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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叙事视角的转换看《中国长城建造时》中“我”的身份模糊化

2017-05-27杨丽可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7年5期

杨丽可

内容摘要:《中国长城建造时》是卡夫卡于1918-1919年间以虚拟中国为背景创作的短篇小说(事实上是长篇未完之作),因文中的叙事者“我”与其他群体忽远忽近的情感体验而受到关注。本文运用叙述视角的理论,通过文中叙事视角的转化来捕捉文中多个群体(如中国人、历史研究者等)的思想交锋,发掘由叙事者“我”身份的多重性、复杂性导致的身份模糊化,从新的角度加深对文本的认识,扩大研究的视野,填补先前的空白。

关键词:《中国长城建造时》 叙事视角转换 身份模糊化

卡夫卡可谓是二十世纪文学史中最具分量的作家之一,虽然生前并未受到重视,但正如卡夫卡研究专家曾艳兵先生所言:“今天,如果我们不阅读卡夫卡,便简直无法了解和认识20世纪的西方文学。”在卡夫卡的作品中,将自己视为他者、陌生人从而取消主体与客体的界线、使两者的意识相互交融的现象并不鲜见。同样《中国长城建造时》叙述者身份的多重性、复杂性使其身份模糊化,也让“我”与文中的其他群体以及读者之间产生忽远忽近的情感体验。鉴于此,本文在运用叙事批评相关理论的基础上,结合前人研究的成果,从叙事视角转换的角度对卡夫卡短篇小说《中国长城建造时》中的“我”进行探究,挖掘人物潜在的多重身份,探索“我”身份模糊化的原因。

一、视角转换与身份模糊化

根据“身份认同”的相关理论,“身份认同”可以分为四类:个体认同、集体认同、自我认同、社会认同。通过四种认同的共同作用,“人”可以寻觅一个较为精准的身份定位,从而获得一种不可或缺的安全感与稳定感;一旦四者的平衡被打破,孤独与绝望便会油然而生。众所周知,卡夫卡极善于营造不安全的氛围,作品中的“他者”形象更是将人物的孤独发挥到了极致,而这种孤独是由于人物身份的不确定---即身份的模糊化造成的。

《中国长城建造时》中的“关系氛围”可用“既亲近又隔阂”来概括,“既亲近又隔阂”从字面上来理解是一个悖论,但套用至“身份认同”理论上却很适用——人与某个人或群体具有相似性,则会产生亲近感;若存在代沟,则会产生隔阂感。在小说中,叙述者“我”一直与各方保持着忽远忽近的距离:“我”和“大众”致力于相似的事业,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不知不觉中“我”便成了“异类”,在寻找认同的道路上与“主流”渐行渐远。本人得出此番结论是基于对比不同个人或群体的心理层面;若要在一个文本中呈现出多个个人或群体的心理状态,那么视角转换的运用是必不可少的。英国小说理论家路伯克曾指出:“小说技巧中整个错综复杂的方法问题,我认为都要受观察点问题——叙述者所占位置对故事的关系问题——支配。”由此可见,《中国长城建造时》中“我”的身份模糊化很大程度上源于支配视角的模糊化,即视角的不确定性而导致了叙述者身份的不确定。

《中国长城建造时》的叙事者为第一人称“我”,但作者有意地打破单一内聚焦视角的限制,将视线扩展到多个层面,使多种不同的思想在文本内部就已经进行了交锋。“我”姓甚名谁文中没有提及,但从文中的线索可以推断出“我”是曾经参与过修建长城、如今研究历史的一名中国人。按理说,这样的身份判定应该很明确,但从 “我”的叙述内容和其他群体的思想活动中不难看出,“我”与他们是存在差距的:“我”是“中国人”的一员,也是“历史研究者”,可“我”又只是“我”,一个独一的个体;“我”对于自我个人、集体、自我以及社会的隔离态度,呈现出“异者”的形象。这种刻意为之的叙事距离带来了不确定性,也加重了主人公身份的模糊化。

综上所述,视角的自由转换使叙述者“我”的身份模糊化、多样化以及不确定化,而这便是造成理解“我”身份认同障碍的首要原因。

二、叙事视角转换的具体表现

由前面的分析可知,《中国长城建造时》中叙事者“我”的身份模糊化源于视角转换引起的“声音混杂”。视角研究谁看的问题,即谁在观察故事;声音研究谁说的问题,指叙述者传达给读者的语言。当两者在同一文本中发生了错位,便会给读者造成混乱的阅读体验,分不清谁是真正的敘事者、谁是真正的发声者,那么叙事者的边界便会走向模糊化。《中国长城建造时》的叙述视角转换主要体现在多重内聚焦视角的转换与视角的变异两个方面,“我”的身份模糊化的缘由也逐渐明晰。

(一)多重内聚焦视角的转换

《中国长城建造时》以内聚焦视角为主,从人物的角度展现其所见所闻;但又不同于固定内聚焦视角的单一,文本多重内聚焦的使用使不同人物从不同角度对围绕修建长城展开了叙述,产生了互相补充或冲突的效果。而这种效果最直接地反映在不同个人或群体之间的亲疏关系上。

从身份定位的角度来看,叙述者“我”的身份模糊化与其多重身份的交叉有关。叙述者“我”是属于“中国人”和“历史研究者”的交融部分。既然“我”是中国人,同时“我”又是历史研究者,按理说可以将一部分历史研究者用类推的方式划入中国人的范畴。但从文本各自内聚焦视角所呈现的内容来看,历史研究者和中国人完全处在迥然不同的意识形态上,因此两者绝不能混为一谈。

内聚焦视角通过转换使文本涉及的侧面增多,而文本内容的扩张必然加深其中蕴涵的思想维度,即多声部的交融,那么不同群体或个人之间的差异便会显现出来。比如在叙述“中国人”的心理活动时,叙事者用的是“我们”,显示了“我”对“中国人”这个集体的归属与认同,这里体现的是一种亲近感;事实上,“我”又与那些“中国人”存在着差异,文本中的“我”是现在的“我”在发声,但大部分讲述的是“我”以前的所见所闻,无论是在认知还是智力上,现在的“我”都远胜于当年跟随主流、懵懂的“我”,因此从时间上,“我”便与其他中国人拉开了距离,这里体现的又是一种隔阂感。

间接引语的引用,即叙事者并没有发生变化视角却切换成了他人,使得叙事者与其他群体自觉地拉开了距离。比如“我”身为参与过建造长城的中国人,孜孜于比较民族史的研究,“我发现,我们中国人对一些民族和国家层面的制度特别清楚,而对另一些制度则特别地糊涂”。“最不清楚”的机制莫过于帝国制,而最通晓与习以为常的又是帝国的指令:能得到这样的结论是因为“我”的双重身份,是对两边群体同时批判得出的较为公允的结果。但其他那些历史研究者却不一样,他们践行的是“东方主义”话语,即宗主国的殖民主义优越感。为了直接明了地显示出这种差异,叙事者便将其他历史研究者的“高谈阔论”直接引用出来:“有一位学者写了一本书……断言在人类历史上只有长城才会第一次给一座巴别塔创造一个稳固的地基。因此,先筑长城,而后有塔。”叙述者在引用之后对这般论断进行了毫不留情地批判,否认了长城与巴别塔之间的关联。那么叙事者“我”自觉地也与传统认知上的历史研究者们分道扬镳。

叙述时间变化也引发了叙述视角移位,让叙述者的身份难以琢磨。在卡夫卡的小说中,故事发生的时间常常混沌一团。《中国长城建造时》里写到村民得知的消息非常滞后,将皇上当成早己死去的古人,人们呆板木讷,没有历史感和时间感,不在乎时间的逝去,只“信服从古代流传下来的训诫和铭文”。在这里一道圣旨是一个中介,它将两个时间、两个视角联系了起来。圣旨从皇帝那儿发出,再到被平民接收,它的内容并没有受到时间的干扰,但施事者与受事者的处境却被时间消磨:皇帝生前的意志被延宕至身后接收,而由身份悬殊造成的理解障碍又令这份谕旨真正目的消解。除此之外,小说中也运用了闪前与闪回的技巧,使视角不停地在时间中跳跃,表现出了不同时期、不同群体的心理活动变化,扩展了时间的维度,拓宽了小说的局面。

综上所述,多重内聚焦视角的转换,使多重思想在文本内部进行了交锋,也使叙述者“我”的身份更加扑所迷离。

(二)视角的变异

视角的变异可视为对叙事视角准则的违反,譬如在运用外聚焦叙事时就因竭力避免对人物内心活动的描写,严格地从外部呈现事情的发展。可就长期的文学创作实践来看,从没有一部作品能够完全地遵守这一条例,聚焦类型在实际运用中往往会出现交叉和渗透现象。而到了现代主义文学时期,叙事视角的变异就更显“猖獗”,作家会为了达成自身的创作目的而故意摆脱叙事视角准则的束缚,所塑造的人物也更加复杂与多面化,卡夫卡的短篇小说——《中国长城建造时》也不例外。

《中国长城建造时》运用了多重内视角的转换,但也在视角的限制和视角的突破间转换自如。譬如“我”一直是以“身处其中的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其他中国人对于修建长城的态度,但又把不同阶层的中国人的心理活动细致入微地呈现了出来,这里从外聚焦型走向了内聚焦型,是对视角的限制;又比如文中的历史研究者们的研究,虽然带有极强的主观色彩,但它们将修建长城的前因后果、历史变迁以宏观的方式呈现了出来,这里又在一定程度上又实现了内聚焦向零聚焦的突破。然而外聚焦用以观察,内聚焦用以剖析,零聚焦更多的是批判,三者是相互补充的关系,同时也为多重思想的博弈提供了平台。

扩叙即叙述者或人物突破单一的聚焦方式进入更广阔的视野,在《中国长城建造时》中体现的最为明显。小说中,叙事者“我”向读者提供了超越内聚焦叙事的信息,譬如为了阐释帝国机制的冗杂,叙述者详细地记叙了使者为皇帝传达谕令的情形,不同于先前时间记叙的混沌,这里的空间却是无限的,仿佛一切只是徒劳:“他的力气白费一场”“他还得经过奋斗,如果成功,仍无济于事”。本来“我”只是一个观察者对这一“传说”进行转说,介绍时运用的也是第三人称“他”,可是“我”对这个使者的了解却超出了观察者的限制。仔细揣摩,“我”一方面是借用作为“中国人”的“亲身经历”,另一面采纳身为“历史研究者”的“宏观研究”,让使者的心理感受以“第三人称”的方式呈现出来,而这种突破视角限制的信息使“我”的身份在文本中悬空,愈加捉摸不透,自然地导致了模糊化。

视角的限制与突破使文本中人物的类型多样化,某种程度上加大了区分和辨析的难度。《中国长城建造时》中的人物若从身份划分,除去叙事者“我”可分为“中国人”和“历史研究者”两类;可若按照角色类型划分,则可把文中的人物分为四类:一是性情质朴或愚昧的百姓;二是深谋远虑、仁慈却专横的领导者;三是拥有绝对权威、实有又虚无的皇帝;四是时刻在研究却过于玄幻缥缈的历史研究者。不同的人物代表作不同的思维方式,作者不过多扰乱书中不同群体的发声,让他们按各自的思维选择走下去,对于他们的观点或是直接引用,或是夹叙夹议,给了叙事者“我”足够的抒发己见的空间,同时也为“他人”留足了空白。此外,通过不同侧面的信息,读者也能充分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对于小说中的事件做出自己的价值判断。

综上所述,叙事者“我”的身份模糊化与视角变异引起的身份多重化息息相关,而视角的限制与突破也使得小说的层次更显深厚。

短篇小说《中国长城建造时》是卡夫卡又一部以身份模糊化塑造人物的典型之作,叙事者“我”的身份不能单一地从一个角度定论,而是多层次、多方面的综合体。卡夫卡运用叙事视角转换刻意营造出奇特荒诞的氛围,加深人物身份的模糊化;而多重内聚焦和视角变异的具体运用,又使得不同身份所代表的不同思想以立体的方式呈现出来,各种声音的交融反映出人物内心迷惘与纠结,拓宽了思考的维度和结构的厚度,展现了卡夫卡一贯的创作风格和他高超的叙事技艺。此外,因卡夫卡小说中人物身份模糊化的“常态性”,叙事视角转换的理论在卡夫卡的其他作品中也可得以应用,文本选择的范围还有待扩大。同时,若要保持经典作家的新鲜度,挖掘其非热度作品的价值也是必不可少的。《中国长城建造时》和叙事视角理论的结合,正印证了研究非热度作品的意义,只有“全面撒网”才正确地去认识一名伟大的作家,才能保持作品的深厚价值。

參考文献:

[1]胡亚敏:《叙事学》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

[2]曾艳兵:《卡夫卡研究》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

[3]陶家俊:《身份认同导论》外国文学,2004年

[4]梁展:《帝国的想象——卡夫卡<中国长城建造时>中的政治话语》 外国文学评论,2015年

[5]吴剑:《论卡夫卡对作为“他者”的中国形象的拟想》理论月刊,2009年

[6]范菲菲:《论卡夫卡小说中的异国形象》 陕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3年

[7]王菊丽:《叙事视角的文体功能》外语教学与研究,2004年

[8]吴晓都:《叙事话语流变叙思、叙意》 国外文学,1996年

[9]巫汉祥:《后代叙事话语》厦门大学学报,1999年

[10]周宁:《万里长城建造时—卡夫卡的中国神话》厦门大学学报,2002年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