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习水
2017-05-26王薇
王薇
酒馆里供奉着丐帮祖师画像,像简笔画般的勾勒,简约而绝不简单;画像的下方则供放着丐帮祖师最爱的两件宝贝:一个酒葫芦和一根“打狗棒”。
为了尽可能减少途中损耗,盐运商经常在盐底铺草,避免盐屑在搬滩、摩擦、碰撞时撒落,从而保证到站交秤时耗损较小。这种草被称为“盐草”。
罗明先就像一部民国江湖的活史书,至今仍然记得帮会的一些暗语黑话。虽然他作为“中国最后一个袍哥”的光辉已暗淡下来,但他却是活着的江湖傳奇。
贵州习水县位于滇、渝、川三地交界,原名“鳛水县”。在传说中,“鳛” [xí]是一种神奇的飞鱼,这种鱼原本只是一种普通的小鱼,它怀着腾空的梦想,忍受千年孤独,在岁月的长河中不断搏击巨浪,最终化身成龙,翱游天际。后来,贵州的鳛国、鳛部、鳛水,都与这鳛鱼的图腾息息相关。春秋战国时期,当地土著民族鳛部被秦、楚等大国相继兼并。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为了控制南夷通道,于土城设置“鳛部县”。
在古时,土城以图腾“鳛”为名,地位非常特殊——它地处赤水河中游东岸,与同省的赤水市和四川省的古蔺县接壤,自古就是赤水河的四大码头之一,为黔中腹地西出川南的交通要道,素有“川黔锁铜”之称;到了近现代,土城又成了红军“四渡赤水”中的一渡码头,被铭刻在国人心中。远古部落文化、商埠文化和红色文化在土城交相辉映,造就了这座中国的历史文化名镇。
土城“十八帮”的江湖传奇丐帮总舵设在古香古色的酒馆
作为山水相依的千年古镇,土城自然风光绮丽,水陆交通便利,曾经是赤水河中下游的经济、文化、政治中心,过去的繁华仍依稀可见。在土城,大红的灯笼随处可见,每个灯笼上都还画着鳛鱼的图腾,土城为了保护和传承“会飞的鱼”这一古老的传说,还将鳛鱼图腾制作到了胸针、包包、绣花鞋等纪念品上。小镇的建筑,保存着一份古朴、幽雅,既有小青瓦、白灰墙的典型黔北民居,也有当年富商们留下来的西式洋楼,青砖高拱,宏大气派。一棵棵古老的榕树,合奏着古老的歌谣,见证着这个藏于深山河谷的古镇的沧桑……
漫无目的地在古镇中游走,偶然发现一个古香古色的酒馆。进入酒馆,柜面上放着古老的酒坛和葫芦,顺着青砖墙走到酒馆的里间,只见那盖着细密枝条的鸟巢状灯盏散射出岁月的微光;而对面的墙壁上,则供奉丐帮祖师画像,像简笔画般的勾勒,简约而绝不简单,令人联想到金庸笔下的洪七公;画像的下方还供放着丐帮祖师最爱的两件宝贝:一个酒葫芦和一根传说中的“打狗棒”。酒馆里并不吵闹,客人脸上流露出惬意与安然的神态。但在酒馆门外,却高高地挂着丐帮大旗,门上贴着一张“招贤纳士”的告示,上面写着:“土城丐帮总舵向各路好汉广发英雄帖,望能寻求志同道合之士,共同艳遇绿林好汉的刀剑人生,分享仗剑天涯的侠骨柔情。现招收丐帮帮众,有意加入我丐帮之人,请示以九代长老暗号。天下第一帮,诚邀您的参与!”经过打听,才知道这里竟然是当地十八帮之一——丐帮的总舵,轻松的氛围实在看不出过去的江湖峥嵘。
从丐帮酒馆出来,带着找不到时光坐标的微醺,顺着石板路前行,道路两旁的店铺门前巾旗摇曳,上面分别写着“布帮”“马帮”……在土城,曾经有颇具传奇性质的“十八帮”:袍哥、盐帮、船帮、马帮、铁帮、糖食帮、茶帮、丐帮、布帮、戏帮、经纪帮、栈房帮、米帮、药帮、油帮、酒帮、石帮、木帮,各帮都有自己的传奇故事,这些无处不在的帮类元素,很容易让访客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的江湖……
古盐道上的重要码头巨大的运销网络——盐帮
谈起“十八帮”,就不得不说到盐帮。由于黔不产盐,当年贵州的盐主要来自四川,川盐入黔,主要途径是河运,赤水河盐道历史悠久,早在1900多年前的东汉时期即已开辟。到了清代的鼎盛时期,官府在土城设仁岸盐码头,并由此成为川盐入黔的重要转运站。川盐入黔,从合江转船,至鲢鱼溪改陆路,由人背马驮,翻崇盘,越七里坎,到小关子,沿赤水河至土城到茅台以上地区。船夫、纤夫、马帮、脚夫在赤水河及群山中跋涉,走出了充满艰辛又蔚为壮观的川盐入黔之路。绵延了一千多年的川盐入黔,为赤水河航运史写下了最为浓重的一笔,不计其数的船工和盐工,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走出了一条血泪交织的古盐运航道。
位于山谷之中的赤水河河道狭窄,两岸陡峭,多险滩急流,为运盐之路徒添了无数的艰难,看似平静的河道,实则充满未知的凶险。船工们为逆水行船,避险滩,以性命相搏,渐渐积累起了行船的智慧;盐工们在转运食盐的路上,跋山涉水,只为能多赚取一点养家糊口的银钱。
由于赤水河滩多滩险,运盐时必须分段易船进行,沿途集镇分设盐号,形成巨大的川盐运销网络——盐帮。土城盐帮全称“仁岸川盐办公室委托大业公司办事处”,主要经营者是陕西人,鼎盛时曾多达十几家,较有实力的盐号有“得千玉”“德华龙”等。每个盐号机构设置齐备,有经理、主任、掌柜、师爷、会计、出纳等各种职位。经理负责协调盐务,掌柜、师爷负责盐号各种事务,会计、出纳等与现代金融部门的工作性质相似。下设的各个部门都雇有民工,尤其是盐的装卸,都临时雇佣土城的老百姓完成,实行“多劳多得”的报酬制度。
不过,由于运道远,转运次数多,加上赤水河滩多水险,盐船每次运输途中都有不少的损耗。为了尽可能减少途中损耗,盐运商经常在盐底铺草,避免盐屑在搬滩、摩擦、碰撞时撒落,从而保证到站交秤时耗损较小。这种用作铺垫用的草,在当时的盐运中被称为“盐草”。
盐草一般为稻草,但因稻草是当时人们盖房的主要材料,往往缺市,因而又专门有人为盐船割茅草来作盐草,由此也就出现了专门从事盐草经营的行业,因为盐草是一次性使用,盐船到岸时,便将盐草弃之,在赤水重新装载时,又需再买盐草来作为铺垫。而盐船的主人会把要丢弃的盐草适当作价,卖给“金火帮”(由盐帮中下层成员衍生的组织)熬草取盐,虽然用盐草熬出的盐质量较差,但成本低廉,足以成为盐帮底层成员的另一项收入来源。
袍哥的“清帮”和“荤帮”最后一位袍哥的江湖记忆
土城因盐而兴,盐帮在当地自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位于“十八帮”之首的袍哥,无疑是一个更具传奇性的组织。走进石板街,远远就能看见“袍哥”的旗帜随风飘荡,“袍哥”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一个诡谲而神秘的代名词。近三百年来,袍哥与洪帮、青帮在中国并称为“江湖三大势力”,作为当时的一种江湖文化符号,传承着“义”和“信”的教条。
袍哥把“义”上升到行为的最高标准——“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翻译过来意思是:袍哥在关键时刻能义字为先,挺身而出,绝不含糊,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土城的袍哥,分为“清帮”和“荤帮”。“清帮”就是一般的会员,不涉及暴力、违法活动,而所谓“荤帮”,则是专门负责向烟馆等收取“管理费”,帮人摆平事端。
在石板街上的袍哥堂口大厅,坐着一位老人——他是中国的最后一位“袍哥”罗明先,他坐在自己的“堂口”里,望着门外若有所思。老人今年93岁,一身布衣长衫,头戴圆顶小帽,耳聪目明,面目慈祥,漫长的岁月也无法消磨他的江湖之气。进到堂屋,正中供奉着关公关二爷的塑像,墙上挂满各种“袍哥会”的规矩。罗明先老人说,他刚过12岁便加入了“袍哥会”。加入“袍哥”就要守规矩、讲义气,不能有吃喝嫖赌等劣迹。袍哥位于其他17帮之上,是因为他们定下江湖规矩,维护公序良俗,尽管袍哥不是官,却做着衙门要管的事。
“身家清,己事明,不择襟襟片片(即不在乎自身贫富),便是袍哥的信条。”
说完这句话,罗先明老人缓缓地抬起茶碗盖,然后端起茶碗,不急不缓地又说道:“你们可不要小看這个茶碗,这是袍哥的江湖暗语啊。”老人告诉我们,拿起盖碗茶,在茶面荡三下,将茶盖放在杯子的正前方,便表示袍哥遇到难题,需要求助。按照道上规矩,每位袍哥最多能向同袍求助三天,超过三天就得自行负责,当然,求助的袍哥也不好意思继续麻烦同袍。如果袍哥将茶盖拿起来盖在茶杯上,只需安排其吃住三天就行,如果袍哥将茶盖挪到杯子右侧,则说明三天后,袍哥要启程回家。
罗明先老人就像一部民国江湖的活史书,至今仍然记得“袍哥”帮会的一些暗语黑话。虽然他作为“中国最后一个袍哥”的光辉已暗淡下来,但他却是土城生活的见证,是活着的江湖传奇,只要他一天还在袍哥堂口里,那过去的江湖岁月就从未离我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