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原
2017-05-25
开门,一股烟裹着刺鼻的气味冲出来,她把门敞到最大,猫腰进了厨房。找到炉钩子。烟仍沿着炉盖的缝隙往外冒。煤坯放得太多了。她把它们扒拉到旁边,又添些好煤,摁响鼓风机。火苗从一处窜起来,越来越旺。过一会儿,她关掉鼓风机。屋里的烟比刚才薄了些。她心想,要是晚上,又该那样了。那样就是她和女儿都煤气中毒了。那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想起来就觉得后怕。
这房子早该换了,女儿从不把同学往家领。可钱呢?她患糖尿病之前,还敢想一想。之后,什么都不一样了。女儿上学。她得吃药。丈夫在火车站卸货。她重活干不动,在景区找个扫卫生的活,每月挣八百多点。去年,女儿高中毕业,在商场给人家卖衣服。她家的生活这才轻松些。
敞门干什么,多冷啊?
她听到丈夫的声音,从厨房里出来。烟散得差不多了。她关上门。
家有多少錢?他故意弯着腰说,因为他比她高出一大截。
干什么?
亚洲要去北京治嗓子,想跟咱们借点钱。
没钱。
那钱呢?
什么那钱啊?我都补交保险了。
你急什么?以后再交不行?他嗓门很大地说。
这话我不爱听,我都多大岁数了?再不交就来不及了。今年都涨了,以后交,钱更多。
交不起就不交了。
不交?还吭哧吭哧地干?就我这小体格?她激动起来。
我说我呢。
你也得交,到时候一次性交齐。借钱也得交。
再说吧,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两说着呢。
屁话。她瞪他一眼说。
他显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在沙发坐下。点燃一支烟。随即咳嗽起来。
不是戒了吗,怎么又抽上了?她还一直那样站着,盯着他看。
那剩下的钱呢?
没剩下。她很干脆地说。
我不信。他吐出一口烟,侧头看着她。
爱信不信。她说。转身想走。
要不,咱们用房照做抵押,去银行给他借贷款?
你说什么?她猛地转过来,眼睛瞪着,腮帮子鼓起。说,你可真行,他怎么不用自己的房子借贷款?那些年,他干工程,赚的钱都哪去了?现在想起治公鸭嗓了。再说,他两个姐咋不借给他?
你说,我就这么一个妹子妹夫,开口了,我怎好意思不借?
没有。
怎么跟他说呀?过一会儿,他说。
就说我交保险了。
他不再说话。将烟屁股在烟灰缸里摁灭。伸手够茶叶罐。她看着他往随身携带的大号保温杯里丢了一些茶叶,咕咚咕咚地倒满热水,然后脱了外罩。她感到屋子确实比刚才暖和了,也脱了外罩。卫生间泡着一盆衣服,她听到壶里的水发着嗞嗞的响声。炉子里的火欢快地燃烧着。她开始洗衣服,一边想着刚才的事。她忽然停下,恍惚听到女儿屋有翻东西声,就跑进去。
你翻我箱子干什么?她赶上跟前,尖着嗓子说。
他不吭声,加快翻找的速度。
不行。她大叫着。看他拿起钱包,她一把夺过去。他又拿起另一个小包,里面装着她去世母亲的首饰,也一把抢了过去。他又拿别的。总之,他拿什么,她就抢什么。他呼呼地喘着粗气,最后,他砰地关上楼门,走了。
她锁好箱子,把钥匙装进裤兜,回到那堆衣服前。她庆幸自己耳朵好使、腿脚麻利,差一步,全被他拿走了。可是,他什么话没说,就走了,不像他的风格呀。她又跑回屋,打开箱子,从大大小小物件的最下面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红盒子,顿时懵在那儿。损犊子啊,她哭叫起来。这房子要是有轱辘,你准给推走了。为买这房子,我没少吃咸菜,你家一分钱没掏,你倒好,整天想你们家,这个家不是家?不行。她擦干眼泪,快步走到电视柜跟前,拉开上面的抽屉,他的身份证还在。她一把攒在手里,紧张得心快跳了出来。
现在,她必须尽快藏起这根救命稻草。原来以为自己衣服兜最安全,此时觉得也不牢靠,他也许疯狂得会搜她的身。到那时,这个家就彻底完了。她忙乱地在屋子转,能想到的地方都看了一遍,都觉得不安全。她走到女儿屋,一下把它塞到床垫子下面。她仔细打量一番,把床单尽量抚平,这才走开。
她身心俱疲地仰靠在沙发里,刚闭上眼睛,又像被什么扎了似地弹起来。那儿也不行。她返回女儿屋,撩起床垫子,在一缕缕跳跃的光线里,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被他才刚偷走的房照与他的身份证并列在一起。她再也控制不住,哈哈大笑。这个几秒前还被悲伤气愤绝望折磨得要死的女人,此刻眼里涌出欢快的泪水。他也放在这儿。他也放在这儿。她捂着胸口,身体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老天有眼,保佑着我们。她大笑着,觉得自己从未这么高兴过。她听到楼门响,赶快逃离了现场。他果然走向了女儿屋。她像影子一样尾随在后面。他刚在床边站定,她就笑起来。他大吃一惊。
你笑什么?
她不回答,只是失控似的笑着。
怎么了?他说,仿佛被感染了一样,也咧了咧嘴。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妈,你猜我看到谁了?女儿神秘地说。是我老姑父,领一个女的逛商场呢,买了好多好多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