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阅读的“意蕴”探寻
2017-05-27陈海峰
陈海峰
文本如同“冰山”,需要我们透过浮在“水面”上的“语言文字”进而体悟隐在“水面”下的“深厚意蕴”。“不同的作者在意义的表达上,有的直白,有的隐晦,有的平淡质朴,有的含蓄曲折,丰富多彩的意义传输方式给文本解读带来了巨大的解读空间。”[1]“教师需要在反复阅读文本的过程中,努力发现文本的隐秘处(这里的隐秘处也就是最紧要处,最‘含糊之处),进而发掘出作者所要表达的‘真意”。[2]
所以咀嚼品味字里行间的深意是我们语文教师必须要做的功课。
笔者认为可以尝试从以下几点来品味文本中作者虽说,但不直说,想说而不明说,说了却未全说的个中“真意”。
一、品味“浓笔繁写”的深情
浓笔繁写处必有深情。
比如苏教版必修二教材中作家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节选)有这一段话:
“十五年中,这古园的形体被不能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东西的任谁也不能改变它的。譬如祭坛石门中的落日,寂静的光辉平铺的—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灿烂;譬如在园中最为落寞的时间,—群雨燕便出来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苍凉;譬如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脚印,总让人猜想他们是谁,曾在哪儿做过些什么、然后又都到哪儿去了;譬如那些苍黑的古柏,你忧郁的时候它们镇静地站在那儿,你欣喜的时候它们依然镇静地站在那儿,它们没日没夜地站在那儿从你没有出生一直站到这个世界上又没了你的时候;譬如暴雨骤临园中,激起一阵阵灼烈而清纯的草木和泥土的气味,让人想起无数个夏天的事件;譬如秋风忽至,再有一场早霜,落叶或飘摇歌舞或坦然安卧,满园中播散着熨帖而微苦的味道。”
这段文字写出作者面对生命形体被“肆意雕琢”的无奈,同时也明白“有些东西”是任谁都改变不了的人生命题。
古园中坍圮的颓墙下,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平铺的落日”让人体会到“落日余晖”可以让“坎坷”变得光明起来的;最为落寞的时刻,雨燕高歌,让人认识到人生最为落魄的时候也要高声欢唱,哪怕歌声孤单苍凉,至少证明你曾经在这个世界抗争过;冬天,孩子们的脚印踏在雪白大地上,启示生命就是要留下足迹,不管你来自何方,将到哪里,走下去才是人生的基本意义;园中那些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苍黑古柏静观世事沧桑,宠辱不惊中尽享岁月更迭,这种镇静正是活着的人所应该具有的。人无法改变突来的风雨,但是可以镇定自若面对人生的一切赐予;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秋风忽至,再加上寒冷的早霜,落叶呈现“飘摇歌舞或坦然安卧”的姿态,这是作者十五年园中光阴感受最熨帖的生命的味道:如果一个人在苦难来临时表现出或欣然或坦然的姿态,会让生命呈现醉人的成熟味道。
古园里灿烂的色彩、苍凉的声音、微苦的气味交织在一起,播散着生命不屈的气息,这就是“怎样活”最好的回答:直面人生的苦难,用镇静的心态,坦然的姿态,试着把人生的每一个坎坷都映照出光亮;试着把人生每一次风雨都变成最好的历练;试着让最为落寞的人生弹奏出岁月的强音;试著把“脚印”迈向远方不再迷茫。这些都是作者浓墨重彩,反复渲染描写中体现对生命的思索和拷问。如果你想体会作品反复言说却不明说的深意,只要细读文本的浓笔处,真意自然浮现。
二、体味“简笔点染”的匠心
苏教版必修二教材中鲁迅先生的《祝福》里有多处看似寻常的“简笔”,往往在细微处寄寓作者的匠心。
“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忙起来了。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还是忙不过来,另叫柳妈做帮手,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个善女人,吃素,不杀生的,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微雪点点的下来了。”
“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寥寥几笔如同“颊上三毛”大有意味。
这是鲁镇又一个平常年底,是祥林嫂第二次投奔鲁镇,在她的“阿毛的故事”被众人“赏鉴咀嚼”唾弃之后,鲁迅先生宕开一笔,向我们展开了一个相对“舒缓甚至有点暖意”的画卷:鲁镇的人们都“忙”着过新年,四叔家“忙”到请男短工,请“善女人”柳妈,可是祥林嫂却很“闲”,“闲”到“只看柳妈洗器皿”。起初祥林嫂到鲁镇四叔家的时候,“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祥林嫂此时的“闲”与前文的“忙”形成鲜明的对比,祥林嫂此时的“闲”与众人的“忙”形成极大的反差。此时的祥林嫂是被“闲置”的“多余人”,从中我们体会到祥林嫂“想做奴隶而不得”的可怜可悲。当初一人彻夜煮福礼“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与此时落寞无用,“生无可恋”形成鲜明对比。此处鲁迅先生把文意向更深处开掘:且看“暂时坐稳了的奴隶”对“想做奴隶而不得”进一步啃噬吧!紧接着的“捐门槛”事件彻底击垮祥林嫂的精神防线就是明证。
这句话似乎漫不经心,其实就在这看似平常的“简笔”点染下,祥林嫂的悲惨命运渐次展开:先前“事事必做”的“忙”,此时“无事能做”的“闲”;起初的“新寡”,如今的“再寡”;先前的“有了笑影”,如今的“我真傻”。祥林嫂已经一步步走向悲剧的深渊,单等着更大的“风雪”罢了。
果不其然“微雪点点的下来了”,真可谓一笔“勾出三魂五魄”。“微雪”落在鲁镇的地上也落在祥林嫂孤苦无依的身上,更落在她被痛苦碾压开始麻木迟钝的心上。“微雪点点”,既交代了自然环境的寒冷,又点染了人物心境的凄冷,同时也渲染了社会氛围的冷酷,在“微雪点点”中故事继续向前发展,悲剧向更深处铺衍。此处“微雪点点”下成了文末祝福声里祥林嫂寂然死去时的“大雪纷飞”,这样短短一笔意蕴深沉,让整个作品都笼罩在冰冷彻骨的寒雪中。
寒冷的自然风雪侵袭,冷酷的社会生活挤压,冷漠的世俗人心宰割,彻底埋葬了这个被“咀嚼赏鉴”成“渣滓”的“永远”是“祥林嫂”的祥林嫂。
这样的“简笔”往往是文本的幽微精妙之处,需要读者细细揣摩品味,体会作者隐藏在文本背后的“克制的表达”。
三、咀嚼“反笔正意”的况味
“由于文本语言和形象意义的模糊性以及作家缺位等原因,隐含在文本背后作家独特而生动的精神世界,读者有时难以完全抵达”[3]因而仔细咀嚼一些不同寻常的笔法,读者会有很大的收获。比如苏教版必修三教材中杨绛先生的《老王》有这样一段:
“有一天,我在家听到打门,开门看见老王直僵僵地镶嵌在门框里。往常他坐在蹬三轮的座上,或抱着冰伛着身子进我家来,不显得那么高。也许他平时不那么瘦,也不那么直僵僵的。他面如死灰,两只眼上都结着一层翳,分不清哪一只瞎,哪一只不瞎。说得可笑些,他简直像棺材里倒出来的,就像我想像里的僵尸,骷髅上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打上一棍就会散成一堆白骨。”
作者两次用“直僵僵”寫出老王垂死身体的僵硬,表现老王走路的艰难;“面如死灰”写出老王面容枯槁,行将就木的可怖;“两只眼上都结着一层翳,分不清哪一只瞎,哪一只不瞎。”写老王强撑病体,竟是一路“摸着”过来,“摸着”爬上楼,才到“我”家的;“简直像棺材里倒出来的”、“想象里的僵尸”、“骷髅”、“枯黄的干皮”、“一堆白骨”这些可怕的字眼、夸张的语气,写出老王即将死去的真实状态,也写出作者当时看到如同“僵尸”的老王内心的震惊、恐惧、慌乱、担忧、怜悯等复杂感受,当然还有多年以后回忆这一场景的辛酸和自责,更重要的是对老王垂危之际仍然记挂不是“亲人”的自己,馈赠他生活里唯一“珍品”给“我”这个“萍水相逢”的“老顾客”的深深敬意和无法言说的愧疚。总之,朴实的语言背后有说不清楚的怅惘弥漫。
“在本文中,作者有意用‘反笔反弹琵琶,写恶语写善人,凸现‘老王将死的形象,给读者更强烈的视觉冲击,从而反衬其善行的可贵,‘反笔中暗含着赞美之情。”[4]
由此可见,“反笔写正意”,倍增其美善。
四、深味“淡笔轻语”的真意
有时候三言两语就有“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韵致。
再如苏教版必修三教材中杨绛先生的《老王》开头:
“我常坐老王的三轮。他蹬,我坐,一路上我们说着闲话”。
起初笔者从未注意这几句轻描淡写的文字,随着阅读的深入,方约略体会到语淡情浓的味道。试想一下一位大知识分子和一个“脑袋慢”落伍社会的三轮车夫在大街上一路说着闲话的场景,心里总会涌起一种不可名状的苦涩的味道。时代的“巨手”让本来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两种人相逢于茫茫的人海,让他们有机缘相互问候,相互取暖,各自体味人生的一派苍凉。
这样“闲话”场景,于老王来说简直是一种莫大的慰藉,甚至说是一种温暖的“赐予”,因为他这个“单干户”基本上是“无人问津”的,现在杨绛先生不仅“常坐”他的车了,还一路说着“闲话”这简直就是一种温暖的“恩惠”了,所以后来老王用一个“单干户”三轮车夫能有的热情和力量去回馈杨绛先生一家的好意也就不显得生硬和突兀了。但是于杨绛先生而言,此时的“闲话”只是闲话而已,以后的故事都是这个“闲话”的一个缩影。从文本看来,杨绛先生及其家人已经对老王奉献了对一个孤苦的三轮车夫应有的爱心和帮助(比如说,给老王送鱼肝油,让老王送钱先生上医院,让老王给家里送冰,接收老王的东西会给钱等等)因为杨绛先生一家在当时境况比较特殊,这些事情已经是当时的他们能对老王做的最好照顾了。可是一个知识分子骨子里的“清高”却产生了彼此交往中难以逾越的距离,这是不易剥除的“矜持”,文本就在“一路说着闲话”中拉开舒缓的画卷,这样的人生镜头多年以后让杨绛先生不能忘怀,提笔写来就是这样淡淡的画面,与文末多年以后想起还会沉重的“愧怍”形成一种极大的反差,这样强烈的反差中作者的情意默默流淌。
笔者认为这样的“淡语”体现了杨绛先生对这段记忆的珍视,因为这样难得的情意在那个特殊的时代里是弥足珍贵的,谁不珍惜曾经“患难”中的“相濡以沫”呢?更何况这个老三轮车夫曾在临死前扶病把“最好的香油,顶好的鸡蛋”送给“我”而“我”却像往常收他东西时给了钱呢?
“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回味情意浓。
清·叶燮《原诗》云:“诗之至处,妙在含蓄无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间,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会。言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离形象,绝议论而穷思维,引人于冥漠恍忽之境,所以为至也”,由此可见诗歌贵在含蓄,而其他的文学作品也莫不如此。
刘勰的《文心雕龙·知音》有云:“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
所以在阅读教学中教师要把文本读好,要静下心来在文本中多走几个来回,细细探寻文本语言背后“含蓄无垠”的美妙意味,在作者提供的具体语境中,仔细品味那些深情呈现的“浓笔繁写”、匠心独运的“简笔点染”、褒美其中的“正意反笔”、语淡味浓的“淡笔轻语”,因为立足于语言本身的斟酌和思量,自会发现和感受语言的趣味和人生的深意。
真可谓:“读书切戒在慌忙,涵泳功夫兴味长。”
参考文献:
[1]杨万扣,阅读教学对话主体研究[M],第48页.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
[2]毕泗建,且向文本深处行[J],《中学语文教学参考》2014年第11期。
[3]李本友,程雯,余宏亮《课堂阅读教学中文学文本理解的层面和角度》,《高中语文教与学》[J],2013年第10期。
[4]杨万扣,有效提问的三个着力点,中学语文教学参考[J],201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