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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李寒的诗

2017-05-25晴朗李寒

辽河 2017年4期
关键词:晨风叶子石头

晴朗李寒

晨风冲荡着杨树林……

晨风冲荡着杨树林,新叶的喧哗

模仿着大海的波浪。

初夏细碎的阳光,刺透激动不安的

叶子,照临地上的花草。

那些冲着虚空舒展拳脚的老人,那些

以背撞树的老人,那些以清水

在石板上书写诗句的老人,

他们是否已经

与世界达成了和解?

而我行走在林间,从容地

从他们身边走过,叶子的喧哗充满耳廓,

面对尘世,我还有那么多的

不平和不甘。

低头走自己的路……

低头走自己的路,这么多年,

我捡到过闪闪发光的钉子,也捡到过

更多锈迹斑斑的。我能轻易

分辨出哪些是被锤子敲打过,哪些

深入过木头,墙壁,哪些

还保留着处子之身。

当然,我并不否认,我也用同样的眼神儿

观察过

从身边掠过的每一个人。

我捡到过一张白纸,更多的是

写满了模糊的字迹——

情意绵绵的书信,义正词严的

公文,责权分明的协议……

看一看,我会轻松地再次让它们

尝试被抛弃的命运。

我曾捡到过一个

少了手臂的布娃娃,她的小脏裙子,

空洞的眼神儿,

让我久久羞于直视。自从做了

一个女孩的父亲,我的内心越来越脆弱,

听不了病痛的呻吟,看不了

伤心的眼泪。

我还捡到更多无用的东西——

一个个空瓶子,它们装过

善变的液体:水,酒,有些清淡,有些

浓烈。如今它们空下来,

像我一样,清高而颓废,

肚子里装满风声,侧身

用一只眼睛

不安地打量着這个世界。

阳光被细密的枝叶……

阳光被细密的枝叶

又过滤了一遍,斑驳的光影

让穿过林间的小径

像绣上了明暗闪烁的花纹。

地上这些谦卑的花草,开了,谢了,

才不在乎有没有人欣赏。

我的脚步,在晨风中干净,轻盈,

那林外的车流喧哗,

和我有什么关系?

速朽与永恒,不过如此。

仇恨与迷恋,不过如此。

谁能说得清,生是短暂的清醒,

死,是漫长的昏寐?

晨风吹过树林,吹透我

虚长了四十多年的肉体,

它也没有忽略任何一片叶子。

在广阔的尘世,我的爱与恨,

显得多么偏狭和幼稚!

良晨

我走累了,坐于丛林之畔歇息,

没有什么事,值得我

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清晨

忧虑和奔忙。

黎明的爽风携来花草的清香,

楸树结出如丝的豆荚,松树加深着

浓密的绿意。

鸢尾花停止了歌唱,那又怎么样?

一大清早,我就遇见了

成群的月季、蜀葵、波斯菊和鼠尾草,

它们灿然的笑脸,让我忘记了

自己是一个:人。

(我似乎天生喜欢掉队,

总会忘记赶路,而轻易沉迷于

路边繁花的颜色与芬芳。)

一早上,我就被这么多

喜鹊、戴胜、斑鸠、灰雀的鸣叫声

包围,甚至它们

在枝叶间的争吵都悦耳动听。

如今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太阳已经照临

生命的右肩,你只需尽享

人世这短暂的自由。

光影在身边流转,时间放慢了速度,

仿佛有大把的时光容你虚掷。

走吧,时候不早了!

且慢,一只小小的细腰蜂

忽然落上右手的无名指,我担心一起身,

眼前的良辰美景,

便会纷然破碎……

初夏的细雨最先淋湿了石头……

初夏的细雨最先淋湿了石头,然后

才是花香与鸟鸣。

晨风被雨丝层层过滤,我的肉身

也轻易被静谧的时光淘洗。

雨中舞剑的人,树下挥拳的人,

他们都还有虚空的对手。

我,垂下双肩,只剩下

茫然四顾。

四十五年,我不断被生活修正,

终于修炼成一名合格的

看客,嘴巴上打了三层的铅封。

有些人可以放心了——

如今我只剩下了漫步,赏花,望气。

匆匆暴走的人,翩翩起舞的人,

谁也不会听到

一个孤寂的灵魂的叫喊。

走得越远,丢下的东西越多,

除了时间,已没有可以让我屈服的敌人,

我也并不奢望

包裹骨肉的这具皮囊存世太久。

像眼前斜风细雨中涤荡的

树木,花草,盛开罢,就安然凋零,

我会平静而缄默,

带走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突至的暴雨洗净了石头……

突至的暴雨洗净了石头。然后把一条彩虹

丢在了河谷的上空,

天蓝得仿佛一只惊飞的小鸟,

就会把它撞碎。

这个人不知为什么,忽然远离了人群,

试探着走下河滩,要穿越

高高低低的卵石,他的身体并不比石头

大多少,当然更谈不上硬度。

但是,他好像执意已决。河对岸是丛林,

一层层漫上山去,飞鸟消失在那里,

白云飘向山后,究竟是什么

诱惑他,让他和一滩的大石头较量?

汛期还没到来,河水还悬停在上游。

现在河套里流动的只有风。

但是,随着这个人脚步的移动,跳跃,

空气紧张了起来,卵石也绷紧了神经。

这个人,这个远离了众人的人,

瞬间变得那样单薄,渺小。他

像是在卵石间冲浪,

时而被石头颠起,时而又被石头淹没。

为什么他要和那么多的大石头

较劲儿?现在,没人能把他叫回来。

同行者望着他被卵石盖住,摇摇头,

沿着盘山公路继续上行………

山中

我走累了。坐到一块粗糙的石头上。

群山拥围过来,山谷的缝隙

泻下一缕阳光,照亮了

一只灰喜鹊扇动的翅膀。

松风轻拂,鸟鸣悦耳。

我坐在一块石头上,

清凉从我的臀部传遍全身,

躁动的灵魂,温驯地蜷缩进肉体。

我一个人,低于一丛灌木,

小于一块石头,

在群山茂林之间,我放下了做人的荣耀,

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

如果再有一阵裹挟了花香的微风吹来,

我就会慢慢融化,如果再有一声

浸润了露水的鸟鸣响起,

我就会倏然破碎……

一半

——给小芹

橱柜里的衣服,有一半不用穿了,

一天天大半的时光

我们都是在家中度过。

偌大的饭桌,一半就够了。孩子两周回家一次。

冰箱减去鱼肉, 饭桌减去杯盘,

一日两餐, 我们活得足够轻松。

话说到一半,我们彼此

就已心领神会,一起生活了十七年,

我们交谈,早就不再单靠语言。

双人床,一半就够了,睡眠与欢爱,

梦境和鼾声,此消彼长。

许多该放下的,都放下了。

房間的一半都留给书籍,我们每日

侧身其间,变得比纸张还平静,

比文字还安然。

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越发觉出

自己的残缺,我是一撇,你是一捺,

只有相互支撑,才能成为一个“人”。

太阳俯临头顶,人生已至中年,

我们知道,要省下一半的力气,

来对付后半辈子的生活。

玉米林

必须穿过这片玉米林,才能

抵达远处的村庄。唯一的一条小径

显得过于瘦细,就要被浓密的玉米叶

遮掩起。我担心,一旦踏入,

会不会被潮水般的绿淹没?

此刻是清晨,除了四下的虫鸣,

只有微风掠过轻微的沙沙声,

我分开浓密的叶子,像分开海水,

它们随之又在我的身后弥合,

就像我不曾来过。

三十多年前,我曾在田间劳作,

十几岁,柔弱的少年,却像个真正男人,

锄地,间苗,浇水,捉虫,喷药,

浑身粘满花粉,浓烈的香味让人晕眩。

锋利的玉米叶子划破了

稚嫩的皮肤,

被汗水一杀,直到如今想起,

还会火辣辣地刺痛。

我曾一个人,撒化肥时遭遇暴雨,

双膝深陷进泥泞,

像一头瘦小的牲口趔趄前行,

雨水抽打着面孔,无助的泪水模糊了

眼睛,让我几乎找不到

回家的路。

当玉米棒子成熟后,劈下来堆在地头,

玉米棵子也锛倒了,

天空仿佛一下高了许多,田野

瞬间变得空旷。黄昏降临,四面沉寂,

我等哥哥赶着牛车

来拉走玉米。我一个人躺在玉米堆上,

看银河横贯头顶,群星灿烂,

却不发出一丝声音。那时,

有一种深深的震撼让我身心颤抖,

但是,我还不会使用一些词语,

说出内心的感受,比如:

苍茫、寂寥、虚空和孤独。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仿佛始终在低头

穿越这大片的玉米林,

恍然一抬头,就从一个青涩瘦弱的少年,

变成了一个中年:

华发满头,肚腩臃肿,

而这片玉米林汹涌着,横亘在城市与乡村之间,

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2015年8月21日晨

岁晚

岁晚了,一年将尽。

沙漏里的时光

所剩不多。

空中散出余烬的气味,旧年

只留下一点尾巴尖,短得

超不过一声

叹息。

那么多的事,还没来得及做。

新书上,又覆盖了

浅浅的细尘。

雾霾不散,但卑微的花在开,

金黄与粉红,叶子绿得

似怀春的少年。

而我的青春,好像不曾来过。

逝去的不愿回忆,

而明天,也无法推想。

一遍遍清扫房屋,但还是无法阻止

尘埃,纷然落下,

伤感般堆积。

一年将尽了,又是岁晚。

皱纹在皮肤上蔓延,

黑色素从发根处褪尽。

怕对镜,懒洗浴,

不敢看到自己松弛的身体,

更不忍心端详——

身边这个最爱的女人,

一天天老去。

空境之雪

天空之镜,灰色的水银剥落,

时光的面影模糊。

这从镜中向大地纷然飞扬的,是旧日子,

是凋零的记忆。

林子空寂,收留了叹息的碎片。

走过的人,爱上了噬心的孤独。

一群喜鹊被细微的风声惊起,碰落

点点雪尘,吻上面孔的凉意。

灰色的枝条伸向高处,鹊巢裸露。

大地像灰色的转盘,让白布覆盖。

上天也不忍看,这尘世的暗与乱,

它需要遮掩,需要埋没。

它要在这空荡荡的雪被下生成产床,

让上面孵化出别样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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