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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地狱的歌声

2017-05-26吴明微

人民音乐 2017年5期
关键词:悲歌安源曲调

世纪中下叶,西方列强对我国煤炭资源的大肆掠夺,推动了煤矿行业的快速发展,聚集了第一批煤矿产业工人。这一时期煤炭开采条件十分恶劣,距离地面千百米的矿井不仅暗无天日、空间狭小、闷热潮湿、设施简陋,还十分危险,瓦斯爆炸、塌方、冒顶、灌水、火灾等事故时常发生,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外加煤矿主的剥削与压迫,矿工们可谓“吃着阳间饭、干着阴间活”。

1919年3月9日,李大钊在《每周评论》第12期文章中,描述了煤矿工人恶劣的生产条件,“这个炭坑,仿佛是一座地狱。这些工人,仿佛是一群饿鬼。有时炭坑颓塌,他们不幸就活活压死,也是常有的事情。”①“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煤矿工人生理、心理经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促使他们选择歌唱的方式言说内心的悲与苦。鉴于以往学术界对此方面的研究几无关注,本文旨在对近现代中国煤矿悲歌进行搜集、整理,通过对相关作品的分析,总结煤矿悲歌内容、特征及其文化功能。

一、煤矿悲歌的内容

煤矿悲歌是以矿工生产生活中的悲惨遭遇为内容,主要包括反映煤矿高危生产特征;反映煤矿不合理管理制度;反映煤矿工人恶劣劳作状况以及食宿条件等几方面。

(一)反映煤矿高危生产特征

煤矿工作一直被列为高危职业之首,尤其近现代阶段,人们更是将其比喻成“人间地狱”,随之产生大量反映矿工命悬一线的民歌。如云南东川的《白骨盖地一层层》;山西西山《干的阴间活》;黑龙江鹤岗《井口就是鬼门关》;安徽淮南《十有八九命难保》;辽宁抚顺《出煤拿命换》《进矿如过鬼门关》等作品,单从曲名就可看出煤矿工作的危险及不易。

矿工们多以自我言说的方式建构歌曲,如辽宁矿工传唱的《最下层是矿工》,旋律高起低落,变宫音的运用配以“地狱十八层、最下层是矿工,四块石头夹块肉、阎王殿里常通行”的心酸唱词,道出采煤者内心的悲苦之情。

还有一些悲歌是以他者的口吻间接地述说煤矿开采的危险性。如《闯关东》以第三人称的叙述方式唱出山东籍童工“十三闯关东,十四下矿井,十五皮包骨,十六把命送”的悲惨遭遇。《养女莫嫁炭古佬》及《不把闺女嫁给下窑的》等作品,则通过长辈劝说姑娘们“嫁人莫嫁煤矿工”的话语,指出“下窑的,寿命短”“过了三九(三五)年,上了阎王薄”的危险工作特征。

悲歌不仅唱出了煤矿事故多发的状况,还反映了去世矿工尸体得不到尊重、被弃之山林喂野狗的不人道事实。如河北唐山民歌《下煤窑苦难言》中“下煤窑几十年,累的腿折腰也弯,死后扔到那青山下,多可怜,野狗成群当饭餐(哎咳哟)。”以及黑龙江鹤岗《矿工四季歌》中“礦工不幸丧黄泉,尸体未寒抛荒山”等。

日本掠夺我国煤矿期间,逼迫矿工在瓦斯气体浓度严重超标的矿井中挖煤,经常导致“特大型”矿难事故发生。辽宁抚顺煤矿的《妹子苦》唱的就是矿工妻子“来到了关东寻丈夫,正赶上井下闹瓦斯(啊),鬼子他下令把井口堵”的情形,控诉了日本侵略者的斑斑罪证。辽宁宽甸满族自治县的《要劳工》:“洞里死了人,就往车上扔,扔到洞门外,有个万人坑,尸骨堆成山”也反映了矿工们命丧“万人坑”的悲惨宿命。

(二)反映煤矿不合理管理制度

建国前,我国煤矿从换班制度到管理制度都具有鲜明的封建剥削特征。为了榨取工人们的剩余价值,煤矿主制定一系列不合理的规定,这在广泛传唱的煤矿悲歌中都有所反映。

1.反映煤矿不合理换班制度

旧社会各地煤矿的换班制度没有统一的标准,但所有煤矿都采用延长工作时间的方式,榨取矿工们的剩余价值。如开滦、大同、阳泉等地的煤矿名义上实行三班倒制度,实则是两个班连着上,工作时间远远超过十六个小时。而门头沟、萍乡、淮北等煤矿实行“阴阳班”工作制,依旧是“下井鸡鸣叫,上井月亮照”。

陕西、河南、湖北等地煤矿制定的换班时间则是以月来计算。如陕西铜川煤矿的“大班窑”制度,“把一年分为三班,……一班工人下井要连续干一百多天才能上井,每天工时长达十七八个小时。”②这些矿工成年累月地在阴暗潮湿的井下挖煤,疾苦不堪。铜川煤矿悲歌《大班窑》就道出其中的苦楚与无奈:“大班窑,苦无边,一下就是百十天,窑工日夜在井下,当牛做马受煎熬。”同样,湖北矿工“每次下洞时间最少是二三十天,经常达到三四个月或五六个月,有时长达八个月之多。当时,洞下工人中传唱着这样一首悲愤的歌:世间都说牛马苦,哪有我的苦水多,牛马夜间有闲时,我做活来没休止。”③

2.反映煤矿不合理管理制度

建国前,我国煤矿实行的是把头制度、包工制度。煤矿由矿主雇来的把头、包头监督、管理。他们负责招揽工人、组织劳动,从矿主那赚得的钱中取一小部门用于支付工人工资及日常开销,剩下的大部分钱财都纳入私囊。这些“管事儿”的延续了封建把头的恶习,压迫手段极其残酷,不仅拖欠工人的工资,还想方设法剥削他们的血汗钱,如提供最差的工棚,却收高额的费用。

在煤矿把头们的剥削、压迫下,矿工们难以喘息、连连叫苦。辽宁抚顺煤矿悲歌《大柜狠》中唱的“大柜狠、大柜狠,算盘珠子能吃人,能吃人。”民歌《煤黑子苦》中那句“把头心肝坏,肩头棍棒打,浑身皮肉开,哎呦穷哥们儿,浑身皮肉开”,都反映了封建把头们“吃人肉、喝人血”的恶劣行径。

此外,反映不合理管理制度的还有山东淄博矿区《喝尽工人血和汗》,安徽淮南《掌柜先生铁算盘》、黑龙江鸡西《敲骨吸髓似魔鬼》、山西大同《血汗被榨干》等民歌。

(三)反映煤矿恶劣劳作状况及食宿条件

还有一部分煤矿悲歌反映了煤矿恶劣劳作状况及食宿条件。矿工挖煤、运煤等劳动都是在空间狭小的井下匍匐进行的,其艰辛程度如河北开滦煤矿民歌所唱:“阎王槽, 三尺高, 往里一进要弯腰, 坐不起来站不起, 只好躺下把煤刨。后背磨得流鲜血, 好像挨了几刺刀, 两手磨得出血泡, 腰酸腿痛两膀酸。”挖完煤,矿工们还要在脖子上或腰上拴根绳子,将煤炭放到绳子后的筐里拖出煤矿。只有“这班身体较小的青年,才能行走如意,他们工作时使力,非用手,亦非用肩膀,乃是任何伏身头顶,如牛马之驮车一样。”④江西等地的矿工将其称为“扯拖”。

矿工们身上拴着的绳子和筐,很像是狗的尾巴,安源矿工们在《挖炭歌》中便自嘲说:“未曾变畜生,先生尾巴,回到家中怎好见爹妈。”这首民歌“以工人自己特有的质朴语言和曲调,用第一人称的口气唱出了安源工人的辛酸生活:这是安源‘扯拖工人艰苦劳动和非人遭遇的写照。”⑤

煤矿工人除了劳作艰辛、食宿条件也十分恶劣。“据老工人回忆:‘由于卫生条件太差,臭虫特别多,墙上床上到处可以看到臭虫排队,真是人无藏身之地;‘吃的是霉米、烂米烧出来的饭,菜是干菜,根本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做的,里面有草,有树皮,就是很难吃到的一点点肉也是发臭的。”⑥

河北开滦煤矿传唱民歌《住锅伙》?譿唱出了矿工“住锅伙”的悲惨处境。通过“夏天里不挡雨,冬天不挡寒”,橡子面“又粘又发苦,难往肚里咽”等唱词进行控诉。

二、煤矿悲歌的曲调及唱词特征

煤矿悲歌体裁主要以叙事性的小调,山歌、号子为主,旋律凄苦、唱词真挚。矿工们通过这些作品宣泄内心情绪,以集体编创、口耳相传的方式建构。这些悲歌大都结构短小,以原样运用及变化运用民间音乐曲调为主。唱词方面,既有采用流传已久的煤矿歌谣填词的,也有以顺口溜形式融入歌声的,语言口语化,还加入特有的时代名词、行业名词以及地方方言。

(一)曲调特征

煤矿悲歌旋律主要来自民间小调,也有一些是运用山歌旋律、器乐曲牌以及戏曲、说唱唱腔等,编创手法既有原样运用也有变化运用。

1.原样运用

原样运用耳熟能详的民间音乐旋律填入新词的煤矿悲歌有:黑龙江双鸭山煤矿的《矿工十二月》曲调来自双鸭山小调《卖山丁》;山西河曲县的《大青山背炭好心寒》是原样运用山歌《前山后山去打短》旋律;江西萍乡煤矿的《挖炭歌》则运用的是《十杯酒》曲调;而黑龙江双鸭山煤矿的《劳工叹》选取了当地的《寡妇叹》旋律。此外,还有以不同的《祭腔调》曲调填词的黑龙江鹤岗的《矿工四季歌》、黑龙江富锦县《劳工歌》等。以原样运用方式建构的悲歌,虽然曲调没有变化,但填入新词后,歌曲风格、表达内容以及演唱情绪等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形成了表达矿工悲苦生活的新作品。

2.变化运用

一些煤矿悲歌是由熟悉的民间音乐曲调改编而成的。如《天上的星星朗朗稀》改编自民间灯彩中牛灯《武吉卖柴》的唱腔旋律,展现矿工们的悲惨处境以及他们对幸福生活的无限渴望。开滦煤矿《窑工苦》曲调来自河北栾南民歌《美女思情》。矿工们将四二拍子扩展为四四拍,以原曲骨干音为基础进行加花处理。结尾三小节连续出现“do-si-la”“do-la-sol”三音列级进下行音调,赋予作品悲调风格。

谱例1 《美女思情》与《窑工苦》旋律对比

珍藏在江西安源纪念馆中的民歌《骂洋鬼子》,是在湖南民歌《十个沙罐》基础上改编的一首悲歌。据江西民歌集成记载,《十个沙罐》原本是一首儿童歌谣。可见,大批湖南矿工到江西从事采煤工作后也将母语音乐带到江西,促成湖南与江西两地音乐文化传播与交融。此类悲歌还有安源煤矿流传的《少年进炭棚》是江西矿工在湖南花鼓戏“衡四板”曲调基础上融入江西安源民歌的旋律音调,发展成一首即具有湖南羽

调式风格,又具有赣西音乐特色的煤矿悲歌。

还有一部分煤矿悲歌是融合两首或两首以上曲调发展而成。如河北开滦煤矿的《住锅伙》既具有民歌《逃荒》的旋法特征,也有着《十大怨》的曲调元素,矿工们以这两首曲调为基础,采用加花、减字等手法扩充了乐曲结构,反映煤矿工人住锅伙的悲惨境遇。江西安源煤矿老工人徐胜远传唱的长歌《劳工记》是萍乡民歌《长年歌》及《夜歌》曲调的融合体。民歌《大柜狠》则是由东北民歌《搖篮曲》及江苏民歌《孟姜女》曲

调发展而来的。

煤矿悲歌在传唱过程中,还出现用不同曲调配同一首唱词的情况。如上文提及的江西安源煤矿的《劳工记》,旋律由萍乡民歌《长年歌》及《夜歌》编创而成,此外,还有运用地方说唱音乐谱曲的情况。如萍乡渔鼓的“音乐很苍劲,富于戏剧性,对表现《劳工记》这样复杂的内容、庞大的形式更为合适。”可见,作为长歌进行演唱的《劳工记》多配以戏曲、说唱曲调,而当截取其中一段唱词时,则主要运用当地民歌旋律

进行演唱。

(二)唱词特征

歌词是歌曲的文词部分,是作者表达思想情感的重要媒介。矿工常以“地狱”“阎王殿”“阴间”“丧命”等语言符号,比喻煤炭开采的高危性。除此之外,煤矿悲歌的唱词还具有如

下特征:

1.以煤矿歌谣为唱词

煤矿歌谣“不仅是煤矿文化的一种载体,而且堪称整个中国煤矿文化的重要源泉。……是广大矿工劳动状况、生活境遇的客观反映,是他们思想情感、愿望要求和世界观、价值观、审美观的直接表现,是他们集体智慧和创造力的艺术结晶,是可信度较强的原生态史料”。因此,煤矿歌谣与煤矿悲歌之间自始至终都有着亲密的关联性。如《少年进炭棚》《最

下层是矿工》等作品都是以已有的煤矿歌谣为歌词的。

一部分煤矿悲歌在运用煤矿歌谣时对其进行了适当改编,如《窑工十二月叹》原词为:“十二月里整一年,穷窑花子盼春天,有朝一日我得了第,打洋人杀把头,所有的暖阁都归咱。”转化成民歌后,将歌词后半部分进行缩减,加入衬词,变为“有朝一日我们翻了身(哇),洋人把头全完蛋(那)”。此外,在歌谣文学传统的影响下,一些悲歌虽然没有采用原词,但

继承了其篇幅短小、押韵上口、便于记忆等特征。

2.口语化、方言化

煤矿悲歌语言质朴,口语化特征突出,常运用矿工熟悉的方言词汇。如唐山矿区传唱的《窑工十二月叹》中“洋人暖阁里猫”的“猫”是当地方言躲起来的意思。张家口矿工传唱的《五更寒》里“冻的直打颤,裹上那洋灰袋儿”,其中“洋灰袋儿”是水泥袋子之意。再如昌黎的《磨洋工》“老百姓啊,来了十个九个胡弄”,“胡弄”意为应付与捉弄。吉林矿工们传唱的《劳工叹》“肚内无食小咬身上叮”中的“小咬”是东北地区对小个儿蚊子的叫法。江西龙南县的《十二月挖矿》中“正月挖矿搂匆匆”,“搂”是地方语“挖”的意思,即匆匆地挖。山西河曲《大青山背炭好心惨》那句“大炭压得脊背疼,二柜还给打

发工”中的“打发工”是派工之意。

3.融入时代及行业词汇

由于特殊的时代及行业因素使然,煤矿悲歌中包含许多“行业术语”及“时代名词”。这些词语对于近现代煤矿工人是十分独特的,在日后历史发展进程中可能不再会出现。因而,它们即是一个时代的重要标志也是煤矿行业的文化传统,具

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及历史意义。

悲歌歌词中包含大量具有特殊时代意义的语言,如唐山《窑工十二月叹》将外国资本家矿主称为“洋毛子”。《劳工叹》《抓劳工》等民歌中“抓劳工”是日本侵略东北期间制定的一种不合理劳工制度。《矿工十二月》那句“清查户口抓浮浪”中的“浮浪”是指无户口证明的人。“说出半个不字呀,老虎系的棒子挨不完。”中“老虎系”,是对伪满特务组织系统的称呼。

煤矿悲歌中还有大量煤矿行业名词,如“橡子面”“锅伙”。“橡子面”是由橡树果实磨成的面粉,把头们将其作为矿工们的粮食,苦涩难咽,食后便秘症状严重十分痛苦。“锅伙”是对旧社会煤矿工人住处的称谓。《窑工十二月叹》等民歌中还保留对煤矿及矿工的旧称。如“窑花子”“做窑的”“窑黑子”“老塘”“窑洞”“毛子窑”等。此外,“万人坑”“把头”“麻包”“扯拖”

“大柜”等都是当时在煤矿行业中使用的名词。

三、煤矿悲歌的文化功能

“人的心理、人的行为决定于内在需要和周围环境的相互作用,或者说人的行为是个人与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煤矿悲歌作為矿工群体的音乐行为,是其所处社会文化环境作用下的特殊需求使然。想深入探究这些悲歌的文化功能,需将目光投向其背后的文化语境、矿工行为动机及心理需

求。

(一)慰藉情感及宣泄情绪

“穷贩私盐富贩娇,四路无门把炭掏”;“走投无路到煤窑,豁出性命把井下。”一些人们在走投无路时,为了生存、为了家人不被饿死在街头,只能豁出命去下煤矿。此外,还有一些人是被抓到矿山去的,他们一旦进了煤矿大门便失去人身自由。矿主不仅拉起铁丝电网,还让把手们严格看管,若是有逃跑的就会遭到毒打,甚至是丧命,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

地不灵”。

旧时期的煤矿工人就是生存在这样一个“别无选择”“无法改变”的环境中,每日面对恐怖阴森的矿井,遭受矿主压迫,以及承受着随时送命的恐慌。正如黑龙江双鸭山矿工传唱《矿工十二月》中那句:“工人骨头都榨油,心酸眼泪肚里流。”的确如此,无耐的选择、悲惨的遭遇,一肚子心酸苦楚无法用言语述说只能通过歌曲表达。久而久之,将悲惨遭遇编成歌曲传唱,便成为这些“地狱”中生存的人慰藉自我、宣泄

情绪的主要方式。

(二)引发共鸣,建构传统

“人们被音乐唤起情绪时,其神经机制迅速、自动对音乐刺激的某些特征做出反应,导致内在模仿所感知的情绪。”近现代阶段,生发于矿工自我需求的个人歌唱行为,不断地感染、唤起一起生产、生活,与其有着相同经历的矿工的悲伤情绪,激发共鸣,形成模仿、传唱的集体音乐行为,久而久之

便积淀成为深厚的煤矿音乐文化传统。

1978年11月,梁茂春、徐士家等学者在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系中国音乐史教研室的安排下,对江西萍乡安源煤矿工人歌咏运动史料进行搜集、调查。老矿工们不仅清晰地记忆《听说安源好赚钱》《挖炭歌》等悲歌,还能完整地进行演唱。矿工谭福生说:“我三岁跟父母从湖南湘潭来安源,十二岁下井,一下井就清清楚楚记得工人唱这个歌。”老矿工徐胜远还能从头到尾地演唱《挖炭歌》。

如谭福生所说:“这个曲用的是悲调。”“那包含着悲愤和心酸情感的旋律,那富于起伏而总在下行音调中收束的乐句,那细微的颤抖的装饰音,那下行的哭腔滑音,那两、三字一顿的句法,如泣如诉,形象地反映了安源工人深重的苦难。”歌曲中蕴含的悲苦之情是几代矿工都感同身受的,这也是煤矿悲歌传统建构后能够一直传承至今的重要原因。

(三)提供言说空间,孕育新思想

被封建矿主、资本家们剥削、压迫的煤矿工人是没有申诉权、没有反抗能力的“弱势群体”。在社会中,他们又是被视为最底层的“边缘人”,没有地位、没有权利,早已失去言说自由。然而,这并没有影响他们自由地歌唱,在音乐世界里矿工们可以相互倾述,建构自我话语世界,行使主动言说的权利。

如上文所述,煤矿悲歌在矿工传唱过程中引发共鸣,逐渐积淀成该群体的音乐文化传统。当这些歌曲中的个人哀怨之情转为集体共识时,新思想也将随之萌发,并体现在煤矿悲歌中。如河北唐山《窑工十二月叹》,全曲采用“月令体”形式,发展到第十二段“有朝一日我们翻了身(哇),洋人把头全完蛋(那)”时,歌曲产生转折,一改悲叹之情,唱出矿工抵抗压迫的决心。虽然此类作品不多,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煤矿悲歌中的新思想为后期煤矿工人歌咏运动的发展奠定了

坚实基础。

结 语

对我国煤矿悲歌进行整理、研究不仅对丰富近现代音乐史料,探究煤矿悲歌生成动因,解答“是什么”“为什么”等问题具有学术价值,这些歌曲还给我们提供了了解近现代矿工真实生存状况的钥匙。同时,它也是我国早期工人音乐文化

的一个缩影。

① 李大钊《李大钊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第153—154

页。

② 中国近现代史史料学学会编《抗日战争史及史料研究》,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392页。

③ 湖北省总工会干部学校编《工人阶级基本知识读本(试用本)》,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91页。

④ 王俊民,李京主编《旌旗飘飘: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2年版,第10页。

⑤ 梁茂春、徐士家《安源工人歌咏的传统》,《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81年第1期。

⑥ 同④,第10页。

⑦ 河北省文化局民歌编选小组编《河北民歌选》,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1页。

薛毅《煤矿歌谣:非物质文化遗产与原生态史料》,《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期。

易益典、周拱喜《社会学教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29页。

熊雯、刘欢《音乐唤起情绪的潜在机制》,《中国音乐学》2013年第3期。

吴明微 博士,闽江学院蔡继琨音乐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 荣英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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