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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之为学与为人

2017-05-27胡雪龙

中国德育 2016年24期
关键词:日用天道德性

胡雪龙

《论语》首篇第一句就是“学而时习之”,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弟子们对孔子思想的概括。正如钱穆先生所说,“孔子一生主在教,孔子之教主在学”,因此将“学”列在全书之首,大有深意,起到了开篇名义的作用。《论语》中“教”只出现了7处,而“学”则出现了64处。这样悬殊的次数之比,可以看出孔子的基本教育思想,即以“学”为着眼点,辅之以“教”。讨论《论语》中“学”的问题实质上就是讨论孔子的教育思想问题,谈“学”实质上就是谈教育,教育问题通过学习问题得到表达。那么对于孔子来说,“学”意味着什么?

孔子所谓的“学”不是追求专门知识的“学”,而是有德性修养的意味,所谓“尊德性而道问学”。因此,在孔子看来,为人和为学是统一的连续体。《论语》之“学”就是一种积极的生命实践活动,是在现实活动中追寻可以贯彻一生的道理:什么样的人生是值得过的?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君子贤人?

一、费而隐,涂人可至

学习是要学圣人之道,虽然其广大精微以致不可及,但也不过是在性情之间,动容之际。这就是孔子所谓的中庸之道——“费而隐 ”,所谓“费”就是日常“日用处”(张载),所以庸就是“常道”,所以“道不远人”“可离非道也”。(《中庸》)圣人之道体现在饮食起居交际应酬之中,寄寓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日常交往之间,隐含在辞受取舍人情世故之内,而常人对圣人“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只是因为他们不能实现义理之正,不能做到通权达变之宜,不能体会从容应对之妙。这正体现了孔子之学的微妙之处,学习的过程就在“已知”和“未知”之间,学问体现在人人都可以知至的人伦日用之常中,再到潜心默会、反躬实践,在博文约礼之中不断地穷诘圣人之道。

所以,在孔子看来,圣人和常人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高深学问与日常知识也没有绝对清晰的界限。而这也是中国儒家文化传统与西方的学科知识传统分野的地方。在西方文化中存在一个完美的基督和不完美的人,神和人之间的界限分明,可思考性知识(世俗知识)与不可思考性知识(神圣知识)的界限清晰。与之相对比,在儒家文化中,圣人也是人,所以普通人是可以希賢希圣,不必只做圣贤的随从。《孟子·告子上》中有人问孟子是否“人人可以为尧舜”,孟子的回答是肯定的,并说尧舜之道,不过就是孝悌之道罢了。就天性而言,圣人和普通人是一致的,圣人也是由普通人通过学习而成的。对于不可思性知识,儒家将其概括为“道”,它生发于“天道”,贯通到人身上便成了“人道”,所以“道”是根于人性,体现于本心,修道即为“率性”,一事一物都是在人性中自然而然发生,大到伦常,小到日用,无不本于“道”。所以修道的关键在于“须臾不可离”,通往高深学问之途必然起始于、根植于、依托于日常世俗知识——即“可思性知识”,而“可思性知识”只有从伦常日用出发方能通达权变。

二、默而识之,下学上达

儒家最为重视的道德品质之一就是“仁”,但是尽管孔子多次告知弟子要行“仁”道,却并未明确给出“仁”的本体定义,孔子对什么是“仁”的回答也都没有落在界说或定义式的话语中。甚可玩味的是这样一段话:“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近取譬”是孔子认为“言”最可称述的特征,他把言说关联于切己的人生践履,并因此寄托了“人能弘道”的信念和对人与人之间可以“同心”相感的希冀。“仁”是孔子尤为重视的,但却并不深告,只能靠弟子自己领悟,也许老师讲解时或自己读书时还并不能觉悟,但是在不断地人生实践和阅历之后,便会有茅塞顿开之日。因此, “默而识之”乃为入道之第一要义。

儒家为何这么重视“默识”呢?孔子认为“天生德于予”,天之德性贯通到人身上即为人的道德属性,是天命使人自身获得了德性生命的力量。德性尽管是溯源至天之道,但其终点必然是体现于人之道。孔子所谓的“下学而上达”,就是反身内求,人自身充实而圆满,便已达天道,所以人道即天道。天道和人性是贯通的,圣人在践行仁道时,就可以证实天道的意义,所以孔子说“下学上达”。

因此,孔子的“下学上达”是与“默而识之”一以贯之的,是通过“下学”而默识,然后知天、顺天、受天所命,完成人之为人的生命意义和价值追求。“下学”就是从日常生活实践入手,读书便是“下学”的具体表现形式之一,一部四书五经,都是“下学”,但是如果不从“下学”入学,整日想着如何“上达”,纵然是聪明绝顶,禀赋异人,也终将一事无成。学习期间念念不忘的就是如何将经验知识转化为内在的德性,这个转化的过程付诸于“默识”。所谓“默”则是“稽诸古,问诸人,慎诸思,体诸事,皆默也”是“言”的不得已,然而正是这种方式才可以使人从“言”中领受一种曲尽其致的“心解”之“默”,悟识生命存在之真际,提升只有在反躬自省中方能自然显现的心灵境界。对“道”的追求是人之为人的生活目的,而这种“道”只有在追求“德”的实践中、在为人做事的反思中,才能得以真实呈现。所以,“学”是作为“德性生活”的一种存在,只有在实践历程中,通过生活经验的积累和生活理解的发展,才能在经验世界中获得对“大道”的理解和体悟。

三、尽心知性,诚者自诚

在儒家看来,为人和为学是连续的统一体。牟宗三先生曾说:在为人上想做一个真人,在为学上把自己生命的核心地方展露出来,做出学问,无论是为人,或者是为学,皆是相当艰难的。事实上,也许获得一技之长,发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所在,尚且容易,但是假定你把这个学问吸收到你的生命上来,转成德性,那么相当困难,所谓“气直是难养”。尤其是处在这样一个社会中,当我们在外面的世界里无数次撞得头破血流时,是否还能保持当初那份真心实意,是否还能面对内心真实的世界,真实地存在下去,真实地活下去?“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不得于天而不怨天,不合于人而不尤人,打破“怨”这一关,方得“下学”。古人所谓学,凡切身之用皆是。古人之学,在学为人;今人之学,在求知识。在性情上用工夫,才是学,才是好学。

孟子认为:尽心知性,尽性知天。所谓“尽性”就是要面对真实的自己,真实地存在下去,找到自己生命中最核心、最本质的东西,然后表现出来,就是牟宗三先生所说的“挠着痒处”。+,对自己的认识和对未来的规划还不是那么清晰,但是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帮助他有意识地寻找生命的核心,反省、检点自己的内心,而不只是考哪一所大学。而对于成年人,在生命的旅途中跌跌撞撞,难免被浮云氤氲遮蔽双眼,被情欲得失蒙惑心灵,被世俗纠葛绊住脚步,这时候需要问自己什么才是真正的我,什么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所以找到生命的核心,从生命的核心出发获取的知识才是“尽性”。因为是贴着内心,符合本性,所以这种“尽性”不带有强制意味,而是自发的、主动的探求,把生命中最核心的地方展露出来,充分实现作为人的创造性,这就是《中庸》所说的“诚者自诚也,道自道也”。

因此,只有真正触及生命核心的、“挠到痒处”的学问才是最高的“善”,就如柏拉图的洞穴隐喻中的太阳,它可以驱散一切不真实的幻影和虚假。但是能够看到洞穴外面的阳光,需要有人拉着走一段崎岖的坡道,因此从黑暗到光明的转向是一个充满艰辛的涅槃过程。这也是教育的困难所在。困难之一在于自我的寻觅是离开正式教育之后还要继续进行的工作,甚至是贯穿一生的议题。如何教给学生发现自我、认识自我的意识和能力是教育的一个难题。如果说“学”就是修身养性,那么好的教育就是一种“人性的牵引”,帮助学生找到生命的痒处。

孔子的基本教育思想,倾向于把教育理解为一种学习,即是以“学”为着眼点,辅之以“教”。“学”意味着学而至于圣人,《论语》之“学”是学以成圣人,是修身为人之道,所以“学”作为一种追求“德”的实践生活,是为了追求作为人的“道”(理)。“学”本身就是行,是在伦常日用之中做事时所体悟到的为人行事之理。通过践行大道,达到心灵的圆融,以此探究天道与人道之高深学问。大多数人都不是生而知之的,哪怕是像孔子这样的圣人,也必须“下学而上达”,更何况是贤人,乃至普通人呢?孔子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那些能够“语上之人”,不过是曾经不安于现状的中人,在经过孜孜不倦的努力之后方可达到高妙境地;而那些不能够“语上之人”,也不过是安于中人之人。因此能不能成为“可以语上者”不是命中注定的,而是跟个人后天的努力有直接关系,所以中人必须要竭尽全力向上。在实践生活中,“学”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可能的,因为心灵本身就具有实践的可能性。只有通过“学”,才能使心灵对认识的根本道理得到理解和体悟,才能通达宇宙人生的本然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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