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桥头
2017-05-26杨木华
杨木华
1
在乡村,一座桥的生老病死,并不仅仅属于桥自己,还关系到这桥联通的两岸村落与一地炊烟。乡村的桥,就像乡村的老者,他们稍微的异动,或许就牵动了一个地域几多人家的兴衰。在乡村,桥都修在河道狭窄之处,桥头可以盘活的地域少之又少。于是,人们倚着桥两边的道路建房摆摊,乡村桥头自然成为乡村一道独特的风景。
2
乡村桥头的人气,更多情况下,是与河岸曾经的荒凉在时间上作纵向对比来说的。最初,桥头的荒凉,确实是荒凉的。
我目睹过一座桥的诞生。桥址的选定,其实没有更多悬念,在河面又窄又牢固的地方,借助岸边硬生生的岩石作基础,然后就着一河的大青石,破解,移动,支砌,组合成两个桥墩后,水泥梁一浇灌,一座朴素的桥就诞生了。那桥没有冠名,可那个时代的乡村,只有石拱桥和木桥,这样的桥还是第一次出现,因此大家叫那里为“水泥桥”。这水泥桥建在河谷最荒凉的地方,除了哗啦流淌的金盏河,附近全是石头堆叠的寂寞。
桥是为建金盏河电站做准备的,电站厂房就在桥东岸几十米开外。我是在建桥的头年毕业分配到金盏小学教书的。学校离那座桥也就三四百米,闲来无事我会到桥上走走,期待电站建设快速推进,给这个寂寥的乡村带来热闹与喧嚣。那时年轻,无事都喜欢弄出点声响,对安静一词很排斥。学校在河谷中,村公所小卖部学校外只有两户人家。每天下午一放学,四周迅速被冷清包裹,学校和我一时都寂寥起来。其实最后也才明白,电站建设根本不关我的事,可那时对热闹有天生的向往,对电站建设自然也倍加渴望。学校当然不通公路,桥头的公路过桥就一直向上爬,指向电站的水渠去了,人们在公路拐弯的地方,辟出一条小路联通学校。
百无聊赖的晚饭后,我一般都去那座桥上久坐,期待遇到一些属于年龄的风景。可最初的水泥桥,任栏杆拍遍,也和我一样落寞。建桥人撤走了而电站还未开工,曾经的小小热闹就那样烟消云散,只有我和桥在夕阳下相看两不厌,顾影各自怜。修桥人撤走时,不知为什么没有撤除他们的工棚。其实,那工棚也极为简陋,就是几块石棉瓦盖顶的小窝棚。某一天,我站在桥上看风景时突然发现,附近某个农户家,正在整理那个工棚,难道要住进去?疑惑却没有多问。
落寞很久的桥头,在某一个秋日午后,迅速热闹起来——电站开工了。随着大量工人的涌入,桥头迅速成为人员聚集地。那个利用废旧工棚的人家,开始宰猪摆到路边的工棚里出售。工地上的人买,附近的农家也买,我也去买过。有一次还有点生气,没买成就气呼呼地回学校了。
肉都是九点左右开始卖。我九点不到就抵达,可附近的不少人早已聚集等待。买肉的方式也特别,猪肚皮还没划开,等在那里的人就抓着喜欢的地方——他抓着的地方别人就不能再买。我不和他们争,可久等不到,我又有下一节课,只好赌气离开。那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去桥头闲,因为学校这边也开始热闹起来。晚饭后,很多人到学校旁的小卖部闲,有时买买东西,有时就为和店主吹吹牛——店主是个漂亮的少婦。我一个小伙子,偶尔也与她们闲耍,但更多时候是看电影。在两栋房屋之间的空地上,有个简陋的露天电影放映点。每周三场,我从不缺席——那时,没有电脑手机,连电话都还是手摇转接的。
小卖部前有两张台球桌。那些无人的傍晚,我和老师伴就在台球桌上鏖战打发时光——我们不付费,我们在店主出货回来时,到公路转角处,帮她把货物抬回来就行。当然,每周一轮,N次往返搬也是友情出力。
大约一个月后,我又去桥头买肉。去了才发现,桥头已经有几间简单的房屋,有了小卖铺,有了早点铺,大家都想风风火火赚钱。我懒得多问,那些都不属于当时的我关心的物事。
去桥头买肉似乎没有多少次,四年就过去了。
四年间,电站建成发电。大量的建设者撤离,可更多的本地人开始向桥头聚集。桥头原来荒凉的河滩,变成了热闹之地。乡医院的临时医疗点撤离后,一户原来在一公里外村庄的人家,通过某种途径,搬入医疗点的房屋开始寻常人家的生活。四个小卖铺继续存在且没有转向经营。只有那个杀猪卖的人家,没有再宰猪了,工棚早被他掀翻建成瓦顶的大房屋。那个开小吃店的人,是同事的妻子。她有一手好厨艺,可是,随着大量建设者的撤离,小吃店再也维持不下去,就放弃经营,只做一些私房菜供自己享用。
我搞不懂的事,是桥头那四家小卖部,怎么能够一直维持经营,且似乎日渐兴盛。电站建好后,大量的人撤走了,购买力还似乎下降了,可那几户人家,后来的日子却过得风生水起。
四年后,我离开了金盏。那座桥头少了我这个亲历者,更多的陌生眼眸一定忽视了那座简单的桥——寻常的水泥桥,其实是不一样故事的亲历者。后来,那桥头经营小卖部的四家人,一家家建起了四层小洋楼。没有再问为什么,因为我听说了一个桥头发生的故事。桥边房屋最漂亮的那户人家,男主人曾经开车跑运输。某次,在桥头停车后下车查看车胎气压,可忘了拉手刹,车立即倒退掉入河中。在车倒退时,他一把抓住车门想上去刹车,可哪里来得及,人被带入河中,且被车厢倒卡在水中。惨剧的结局却是峰回路转。幸运处正是桥头人多,人们一呼百应立即来帮忙,七手八脚用木棒翘起垫高四轮朝天的汽车,拉出气息奄奄的他。幸运的是他除了受到惊吓竟然没受伤,在车翻到河中的时候,他只是被倒卡在水中,而车厢的空间,足够他自由呼吸。遭遇惊险事故,可他仅仅休养数天,家人惊魂未定,他就继续开车上路了。
桥头人,就是这样拼出自己的天地。那些财富,浸透了汗水。温暖的故事,都有属于自己的温暖,桥看在眼里,喜在心底。
每一次回金盏,我都要经过那个桥头。每一次,都看到可以用繁荣一类词语来形容的变化。最近一次回去,看到桥头更兴旺了,那个当年翻过车的拼命青年,在桥头建起了一个核桃加工厂,人气是越来越旺了。
最初冷寂的桥头,一定想不到如今的热闹。
3
变化,也是乡村桥头始料未及的。
我曾经站在那座叫江桥的钢索吊桥上,面对木板铺就的十米宽的桥面,面对桥下滔滔的江水,目瞪口呆中听当地朋友介绍这座桥的前世今生。
这桥就一个朴素的名字,江桥。可这桥的来历,却是那个叫鸡街的乡镇当年通向外界的唯一动脉。那时因木材开发,于是建了可以重车通过的钢索吊桥。如今,桥墩顶上雕塑的旗帜红色淡去,可一种大家气质还没有消逝殆尽,风骨依旧隐隐渗出。朋友指着两岸顺公路绵延的低矮瓦屋,复述着这里当年的繁华与喧嚣。是的,这里的昨天一定属于繁华一词——桥的两岸,分属于两个县,这些交界地,本来就有三不管下畸形繁荣的嫌疑。在那些大规模木材开发的时代,一定有属于地域的繁华在这里落地生根。如今,一切都已远去。一路走来,那些曾有过的喧嚣都沉入地下,散作云烟。歪歪仄仄的窗扉,铁锈斑驳的门锁,倾颓掉落的瓦顶,一切都是衰败的景象。唯有荒草欣喜万分,它们攻城略地,重新占领属于时间的地盘。我没有注意聆听朋友讲述他走江桥的那些故事,我的目光,被橋头两首毛主席诗词吸引。桥北岸的山崖上,刻着那首毛体的《题庐山仙人洞照》。无限风光在险峰。是的,险峰人人看得见,这些属于寻常地域的风景,却大多属于过去这个词汇,熟视无睹中,很多美好正在流逝。而桥南的一首题刻在桥边护墙楷书的《长征》题诗,被一间羊厩利用作墙遮了一半。心中的长征一直在默念,而眼前的长征却被遮盖被湮没正流失。
我知道,江桥已经死了,从天然林保护开始的那天,这样的繁华,注定属于昙花一现,开始就意味着终结。我喜欢这样的终结,喜欢绿色重新占领大地。
如今,本地有三条公路通向外界。这条属于木材大开发时代的路自然颓败。桥头的故事,缓缓退出历史舞台。可终究还是有一丝丝的遗憾——那些桥文化就此消逝。朋友见我满脸落寞,对我说:“有什么遗憾!这里很快就要被淹没,小湾电站的回水在更高处。以后,高处将有一座雄壮的水泥江桥出现,新的故事,正要上演。”
如今,小湾水库早已蓄水发电,新桥早就通了。可是,那样一座新桥于我没有任何意义。那次去看桥,不仅仅是看桥,我是陪一个蓝颜知己去看她的男朋友。那次之后,多年的恩怨彻底了结,纯净友谊开始构建。桥知道,不是所有的故事,它都可以联通。
江桥之外,我还看到更多乡村桥头的溃败。
在漾濞江上,有好多座吊桥。有些是属于历史的古老遗存,属于时代变迁中最幸运的主角,漾濞江上的云龙桥就属于这一类。始建于唐代的云龙桥,是南方丝绸之路——蜀身毒道上的一座重要桥梁。官家、军队、商家、马帮从桥上走过。军队走过,商人走过,马帮走过,徐霞客走过,李元阳走过,杨慎状元走过,林则徐走过,长袍马褂走过,西装革履走过,络绎不绝的人员往来一直持续到上世纪。过客留下故事,留下文化积淀。本地学者杨纯柱先生考证过杨状元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就是在云龙桥畔看漾濞江水滚滚东流触动诗情而作。为此,云龙桥畔还曾建过一个“状元牌坊”,可惜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被拆毁。进入新世纪后,公路网遍布,交通出行方式的改变,彻底颠覆了云龙桥的存在方式。云龙桥上轰轰烈烈的喧哗远去,这里重新恢复了最初的宁静安然。桥依旧而人远去。桥头昔日兴盛的七格铺子,早已门窗紧闭。只有那个倚着桥东头的小卖铺,还在不温不火地持续着。为路过的人卖点小东西,为晚饭后散步的小城人提供一瓶水,细水长流的日子,他们过得波澜不惊。西桥头也有一个小卖铺,可我路过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关门闭户,大约是朝着热闹处赚钱去了。小卖铺,似乎只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个点缀。
曾经有一段日子,桥东头的一户人家,焊接了一个十多厘米宽的铁槽,搭在桥这边的石头台阶上,供那些不想多绕路的摩托车走捷径。每过一次收费一元。某一次我从桥西边下来,想体验摩托过铁索桥时颤颤巍巍的感觉,于是从吊桥上骑过来,顺铁槽骑下来,交了一元钱。可仅仅一次,我就觉得愧疚万分。摩托过桥后,桥的晃动竟然那样大那样久,一座木板铺就的古吊桥,怎经得起这样的折磨。可因为收费,骑摩托的人觉得理所当然。大约一年后,桥开始维修,后来在西桥头设置了一块十多厘米高的石板,挡住了摩托上桥的便利。东桥头的铁槽也不知何时撤除了。桥上晃荡的,重新属于动物。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模样。只是,桥头的热闹再也不会重来。
晚饭后我喜欢带上相机,到桥上久站。有时候拍摄几张落日古桥的相依,有时拍几个晚归路人的踌躇。某一天,在桥上遇到七八个老人家在用手机自拍。老人,老桥,某种默契唤起。我提出帮他们拍摄,过后发给他们。拍完却加不上他们的QQ,问过是本地下街的人家,我说了一位那里的马姓朋友,请他传给他们。后来,我把照片发给朋友时才知道,那几位中就有马朋友的母亲。这桥,该有更多的人喜欢,可一切再不会重来。
数公里外的漾濞江上,同样是铁索吊桥,却有一座依旧在收费通行。我把这桥冠之为“桥坚强”。
那是一座叫“白羊大桥”的吊桥。那里江面宽阔,西边凭借岸势简单修整成桥墩,东边是活生生建了一个拉力墩。桥面依然是木板铺就,连横梁都只是木质的方料。东边自然是上陡坡后过桥,西边就着山脚的平缓地势建有六七间小屋。负责收费的小卖铺紧邻桥头。一个塑料桶就摆在门口,按人头计算,单向收费每人次2元。钱不多,可我觉得那钱交得窝囊。
八月间,我喜欢过桥到对面山上捡菌子,捡得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山林间闲耍一天的惬意。十月起,我喜欢过桥逆漾濞江而上,看芦苇花洁白盛开,看灰鹭成群翱翔,看一江秋水缓缓流淌。可每一次过桥,那种拦路收钱的方式,往往破坏了我的诗意与远方。前年,在吊桥下游约一公里处,一座水泥大桥开始修建。今年秋天,桥终于修好,且连接的公路全铺成水泥路面。于是,我骑上单车,浪漫地穿过田野村庄,惬意抵达白羊大桥。在桥头,我用手机拍摄了几张桥的图片。那个守桥的人出来看看又回去了——我不过桥,我仅仅是看桥。有那么爽的桥和路,谁还再走那样悬挂的古老吊桥。可奇怪的事情在我眼前就发生,我停下拍照的时候,依旧有人过那座吊桥,依旧有人往那塑料桶里放过桥钱。
晚上回家,我说了这件事。妻子一听有味道,也要开车从那桥上过一回。那天,我们特意从新桥去,过白羊吊桥再回返,因为是小轿车,交了5元钱。我也觉得奇怪,交了钱心里竟然高兴,也不知昔日的窝囊劲哪去了。其实,新桥建好后,我也很少再去对面山上捡菌子,灰鹭也早已离开不再回访,我的过桥,也已经成为过去。望着不远处的新桥,我知道,白羊大桥,只是在坚强地维护一座桥最后的尊严。我不知道,别人的特意缴费过桥,是否也抱着同样的怜惜。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漾濞江上修的不少桥,最初都收费。可很多桥的收费,在短时间内就自动消失了。过桥人少,收费也低,桥整天无所事事,于是很多桥的收费,在争议还未消失时就已经停止了。桥头最初建的收费小屋,也就破败下来。可某些地方,因为桥紧靠干线公路,收费停止了,但桥头小屋的运行,却风生水起。
像沙河桥,就属于这一类。
沙河桥,是一座风光的桥。那铁索桥的风光不在桥本身,关键在桥所属的位置——那桥一头搭在县城通往州府的主干道上。于是,连着主干道这边的桥头,一时间热闹非凡。一个在桥西岸沙河小学教书的本地老师,看准时机,买了东岸桥头的一块地皮,盖了一栋三层小洋楼开始经营小吃店小卖部。那些出售山珍的时节,山货汇集到小卖部前的公路边交易。热闹,在桥头不断上演。
时代的变迁谁也预料不到。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小城通往州府的道路升为二级路而改道。老公路虽然通车,但人流车流早已远去,无法预料的门可罗雀就这样来临。可这样的折腾,依旧只是冷落故事的开始。
新旧白羊桥相距近千米,可新沙河桥却只在老桥下游不足百米处。前不久我特意去看,老桥还在,可人老珠黄,门前冷落鞍马稀。那间曾经热闹非凡的三层小洋楼,灰头土脸地寂寞在那里,似乎很久没人注意过它的容颜了。
乡村桥头的溃败,似乎是发自肺腑的溃败,站在新沙河桥上,江风猎猎,某些乡村桥头的黄金岁月,就这样远去……
4
老家桥头,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不温不火,似乎从来不曾热闹,如今也没有冷清,淡定一直氤氲在桥头的每一粒沙石之中。
老家的桥,是我记忆中最初的桥,也承载了关于桥的最初美好。记忆中关于桥的影像异常清晰,是某一年苍山下大雨冲走了原来的大木桥。我们要到桥那边读书的路被阻断,过河求学的日子,是桥这边最忙乱的时节。村落里那时出了一个县长,冬季来临的时候,新桥自然开工了。新桥是石拱桥,漂亮的桥洞,坚固的桥身,一矗立就到多年以后。
最初,桥头除了流水石头,没有更多的风景。后来,一户人家在桥南修了一间水磨房。潺潺的水声中,加入了水磨的隆隆伴奏。河水动力无穷,时光追着石磨快乐飞转,我也从小学到初中到师范。等我师范毕业回乡教书时,故乡的桥头,水磨房不知何时消失,而桥头竟然也开始热闹起来。村庄高处的小两口,婚后搬到北边的桥头建房安家。这个时节,田地山林都已承包到户,可大家都忙着开发自己的土地,那些河边荒滩暂时无人问津。倚着桥头的无主荒地,他捷足先登建了一间主屋,再倚着河岸建了猪圈,桥头开始有了生活的烟火味道。男主人是一个读书时很顽皮的青年,可眼光却很独到。他开发桥头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赚钱。这个时候,他的初婚已经结束,二婚刚刚开始。那女子,就是离婚后某次在那座桥头邂逅的。于是,结婚后就搬到这里,开始了崭新的生活。小卖铺,这是他原始积累的第一步。紧接着,他自己到乡镇街道上跟人发展,小卖铺由妻子经营。他赶上了只要做就赚钱的好时候,迅速成为地方小富之人。
几年后,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子读完小学开始上初中,他毅然决然卖掉这个小卖部,回老家去发展核桃产业。原始积累早已足够,儿子读书远去不再操心,老家的核桃已经成气候,桥头只是他发展的一个阶段。路过,不只属于我们,也属于这个眼光独到的汉子。
他桥头的房产,转给了临近村庄一个有四兄弟的人家。那家兄弟中的老幺搬到桥头。老幺叫小刘,开着一辆货三轮,选了桥头这个宝地宰猪卖,女主人管小卖部。这几年,苍山西坡的农家,依托核桃收入,日子过得渐趋红火,他小卖部和宰猪卖的生意日趋火红,小日子温暖地行进着。桥头的日子是热闹安宁的,可不安宁的事情,却在后来发生。
那是火辣辣的盛夏,桥头的核桃树下阴凉逼人。一个在村庄里专门跑三轮车的汉子,要拉人到县城赶街,可带着的小孙孙却不愿和他同行,一定要在桥头的核桃树下和同伴玩耍。见小孩子们玩得痛快,他随口丢下一句“帮我招呼带娃娃”后开车走了。可傍晚回来,寻遍村落,不见小孙孙的身影。看看汹涌湍急的河水,一种不祥的阴影笼上心来,整村人出动寻觅却毫无音讯。三天后,小河水清,人们终于在下游一公里处的河中,发现了那个卡在石缝中的小小男孩……悲痛过后,故事却还没有完全终结。可究竟找谁负责,究竟该谁负责,一时纠缠不清……
几天前,我也悲哀地过桥回故乡,后来又在惊喜与忐忑中过桥离开故乡。周一的下午,弟弟来电说母亲生病住进了县医院。我立即跑到医院,刚好打上点滴。医生异常严肃地找我们俩兄弟去办公室,签字,按手印,接病危通知,叮嘱母亲不能动要照看好。内心沉痛紧张,却想着母亲年过八十,医生总喜欢搞点紧张气氛,进了医院心梗应该很快能解决,在母亲面前,故意装作轻描淡写。可没想到接下来的三天病情竟不断恶化,穿透性的疼痛加剧,医生和我们一样束手无策。悲情笼罩病房,在第五天的凌晨三点,接受医生的建议,按母亲曾说过的民间方式,用救护车拉仅剩一口气的母亲回故乡。母亲是坐三轮车过桥上医院的,想不到却躺救护车上回家。祈祷奇迹出现的我们,还是不得不准备后事。也许是回家路的颠簸,也许是命不该绝,奇迹真的发生,母亲病情突然好转,天亮时开口要吃东西,中午靠在沙发上到院子里烤太阳了。下午当我去医院取打点滴的各种药剂,医生都不敢相信竟然缓过气来……后来连续几周,只要有时间,我就在老家单位医院之间奔忙,一次次经过故乡桥头,可幸福感越来越强烈,因为母亲已渐渐康复,我们的孝还可以继续……
流水潺潺终究带走不安。几天前,被河水带走孙孙的那家人又抱上了小孙孙。母亲的身体,正稳定恢复。一切,都向前发展。接下来的岁月,桥头温暖或悲伤的故事,将继续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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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去的云龙桥头,曾有闹婚的去玩过,后来闹婚之类的喜事都到新城去了,而更多的小城逝者,却从桥上抬过,送到对面的公墓中。
今天,我送同事马老师到云龙桥头,然后转身回来。
马老师和我一个办公室七年。最近几年,他的身体被丙肝病毒折磨,终究无可奈何走到这一步。记得上一个周,他还打给我电话,说过几天来上班的话,可那么几天之内就走了。成功失败,荣辱休戚,一切转眼云烟。我抬着花圈,送他最后一程。有些伤感,更有些悲凉:送花圈的人很多,可最后抬花圈的人却不多。送到桥头,我默默地说:过桥,上山,那个世界没有疼痛,你安息吧!生老病死,迎来送往,人和桥大约都一样,轰轰烈烈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后来的故事,总属于沧桑一词……
桥头的故事,桥都看在眼里,只是,它不说。温暖抑或苍凉,存在或者消亡,人来人往或者野渡无人,一切都属于桥头,属于乡村,属于某一个不断变迁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