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雪花纷飞时

杨发培

那年，在人生的低谷，我又一次当了生活的逃兵。我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惶惶不可终日，在家休养了数日，最终还是选择去远方独自疗伤。

母亲不知道一向乖巧的女儿为何在她人生最悲惨的时候，离开母亲温暖的怀抱去独自远行 ，但是始终相信她的女儿一如既往地坚强。所以，母亲没有过多的阻拦，只是一遍遍地询问朋友给我找的工作怎么样，住房有没有暖气等。末了还一再嘱咐我到了省城记得给家里打电话，上班时间照顾好自己，如果工作不顺心就回来。

我不敢看母亲，转过身装作收拾行李，故作轻松地说：“哎呀！妈，不是给你说了嘛，一切朋友都帮我安排好了，房间有暖气的，是个三楼单人间。你尽管放心好了。不就是个省城嘛！百里地路程，有什么不放心的？如果不好，我立马转身走人。”

说这话时，泪水一直在我眼眶打转，我不知道这一去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我，又有什么样的遭遇需要我去面对。毕竟，我决定投奔的是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素未谋面的文友。我们仅仅相识于同一个网络文学平台，平日里我叫她姐姐，除了我知道她是蒙古族，家住咸阳市，网名叫斯琴外，其余的一无所知。而她恐怕只知道我是群里的“闺妹”而已。

停留是刹那，转身是天涯。在一个雪花纷飞的早晨，在母亲婆娑的泪眼中，我提着简单的行囊，踏著薄薄的积雪，登上了去省城的客车。雪拍打着车窗，天地一片荒凉，我看不见隐隐的远山，看不清茫茫的远方，只知道故乡离我越来越远。在渐行渐远的背影里，是我对故乡绝望的哭泣。

到了省城，我直奔火车站，买了一张当晚去西安的火车票，然后给母亲打电话谎说我已经到了朋友家里，让她放心。

虽然，早已习惯了独自在人生道路上艰难跋涉，然而，当我走进喧嚣的候车大厅，孤独、悲哀还是止不住地漫上我心头。站台上，夜色朦胧，那两条冰冷的铁轨一直延伸进夜色深处。呼啸的寒风中，站台上那盏昏黄的灯光把我孤单无助的影子拉得格外瘦长。泪，不禁潸然而下。每次的别离，都充满了希望的归期，而这次，我却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随风寻找适合生长的土地，哪里适宜，就在那里栖息。站台啊！希望你能承载我的过去，把那些惨痛的往事丢落在风里，在明年春天时赐予我一个崭新的开始。

夜未央，灯火阑珊诉寒凉。车窗外，满天星斗似乎也耐不住冬的寒凉躲进了温暖的云层。车厢里，嘈杂的吵闹声已随着车窗外逐渐稀疏的城市灯光而安静下来，随即响起彼起此伏的呼吸声、打鼾声，不绝于耳。

忽然间有些慌乱，我和斯琴姐姐从未谋面，她到车站来接我，我们又该如何相认？我是不是该告诉她我的穿着打扮呢？正踌躇间，姐姐发来了信息：明天早上我准时到站接你，手里举块“闺闺”的牌子。虽然寥寥数语，却像一针镇定剂注入我迷茫慌乱的心里，我仿佛看见前面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有一束柔和的灯光为我而亮，一位身着蒙古族服饰的女子迎门而立，温柔地向我张开了双臂。联想起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人头攒动的火车站里，男女主人公初次相见都是高举一块写着某某名字的牌子，然后开始一段浪漫的恋情。想到此，我不禁哑然失笑，想不到，我和姐姐也会如此相遇。我给姐姐回了信息：不用拿牌子，我穿玫红色的棉衣，牛仔裤，身高170。像我一模一样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夜色阑珊。车在寒风呼啸中穿越一个又一个隧道，而我在这片呼啸声中昏昏睡去。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朦胧中听见广播里通知：咸阳站到了。看看时间，比预计到站时间晚点一个小时。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赶紧提起行李跌跌撞撞地朝出口走去。正匆匆走着，旁边有人一把拉住了我：“你不是闺闺吗？”天呐！是姐姐，手里还举块写着“闺闺”字样的牌子。我一心找穿蒙古族衣服的姑娘，竟然忘了姐姐说的举着牌子等我，幸亏我告诉了姐姐我的穿着打扮，要不是姐姐及时看见了我，后果真不敢想象。

“今天我来的时候雾霾太大，整个市区交通全面瘫痪了，我是步行过来的。不过这会好多了，咱们可以坐车回去了。”

没有隔阂，没有陌生，一切都是那么随意、自然。让我们两个来自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陌生人初次相见竟宛若多年的老朋友，也许这要归功于文字。姐姐说：你来了就安心住下，别急着找工作，我先带你四处逛逛，放松心情，熟悉周围环境。然后再找个朋友带你去西安转转，这里离西安挺近的。

与姐姐相处的那段日子是那么的快乐、幸福。不上班的时间里，我和姐姐一块吃饭，一块散步，一块躺在一张床上谈文学、谈心路，谈各自的生活经历。我这才知道，姐姐的命运也充满了辛酸坎坷，一个堂堂的外语学院毕业的大学生阴差阳错地丢失了公职，不得不打工为生。她给学生补过课，做过外卖，做过促销，还做过师范大学的保洁员。这一切，姐姐都没有抱怨过，她只是用自己勤劳的双手起早贪黑地为家人、儿子撑起了一片蓝天。

通常一般人在遭遇人生磨难时，特别是来自身边亲人的伤害时，有的厌世看破红尘，一蹶不振；有的从此变本加厉，以仇视带色的眼光来看待整个社会，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负了他；而也有人在逆境中奋起，从此颠覆了人生。他们以自己的经历为借鉴，用一颗慈悲的心尽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这不仅是一种心态，更是一种心灵升华后的境界。姐姐属于后者，她用草原女儿特有的宽广胸怀，接纳并帮助了我这个不速之客，使我在人生极度迷茫的时刻能正确看待生活的矛盾，让我在人生的低谷重新点燃起希望的信念。姐姐说：我是当初没人帮助，才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今天，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再重蹈覆辙、步我的后尘。

每天，姐姐都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什么米饭炒菜，陕西臊子面，干拌面，河套烩菜，酸菜饺子等。后来，姐姐知道我喜欢吃芨芨菜馅的饺子，专门跑了二里多地挖了野生的芨芨菜回来给我包饺子吃。

待我心情平静后，姐姐陪我跑遍了咸阳市的大街小巷，陪我四处找工作，找房子。工作安定了，又帮我买生活用品等。当她看到我被褥单薄，立即从家里拿来了褥子给我当床垫。在天气降温的那个早上，姐姐特地打电话让我下班回去跟她住。姐姐知道我房间没暖气，怕因此把我冻感冒了。

其实，咸阳的天气不太冷，而且在那段时间里，我常常被姐姐的情谊所感动着，感觉到胸口老有一团火在燃烧；即使在白雪皑皑的冬季，即使在那个没有暖气的小房间里，我仍然感觉到一股暖流在体内奔涌。

12月21日是冬至节，正好也是我的生日。那天，姐姐特地起了个大早，跑到菜市场买了好多菜，又炖了一大盆羊肉。其实姐姐跟儿子都不喜欢吃菜，她是专门为我做的。晚上我下班回来，姐姐又给我包好了韭菜饺子。吃着香喷喷的饺子，泪花却一直在我眼里打转，好几次背过身去偷偷擦干了眼泪。姐姐不知道，这是我自懂事以来，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而且是在遥远的他乡，是我素味平生的文友。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姐姐不仅仅把我当朋友，更把我当做了亲人，用她一颗火热的心肠温暖我冰冷的心房，让我荒凉的心田里重新衍生出爱的花朵。

可惜，没过多长时间，母亲终于知道了我在咸阳的消息。母亲在电话那头哭得泣不成声，要我即刻回家。我告诉母亲我在这里已经找到了工作，生活得很好，朋友也很照顾我，比我亲姐姐都要好，让她放心好了。可是母亲那里肯信：“你就知道安慰我，指不定还在外面遭什么罪呢！人家凭啥平白无故地要对你那么好？你還是回来吧！”

母亲似乎说得没错。在这个人情薄凉的社会里，太多的情感都与利益相牵连，没有平白无故的爱，也没有平白无故的馈赠。但是，就有那么一部分群体，他们默默无闻，不计私利，用一颗真挚的心灵谱写爱的篇章，就像斯琴姐姐，是她在我人生的低谷，用挚爱托起了我曾经苍白的灵魂。

我只好给母亲发了两张我跟姐姐的合影，还有上班时的照片，母亲才肯罢休，但是要我答应过年一定回家去。

腊月二十一，家里传来四叔病重的消息，让我尽早回家，母亲又乘机提出让我带上行李，说什么也不让我一个人留在咸阳。古人曰：“有亲在，不远行。”我知道我该回家了，不应该再让年老的双亲为我担惊受怕。也许，我在伤心难过时，他们比我要承受得更多更重。

于是，我辞了工作，买了一张腊月二十七中午两点的车票。

回家那天中午，姐姐又特意为我包了饺子，说是没能在她家过年，就让我和她们一家提前吃上象征“团圆”的过年饺子。吃完饭，姐姐一家把我送到了火车站。进站前，姐姐语重心长地叮咛、嘱咐我要笑对生活，笑对人生，勇于面对生活中的磨难。姐姐对我的希冀，在我心底荡起层层涟漪。感动、不舍、留恋瞬间交织在一起，我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使劲噙住快要流出的泪水，朝姐姐猛地点点头，倏地转过身向安检走去。当我再回过头，透过玻璃门，我看到姐姐仍然站在门口向我挥手，嘴里好像还在嘱咐着什么……半路上，姐姐给我发来信息，原来临走时她悄悄地在我包里塞了两百块钱，怕我不知道让别人摸了去。

看着这二百块钱，我不禁热泪盈眶。这两张薄薄的钞票包含了姐姐对我多少沉甸甸的爱。其实，在咸阳打工的两个多月时间里，她不仅仅是物质上给予了我很多帮助，在精神上更是给予了我一笔享用不尽的精神财富。

转眼，又到雪花纷飞的冬季。我站在雪里 ，仿佛看见那双熟悉的目光透过层层山峦温情地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