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清影
2017-05-24曾强
曾 强
文心清影
曾 强
《起舞弄清影》邓福星/作
观赏“碧池清影”邓福星先生咏荷书画展。
荷叶田田,清韵悠悠;文心灼灼,浓馥袭人。邓福星先生所画荷花,擅用各种单色,淡墨、淡蓝、淡粉……色彩素雅而彰显清丽,意境纯美又不乏高古;构图大开大阖,奇崛,肆意,劲傲,简洁又别致,仿佛不经意的寥寥几笔,已尽得荷塘真味。
我不由得心中大赞,好!
这是画荷吗?尤觉是画人;是画人?更见素心。真正的书画艺术作品本来就是主观性很强烈的心像外化,是在具象中恍然析出的情相、意相、空色相,是能与有缘者进行交流和对话的喃喃心语。因而,很意外也很荣幸,其间我竟与儒雅谦逊、文质彬彬的邓福星先生相谈十多分钟,并上镜电视现场冒昧评说先生作品。
以前,光知道邓福星先生是美术理论大家、美术史论大家,著作等身。比如,邓福星先生主持14卷本《中国民间美术》、12卷本《中国美术史》等多项国家重点科研项目,创办《美术观察》《中国画学刊》等学术期刊,出版过十多本美学理论专著;他还首倡“美术学”,成为一门专业;并创见性地提出“附饰美术”说等。完全没想到他的书画水平也绝不逊色。书画艺术都需要天赋,也要积日之功的技法练习,但归根到底,要靠学养支撑。没有学养坚实铺垫的所谓天赋和技法,其作品不过就是空中楼阁,少源寡本,只宜偶尔为之。非厚学不养艺,非深识不成艺,非广历不知艺。见识了邓福星先生的书法和绘画作品,也许才能真正理解什么是深厚学养结晶出的瑰丽艺术。
学养,学养!我见识过不少的名人字画,那些缺少积学的书画,总叫人觉得单薄、轻滑、肤浅,总觉得失之太多。
《极品》(右图)邓福星/作
反观邓福星先生的荷花,各具情态,“隰有荷华”,艳而不妖,俊而不媚,具有世俗皆爱的唯美格调。但唯美,美得可亲可近,可思可想,却又不唯美,“美之为美,斯恶已”(《道德经》)。先生的荷花图,融入更多文人画的空灵意味,色彩清新淡雅,意象古远悠长,笔简意赅,超凡脱俗。多“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开悟境界。先生荷图,还颇善弄险,多有潘天寿先生山水的造险之妙。欹侧多变,穷极天姿,凸显卓尔不凡的意蕴。先生画中有笔,笔力劲健老道,以笔墨托晕染,精神尽见。尤其是,古往今来画荷者多矣,但先生能独辟蹊径,卓然写出自己的奇雅清丽风格,写出秉承传统而自成一格的人文精神,写出一种迥异于常的独特气质和魅力,尤为不易。正如他在一篇文章这样说,“倘若一味借古,而不开今,必落平庸”。继之,是否也可以这样说,一味“借”人,而没有自己,岂不也是平庸!
化古为精,融精于技,以技写思,思远意幽,“皆灵想之所独群,总非人间所有”。这样独造的画作,不就是每个艺术家一辈子所矻矻追求的艺术境界吗?
二
邓福星先生斋号叫兰斋,但他说,他其实最喜欢画梅。
中国文人,多画梅兰竹菊。这不仅仅是倾向性的喜好。这是个性的标识,是传统文化熏陶出来的禀赋,是一种坚守和传承着的血脉和基因,这更是一种弥漫几千年的民族信仰和强大力量。
自馨,傲寒,谦虚,有节,守道……是为天道,亦为人道!
君子之道!
因而,没有哪个真正的文人不喜欢画梅兰竹菊。
邓福星先生画了很多梅。木本的长生的不断阅经岁月的梅。我喜欢他的梅。一幅一幅,尽可能都在网上找出来,仔细地看,悉心地读,慢慢地赏。一幅幅梅花图似乎就是一篇篇层次丰富引人入胜的心灵美文。看着看着,似乎便演绎出一个个故事,感受到一幕幕情境,体会到一波波震撼……邓福星先生的梅花,看似杂乱无章却别致有形,有形无形之间,可以感觉到梅干的坚挺如磐,感觉到梅花灿然独放的傲岸与自在!他的梅,淡化了季节的因素,模糊了既有的物像,沧桑,古拙,但绝不凄厉、鄙薄或寒酸。他的梅,不经意就能体会出一种昂然如龙的宏大意象,乾健飞舞,沉潜升腾,似千转百回却百折不挠,弥漫出一种如仙界的氤氲,塑造出一种峻拔的人生和诗意的高度。
《清气满乾坤》邓福星/作
欣赏这样的梅花,我想见了《周易》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想见了孟子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也想见了曹操的《观沧海》,想见了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噫,真让人思绪开阔,意象广阔呐!
这是画梅吗?这不是画梅,这其实画的是一个人的心志,画的是一个人的风骨,画的是一个人的品质,也画的是一个人的禀赋和格调!
因而,为梅,邓福星先生还专门著有《寒香——邓福星梅谭暨咏梅书画》一书。书中,他画梅,谈梅,研究梅,更心仪梅。他在千姿百态各具特色的梅花绘画造型中,认为“由画家将强化了的彼时彼境的情态融入梅境,从中渗透了人的精神内涵,并具有文化的象征意义”,“寄寓了画家直抒胸臆的道德情操”。尤其他认为,“画梅,比一般花鸟画具有更强的主体意识”。
邓福星先生所说的“主体意识”,肯定非道,非禅。这两种境界更适合无为,避世,“出世”。他的梅,不用怀疑,重在突出和强调传统儒家文人的一贯精神追求:虽独处,亦自芳,时刻自修、自励,自警,自强!
这大约就是古今文人都崇尚的“不坠青云之志”之画境吧。
三
邓福星先生的书法同样颇有大观!
书画艺术是天赋和厚学的结晶。浸淫美学研究多年的邓福星先生,无疑,宏观上肯定具有极高的书画艺术审美力。审美是一种批评、甄别或鉴赏,更多的是科学,而不一定是艺术。而他既写又画,凸显了一位有成就的美学理论、美学史论家,对书画艺术的积极探索实践、有机驾驭把控、大胆重构和心灵再造。积学开花,故能“三者得兼”。绘画,过去邓福星先生偶尔为之,比如《周恩来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史湘云》等,近些年才雅意薄发,画梅、画荷,一发而不可收。而他的书法,真草隶篆,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伴随他,每天写,随时练,心追手摩,口墨袖黑,渐渐成为一种自觉习惯,成为生活必须的宗教式的“日课”,成为一种精神外化的直观表现形式。
《凌寒独自开》邓福星/作
邓福星先生的行草书法,“力曲万夫”(刘熙载语),雅韵高致。其笔法老道多变,乍似崖柏抓石,力在筋骨;其字势欹侧开张,可见意气风发,势不可遏;结构潇洒凝练,心手双畅,心游神极。先生的行草书法,生拙中透出流润,飘逸中尚见古朴,厚重中袒露赤诚。其篇幅往往洋洋洒洒,如群乌盘飞。粗看蕴藉儒雅,并无非常,飘若游云;细端审视,就会发现矫若惊龙,如其绘画一样,往往含有宏大气象。他的书法,节奏抑扬顿挫,律动强烈,“变动犹神鬼,不可端倪”(韩愈《送高闲上人序》),却饱含着一种激荡人心的风骨和精神。
行草书法抒心写性,历来最能表现书家心迹。观其技,看行草;察其人,看行草;味其心,看行草;得其性,也看行草。书如其人。故书法才被誉为“哲学中的哲学”。邓福星先生行草书,劲健飞扬,气韵生动,开阖恣肆,叫人“唯观神采,不见字形”(唐张怀瓘《书断》),真可谓不凡矣。
先生诸体皆善,出过《五体千字文》一书,各具风貌。尤其先生大篆,给我一种别样的感觉。
古传,昔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大篆远接神符之甲骨,下续祭祀之礼器,立国之圭臬,冥冥然颇具灵异之功。所以我一直偏执地认为,大篆书写,今天虽系书法,应该还具有强烈的神圣性,及神秘性。
邓福星先生的大篆书法,劲勒漫漶,古拙精雅,雄浑蕴藉,高华凝练。他的大篆,并不简单模仿或临袭既有钟鼎的拓片或范式,照猫画虎,苛求形似,亦步亦趋,而是仿佛把这些历经数千年风化锈蚀的吉金文,虔心清理、整饬、精心把玩,然后像是不经意就使这些本来冥然神秘而颇有残缺的字迹包浆,在笔墨间倏然就闪烁出一种奇异而润泽的瑰丽毫光。也仿佛是,他的这些大篆书法,以一种入古融今的全新面貌,挟着若有若无的远古气息,闪着劲拗的生命灵光,和我们凝眸对视,静静交流……
这是书法的境界,更是人的境界!
四
人总是要有一种精神的。无精而神不立,无气而神不活。
精气神也是书画艺术的生命所在。
书画艺术从来就是一种表现生命情态和精神世界的主体表现形式。书为心画。书画文其实皆出一体,一境而生。其境恍惚,其中有物,其中有象。学术造诣颇深的邓福星先生必定深谙其中之妙有,“常有欲,以观其妙;常无欲,以观其缴”(老子《道德经》)。无欲叫人净心,自然而化之;有欲使人艰心,励志而奋之。于是,文心激荡,不能自已,盈逸而出,便有了书,或也有了画。
这大概就是老子所说的“众妙”吧?
所以先生在《邓福星书法集》自序中也如此点题,“夫书者,玄妙之艺也。点画结体布局,法而不法,是谓构成之术也;书时放散怀抱,解衣盘礴,是谓表现之道也;作者人品学识情感,溢于其上,是谓心之画也!”
邓福星简介:
邓福星,1945年生,河北固安人。著名美术史论家、美术理论家、书画家。文学博士,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画学会副会长,《中国画学刊》主编,享受国家特殊津贴。曾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所长、名誉所长,《美术观察》杂志社社长兼主编,中国艺术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曾兼职文化部高职评委﹑全国美展评委、国家图书奖评委﹑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图书奖评委﹑全国艺术学科课题审定专家组成员、全国艺术类博士点审议评委、第五﹑六届全国文代会代表﹑全国美协理事。 主编大型系列丛书十余部,主持的国家重点科研项目12卷本《中国美术史》、14卷本《中国民间美术全集》分别获国家艺术类图书一等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图书奖和中国社科基金一等奖。出版学术著作《艺术前的艺术 》《绘画的抽象与抽象绘画》《美术概论》等十余部,近年时有书画作品参加国内外重大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