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警事之三十三

魏炜

陈方到食堂去吃饭，见到顾照，很是惊奇：“今儿不是你的班儿啊！怎么还跟这儿混饭吃呢？”顾照本来是因为家里来了客人，他没地方住，才留下来的，却笑着说：“我看你太忙了，特意留下来帮帮你。”

“今儿你说错了，我没的忙了。高所看我白天挺累的，晚上就没安排我巡逻。”

“没让你巡逻就没事儿啊？等我想想。”

陈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

顾照诡秘地笑了笑，不再说话，只顾低头吃着饭。

陈方洗了个澡，然后到平台转了一圈儿。心想，今儿真挺太平的！他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看书，没看几行，眼前就开始模糊，书掉到一边。他一歪脑袋就睡上了。睡得正香，忽然被手机铃声惊醒，一看是平台的号码：所里的几部巡逻车都出警去了，高所让他先出警，等那边处理完了再去支援他。

陈方去找顾照。顾照摆着手说：“不带这么玩儿的。咱俩不是一个警区的，干吗要跟你去出警啊？”

“这不都是让你说的吗？”陈方不由分说，拉着顾照就走。

警情记录很简单，只说有人发生了纠纷，没说是什么事儿。来到酱油厂社区门口，报警的物业公司孙经理已经在等他们了。孙经理对陈方讲，晚上十点来钟，负责巡逻的保安员说有个业主在小区的花园里支起了帐篷，还说要在里面过夜。保安考虑到安全问题，劝他搬回家里去住。业主死活不肯。保安员找孙经理汇报，孙经理不仅觉得这事儿存在安全隐患，而且担心业主们争相效仿，那么这个小区就更不好管理了。于是前去劝说，但毫无结果。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报警求助。

陈方不觉皱起了眉头：“好好的房子不住，他住帐篷干什么？先去看看。”

他们来到社区的小花园。小花园的空地上支着一顶帐篷，帐篷里还亮着灯。一个男人的脑袋从帐篷的小门里探出，他的身子还在帐篷里。见民警过来，他就先开口道：“我在这儿住，没违法，也没犯罪，谁也管不着。说什么也不能把我轰走。”陈方一看，这人挺陌生，就说：“我先核实一下你的身份。”

男人爬起身，拿出身份证给陈方。他叫卢玉国，今年四十二岁，户口就在酱油厂社区四号楼。陈方对自己的社区很熟悉，对需要关照的重点人群更熟悉，但其中并不包括这个名字。他把身份證还给卢玉国，然后说：“请给我一个住在这里的理由。不然，我得陪你待一宿了。”

卢玉国显然没想到陈方会说陪他一宿，当然他也不希望陈方真的陪他一宿，只得说了实情。

原来，卢玉国的老婆宋美娟是个很浪漫的人，她听说下星期将有一次流星雨，就想让丈夫带她到没有灯光污染的乡下去看。卢玉国不想惹她不高兴，就答应了。但他不想露宿旷野，更怕冻病了，就买了两套露营装备和药品，可是又不放心这些产品的质量，怕用的时候出问题遭遇不测，正好赶上老婆今晚加班不在家，他就决定亲自检验一下。

陈方钻进帐篷，里面果然装备齐全，确实是看流星雨必带的。他正想劝卢玉国回家去住。毕竟在社区里搭帐篷，会让居民们产生误解，若再引起慌乱，就更不好了。

“你跟你爱人是天文爱好者吗？”没等陈方张嘴，顾照先发问了。

“不是啊。”卢玉国迷惑地摇了摇头。

“那你们是摄影爱好者吗？”顾照又问。

“不是啊。”卢玉国又摇了摇头。

顾照睁大眼睛看着他：“那你们是作家？”

卢玉国尴尬地笑了笑说：“更不是了。”

顾照故作愕然地吸了一口气：“那你们看什么流星雨啊？”

卢玉国说：“我老婆是个浪漫的人，就想感受一下浪漫的情怀，不行吗？”

顾照说：“当然行啊。你们想浪漫，谁都挡不住。不过，我就怕浪漫不起来。”他转过脸，退后两步，对陈方故意压低了声音却成心让卢玉国听到：“根据我多年的办案经验来分析，这里有问题。他成心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想引起人们的关注，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制造出他不在老婆身边的假象。我怀疑他对他老婆做了什么。咱们该找他老婆验证一下。不然的话，咱们难逃干系。”

“他对他老婆做了什么？你什么意思？” 陈方吃惊地问。

“我怀疑他谋杀了他老婆，故意做出不在现场的证据。他做出这么奇怪的举动，把咱们引到他身边，一旦出了事，恰恰利用咱们来证明他不在他老婆身边，就会让咱们在潜意识中排除对他的怀疑，这正中了他的圈套。” 顾照说。

陈方暗骂，顾照啊顾照，你侦探小说看多了吧。一个小小的报警，我把他劝回家去就行了，却让你搞出这么离谱儿的分析。但他还是顺着顾照的话题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道理。这事儿要是不调查清楚，真出了事儿，咱俩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我看住他，你去跟领导汇报，不成就让刑警队来接手调查吧。”陈方借势把皮球推回给顾照。

顾照还没说话，那边卢玉国听到他们的对话，惊得险些跳起来。真要按谋杀案来调查，再把刑警请来，那可就闹大了，他非成了整个社区的笑柄不可，要是再被哪位拍了视频发到网上，可就丢大了人。最起码，人们也会说他脑子有毛病，以后还怎么在社会上混呀。他忙着说道：“警察同志，别那么兴师动众了。你们怀疑的，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儿。你们不是怀疑我谋杀了老婆吗？我让她和你们说……”

“那你叫她过来吧。” 顾照说。

“她上夜班呢，没办法过来呀。不过，你们可以打电话问问她。”顾照转了转眼珠：“打电话又不能见到面儿，更不能看到她的身份证，我哪知道是不是你老婆？你随便给个女人打电话，说是你老婆，我也辨不清真假啊。”

卢玉国有些生气了：“那你说怎么办吧？”

顾照扭头看到站在一旁的孙经理，问他是否熟悉宋美娟的声音。孙经理说以前通过电话，也争吵过，应该没问题。顾照笑笑说：“请你听一听是不是她的声音，我们确定她没出问题就行。”

卢玉国拨打宋美娟的电话。手机静默了一阵子，然后就说暂时无法接通。卢玉国又拨了一遍。两分钟后，还是无法接通。他不觉诧异地说：“怎么接不通呢？”顾照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怀疑她遇到了危险，你快联系她吧。”

这回，轮到卢玉国着急了。他老婆是公司的會计，就是去加班，也应该就在办公室里做账啊，手机就带在身上，而且那里信号良好，怎么会接不通呢？他央求民警带他去老婆的公司看看。这不是没影儿的事嘛。陈方狠狠地瞪了顾照一眼，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顾照却诡秘地笑了笑，十分得意的神情。

卢玉国请孙经理帮他把帐篷拆了，放到物业办公室，他回来再取。孙经理爽快地同意了。

很快，他们就赶到了宋美娟供职的恒发贸易公司。公司有一个独立的院落，院落里有一幢楼房，以及配套的房屋和设施。现在，公司大门紧闭，但从外面望进去，楼上倒是亮着灯。卢玉国敲了两下门，没人应，又吼了两嗓子，还是没人应。他有些等不及了，翻门而入。陈方和顾照也跟着跳进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

进到楼里，奇怪啊，楼里也安安静静的，根本听不到一点声音，也不见人影。卢玉国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冲上楼去，找到了宋美娟的办公室，办公室却锁着门，里面亮着灯，但根本就没人。卢玉国脑子全乱了，一时怔在那里。

顾照过来问他：“你老婆到底在哪儿呢？”

卢玉国冲他低吼：“你别说话！也别动！别出声儿！”

他的样子吓住了陈方和顾照。两个人待在原地，屏气凝神，不发出一点声响，也不敢挪动步子。

卢玉国侧耳细听，很快就捕捉到了一阵细微的声音。现在还要说说他的耳朵。他是维修工，专门靠着耳朵吃饭的，那听觉比谁都灵。在他的听觉中，声音不是按分贝来计算的，而是叫丝。现在，他就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找过去，竟发现那声音是从地下室里传来的。他顺手抄起一把笤帚，猛地推开了地下室的大门，顾照和陈方怕他情绪失控，那就很难控制局面，真要发生流血事件，他们俩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忙着跟上他。

大门打开，三个人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地下室里一派忙碌景象。一群男男女女，正忙着往产品上贴标签。他们听到开门声，都转过头看着门口，见到卢玉国和警察，就都怔住了。粟经理狠狠地瞪了宋美娟一眼，然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低下了头，走到顾照和陈方面前，小声问道：“我都如实交代，还算自首吗？”

顾照说：“只要你把事情都讲明白了，那就算。”

粟经理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坦白了。原来，他为了多赚钱，竟想到了一个馊主意：进一部分正规产品，再进一部分假冒产品，把正规产品的标签揭下来贴到假冒产品上去，再往正规产品上贴私自印刷的假标签，以此鱼目混珠，任谁都难以发现。不想卢玉国带着警察来了，他以为是宋美娟检举揭发的。

顾照躲到一边，给高副所长拨了电话，眉飞色舞地说：“高所，我们破了一个案子，销售假冒伪劣产品的，数额不小，你过来看看吧。”

高副所长带着人又忙了一天，终于取完了证，把粟经理和他的两个主要帮手送进了看守所，案子也算结了。

陈方和顾照受到了领导的表扬。但陈方有个事儿一直没搞明白。他偷偷找到顾照，问他：“扫把星，问你个事儿。卢玉国就跟小花园里支了个帐篷，你怎么就会想到谋杀案上了？”顾照生气地说：“他不让咱睡觉，咱不得折腾折腾他呀？可你要拿他跟小花园里支帐篷这事儿说事儿，他肯定不服，咱也折腾不了他。只有往大了说，他才会心甘情愿地给他老婆打电话。我原来想着，他老婆听他折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骂他一通，我心里也好平衡一下。哪知道一个电话生出这么多事儿来，我也真心没想到啊。”

陈方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忽然觉得眼皮异常沉重，不知不觉间又连续工作了三十多个小时。躺到床上，刚闭上眼睛，他就看到眼前星光闪烁，真的就像流星雨一样……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青龙桥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