离闹市,设在郊野,天然环境,利于工作,促人沉思。我即忘了严冬无煤无炭的苦恼,集中力量于工作。夜晚恢复写作老习惯。足足经过七月,才将这第七本的初稿整理完毕,也算偿了一种宿愿。
我一向寄居老友吴克刚先生家里,承吴太太张素贞女士,殷勤招待,使我安心工作,而生活无累。所以这部小书的写成,第一,要感谢罗沈二先生:第二,要感谢张女士!
……
朱洗 三十七年六月底
这篇卷头语透露了几个讯息。其一,《维他命与人类之健康》足足经过7个月才完成初稿,而卷头语作于1948年6月底,可见“去冬”是指1947年12月,这也说明他这年寒假期间并未返沪。其二,他的重回台大动物系,系罗宗洛和沈璇(义舫)所促成,而非当时的校长陆志鸿。其三,他任教台大动物系期间住在老友吴克刚家里。吴出身巴黎大学,经济学家、社会学家,中国无政府主义健者之一,当时担任台湾省图书馆馆长,并兼任台大教职。
《维他命与人类之健康》1949年7月间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卷头语仍用民国纪年,并说明是在台大任教期间写的。“现代生物学丛书”第二集第二册《霍尔蒙与人类之生活》,仍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时间是1950年10月。卷头语文末署“一九四九年十月二十夜”,没提到台湾。然而,我们仍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霍尔蒙与人类之生活》至少有一部份是在台湾写的。
大学的第二学期通常于6月中旬以后结束,假设朱洗1948年6月底或7月初返沪,同年9月初到1949年元月留台期间约有五个月。既然《霍尔蒙与人类之生活》是既定的计划,这五个月内应会写一部分。
“现代生物学丛书”第一集六册和第二集二册,可说是通俗化的专书,第二集尤其如此。两集都是根据期刊论文(包括自己的论文)等原始资料写的,这是第一等手眼,非学识极深极专无以至此。第二集的两册皆有索引,方便读者检索,开中文科普著作之首例。七十多年后的今天,似乎还没有一部中文科普著作达到“现代生物学丛书”的高度和广度。
五 余论
抗战胜利后,北平研究院生理研究所与朱洗一手创立的上海世界社生物研究所合并,改称北平研究院上海生理研究所,由朱洗任所长。他应台湾大学代理校长罗宗洛之邀,1946年8月出任台大动物系系主任,但寒暑假返沪,在生理研究所工作。其中1947年几乎全年滞留大陆,直到该年12月才返回台大。1948年,只有暑假期间返沪。1949年元月寒假返沪,由于局势丕变,此后他未再回台。从1946年8月至1949年元月,朱洗在台湾大学工作的时间约一年半。
朱洗待在台湾的时间虽不长,却做了不少工作,包括延聘邓火土等中国教员,取代留任的日籍教授;创办外文期刊Acta Zoologica Taiwanica;指导台大动物系前三届唯一的毕业生袁柏伟完成一篇出色的论文;完成“现代生物学丛书”第二集第一册及第二册的一部份。因文献不足,且无耆老可询,本文只能述其大概,不能及于细微。
王幽兰是1950年后朱洗的主要助手。1980年,她在《工作就是生活——缅怀朱洗老师》纪念文中说:“对于他,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朱洗老师十分珍惜他的时间,认为科学需要全部的生命,八小时工作制,对科学工作者来说,是不适用的。……他每天至少写五百字,他的大量著作,主要是这样日积月累写成的。”[10]因此,朱洗在台所做的工作,应不限于本文所列四端。
举例来说,《霍尔蒙与人类之生活》第七章“脑垂体的霍尔蒙”第六节“脑垂腺对于生殖机能的影响”(页207—208)中,有这样一段话:“蟾蜍(bufo)的卵巢虽能因接受蛙(Rana)的前叶,而产出卵球来,但其效力究不如本种的好。……笔者用过药房出卖的前叶针药(给人用的!)注入台湾产的一种雌蛙(Rana longicrus)中,亦未有结果。”Rana longicrus即长肢赤蛙。这个实验,显然是在台湾做的。至于除了指导袁柏伟做毕业论文,在台大期间是否他还做过其他研究,值得进一步求索。
又如陈阜著《朱洗》第153页谈到1948年朱洗与国立编译馆签订翻译比利时胚胎学家布拉舍(A. Bracht)的《脊椎动物发生学》的合约,合约保证人是台湾省图书馆馆长的吴克刚。朱洗在台大期间究竟翻译了多少,也值得再予了解。
总之,本文旨在抛砖引玉,希望有心人能发掘出更多有关朱洗的资料,以完整地彰显其对中国科学发展之贡献。
致谢 衷心感谢台湾大学校史馆张安明女士,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北京)孙承晟先生提供重要参考数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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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chou Sus Career at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LIU Kwang-Ting ZHANG Zhijie
Abstract: Tchou Su (1900—1962) was a famous biologist and popular science writer in modern China. He went to France to enroll in a work-study programme in 1920, and received the “Doctorat dEtat” degree in 1931. He returned to China in 1932 to take up research and writing as his lifetime work. In November 1945, after the surrender of Japan to Allies,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NTU) was established. He was the founding head of the Department of Zoology since August of 1946. He left for Shanghai during the semester break in January 1949, and was not back to Taipei ever since. During his stay at NTU, Dr. Tchou had many achievements, such as establishing the journal Acta Zoologica Taiwanica, completing the book “Vitamins and Human Health” and instructing Yuan Bowei, the first undergraduate student of the Department of Zoology, to complete the study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ncreasing water contents and maturation of frog eggs for the BS thesis. Unfortunately, these achievements have rarely been mentioned by researchers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science. This paper was written to supplement the deficiency.
Keywords: Tchou Su, Department of Zoology of Taiwan University, Acta Zoologica Taiwanica, Vitamins and Human Health, the study on frog eggs
附錄 朱洗教授讲“水分和生命断续的关系”①
“生命如火”,很有相似,但亦不尽然!因为火的反应结果,是a+b=C,而生命的结果是:a+b=A+排泄物。
在优良的环境中,后一种程序,可以保持长久;故其子孙可以繁衍到无限——可以到无隙地可容为止!
其实:每当生命发展到了困难境地,无可再发展的时候,只有两条路可走:或者,不食不动,休眠避难;或者,死亡。
在休眠的时候,不论是卵,胎体,种子,胞子,或成体,他们身体里的水分总是减少到相当程度,成为半干枯状态。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我们固然不能说,失水是休眠的惟一原因;但至少,这是若干最大原因之一。因为水分为生命活动的泉源:养料随水进入生物体,废物随水脱离生物体。此外,细胞中,还有许多的分解和合作的化变,需要水的帮助,才能有成。
生物里的水分约可分为数类:有的水,留在生物分子的结构中,不能移动,除去这水,即有生命的危险,有的水积贮于原形质中(如水泡之类),比较可以移动,可以增减,无关生死存亡。最后,还有些水分留在细胞,或组织的间隙中,常随生命活动的状态而增减。总之:前一分水有关生命本身的续;后二分水有关生命的活动。
不论是动物,植物,或我们人类的本身,遇到不良环境(或疾病),身体水分消减到相当程度的时候,生命的活动,即渐减低。水分若一再继续丧失,生命就会被迫停顿,或甚至干枯而死亡。
这最低限度的水分当因生物种类之不同而变,但在同一时代的同种生物上,则有一定。
反过来,又有许多观察和实验得到的事实,告诉我们,无论器官或组织,或细胞,凡是生命力最强的,则其原形中含水的分量必较不活动或少活动的为多。
就人类说:三月的胎体,含水百分之九十六左右。这是生长最盛,含水最多的时代。后来水渐减少,待到成人,只有百分之八十左右。倘拿组织来例子,我们又知道血液和肝脏含水最多,而其活动亦极旺盛;骨骼与脂肪,缺乏活动力,则其含水不及前者五分之一,或更少!
老人含水量不及青年;青年不及少年;少年不及婴孩或胎体。因此,我们就很明显地可以断定:年龄愈前进,水分愈减少。其他生物亦多大致如此。
今再以蛙类为例。蛙的卵巢中,未成熟的卵球含水百分之五十左右。待到成熟期分裂开始时,水即渐渐增进;到完全成熟,可以接受精虫时,水分大概在百分之六十五到百分之七十。(据本校动物系,本期卒业生,袁柏伟君的研究结果)。受精之后,在发育的过程中,水分增进益速,而其细胞的分裂亦极迅速。有人计算过,蛙卵在受精前,每个重量为千分之二克。二十天以后增至千分之二十克。在这时期,蝌蚪尚未进食,他的干物质有略略减少。没有增加的机会;这时所增加的,完全是水分,较发育开始时,约增十倍!此为含水最富的时期,亦为细胞分裂,组织分化,建造各類器官最迅速的时期。进食之后,干物与水分都增进,但水的增进较前为慢,因此,身体含水的百分之比,亦一天不如一天了。到了水栖生活行将结束,开始变态的时候,蝌蚪的身体含水的分量益加减少,体干坚实,骨骼增强,离水上岸,改变过去生活的方式。此后形体既经固定,不论是内部的细胞,不论是整身体的活动性渐减低。含水分量,由少年到成年,到老年,逐步减少,身体逐渐干枯下去。这又是水分与生命活动的关系之另一证明。
俄国大胚胎学家和病理学家Metchnikoff深信生物的衰老与死亡是内中毒的关系。我们观考了许多的事实之后,似乎很有理由相信内中毒的的现象与水分的消失,有很大的关系。因水分减少之后,细胞或整个生活身体中的食物和废物的进出,发生慢性的阻碍。久而久之,细胞内部,或组织之间,便堆积着许多老废物,无法外排,阻碍生理的活动,加重内中毒的程度:营养因而日渐衰弱,排泄因而日渐不良,一言以蔽之,整个的新陈代谢作用发生慢性的障碍。这便是衰老的表现。
要想研究这一问题,最好是拿卵来做材料,因为他容易观察,容易实验。我们就拿蛙卵作例子;其他动物的卵,大致亦相同。
卵在出发的时代,虽与其体躯上的细胞显有区别,但其真正的特点,还是在他必须要经过长期生长,必得要积蓄多量物质。一个身材足够,面临成熟,接近受精,行将开始发育,建造子体,延续新世代的蛙卵形如圆球。在表面看来,这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细胞:面积(与体质相比较!)减少到极度,生理机能,新陈代谢作用——亦减缩到极点!本身完全消失了活动的能力,呼吸几近于无,内部充塞着多量的碳酸气(占全气体50%),以及多种老废的蛋白状物质(如globulin等),碳水化物,盐类和毒素。这明明是一个处在半麻醉,半中毒的细胞,只凭本身的力量,无法脱离出此种生理的压迫,无法渡过中毒的危机。但在另一方面,我们又断断不能忘记他是传种接代的唯一的基础,没有卵,就不能有后代!卵中包含一份足够的干粮,使胎儿在发育初期,就地取用;卵中还包含许多有生发性的物质:有属于基本原形质,(有遗传性的)有属于多种酵素,霍尔蒙,维他命,机构素(organise)及营养球等。倘使得有适当的机会,他们便能按着惯常的次序,发动细胞的分裂,分化和建造完整的子体。总之,卵好比是一座最完善的传种的库藏。内中应有尽有,什么物质都己贮备就绪,等着使用,可是卵本身无法使用!时间过久,库存的物质会因毁坏,以致失其作用,卵就因此而趋死亡。这生命的种子就此夭殇了。
我们研究卵之所以满藏宝物,而无法使用,无法分裂,无法开发育的大门之最大障碍,不外是以下几种原因:(一)卵的面积太小,卵膜的渗透程度不够。(二)卵中积贮过分的物质——造胎的物质和毒质,不能向外排出,以致有半中毒状态。(三)卵内的物质含水不够,以致必含于水中,才能出入的物质无法移动,以致营养与排泄两受阻碍,以致生理机能全成停顿。这是生理的危机!这是临死的难关!
如何解救这种危机?如何促进他的渗透作用?如何恢复其呼吸和排泄的机能?
综合最近五十年来,各方学者所做的关于人工单性生殖和受精分析的结果,我们可以作如下的结论:或用物理的,(如电,热,渗透压,干燥等),或用化学的(如各种酸类,盐类,毒素,酒精等)或用机械的(如针刺,摩察等),或用生物的(如血清,血球,同种的精虫,或异种的精虫等),先将卵的边缘稍加破坏,使其渗透能力增进,使水分得以增加,使气体与液体的交换得以畅通。一言之蔽之,使他恢复固有的新陈代谢作用,卵便就此得救(至少暂时!),生命即能转危为安——由沉重的麻醉状态,进至活跃的兴发时期。
证诸事实,的确如此。凡是经过人为的刺激,或天然的刺激(精虫)以后,卵的呼吸量立时增得很快,碳酸气的排泄较前大为增进,此后卵即由嫌氧生物,进至需氧生物。他内部的排泄物得能大量向抛出,常在卵外组成受精膜,明白能见。至于水分的增加,更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近年来,我们个人还发现到一些新事实,更能帮助我们了解内中毒与水分的关系。这便是人为的成熟实验。
我们已经证明,卵在自然生产的时候,或在用脑垂体上的鼻涕腺(Pituitary gland;按:鼻涕腺为朱氏个人译法,一般译为脑下腺)注射所得的人工生产的实验中,都已测知水分的增进是卵进入成熟之门的先决条件。鼻涕腺中的霍尔蒙固有刺激产卵的效能,但他何以能使卵脱离故居,进入成熟时期,仍为未解之大谜!因为这一内分泌物只能间接生效(要使卵巢与神经系和循环器相连!)倘取卵巢之一部,直接与此内分泌物相接触,则全效果之可言。(Samartinoan:1 Rugh, 1945)
我们曾想法根本不用这复杂的腺体,只以蒸瑠水的低压(hypotonic)的力量,在玻璃器中,直接刺激脱离母离的蛙类或蟾蜍类的卵巢(在上海的气候,十月以后即可做实验!)使其吸收1/4到1/3的水分(指整个卵体言!)然后以高压的环境(用千分之十二到千分之十六的食盐水)将已吸收之水分吸出回来,此后卵即能在生理实验水中,表现成熟的现象。但是这样的人为的成熟,并不如自然的完满,因为这里的成熟期分裂图形都停顿在第一次的中期,如昆虫类上所见者。若要使他达到正的程度,须以同样的方法(惟蒸水中的时间稍减少一点!)重复一次,即能成功。同样的方法,若在同一组卵上,重复三次,或四次,卵即能在卵巢中(卵巢在玻璃器中!)经过成熟期的分裂之后,开始单性发育。一直到目前,我虽然还没有得到这类类单性发育的蝌蚪,但初步发育的胚体,已经见到不少。(详见“学艺”十七卷,十,十一,十二号各文)
有了这一类实验事实之后,我们便可以如此结论,而且只能如此结论:吸收水分是成熟和发育的先决条之一。水分之所以有此效力,不但因为他能洗涤卵中之毒素,使其排出体外,而且还能引入生命的必须品,增进其新陈代谢作用,使其所贮积的物质与能力得用于建造未来的子体。
上面的理论与事实还能应用到别的成长的生物,应用到我们人类的本身。
我们前已说过,人愈老,而含水亦愈少:养料难得吸收到,毒物难得外排。这是致命的打击,这是生理的衰老,最后必致临到无可救药的死亡。
将来倘能想法利用某类的刺激,(或物理的,或化学的,或机械的,或生物的)增进细胞的渗透能力,增进水分吸收与移动,即使不会如同璃器中所培养的少量组织,或细胞那样长保少年,不老不死,至少,亦有增加寿命的希望。(三十七年四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