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儿子”出走之后……

◎文／诗凡

“乖儿子”出走之后……

◎文／诗凡

一个乖巧的孩子，在出国留学期间，偷偷回国，并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未和家人有任何联系。为此，父亲林少卿变卖家产四处寻子，并开出十万元的巨额奖赏。在找寻儿子的途中，林少卿一步步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街头寻子的林少卿

儿子失踪，莫名其妙

2015年11月26日，是林少卿永生难忘的一天。那晚9点左右，林少卿刚结束完厂里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所，突然想到远在俄罗斯留学的儿子，不知他现在适应得怎么样了？好几天都没接到他的电话了。林少卿打开电脑，用软件拨通了儿子在俄罗斯的手机号码，儿子没接电话。林少卿一连拨了十来遍，电话那头始终是一段他听不懂的俄罗斯语。顿时，林少卿心里一沉，都说父子连心，他下意识地觉得儿子一定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林少卿辗转找到俄罗斯的朋友，请他帮忙去儿子所在的莫斯科大学瞧一瞧。几个小时后，朋友语气焦急地告诉林少卿，儿子已经有一个星期没去学校了，连室友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儿子失踪了！林少卿立即办理了去往俄罗斯的旅行签证，并坐上了最近一班到莫斯科的航班。

到了莫斯科后，儿子所有的同学、老师都组织了大范围的寻人活动，依旧一无所获。最后，林少卿只能求助莫斯科警方，却得知儿子已于2015年11月25日，乘坐飞机回到了国内，目的地是湖北武汉！

林少卿双脚发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儿子啊，你到底在干吗？他暗暗发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找到儿子。

林少卿开着车来到武汉，开始满城寻找儿子。此时，身在洛阳家里的妻子打电话来询问调查结果，林少卿支吾着告诉了她实情，她大哭起来：“少卿，我昨天梦见儿子回来了，正趴在桌子上写日记。我找到几本他小时候的日记，你快回来，说不定有线索……”

回到洛阳，林少卿翻看着儿子的日记本，往事如电影般，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今年45岁的林少卿，是河南省伊川县人。1996年6月26日，儿子林飞阳降临，林少卿欢喜不已。对于这个延续自己生命的小人儿，林少卿寄予了全部的爱和希望。为了让儿子从小就能接受好的教育，林少卿和妻子从伊川县搬到洛阳市。

初来城市，他们只能在棚户区租住。林少卿害怕儿子在这种环境受影响，咬咬牙在市中心某教师小区租了一套房子。那时，林少卿经常告诫儿子：“这是城里，和农村不一样，你一定要懂事。爹妈赚钱不容易，你千万不要惹麻烦！”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在林少阳的日记本里，他这么写道：“我一直很怕爸爸，尤其怕他打我。”原来，有一次，林少阳把刚发下来的数学课本弄丢了，林少卿气愤不已，拿树枝狠狠地把儿子抽了一顿。儿子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大声求饶：“我再也不敢掉书了！”还有一次，林少卿下班回家，发现家里的衣柜被翻得乱七八糟。一问才知，原来儿子想买玩具，不敢找自己要，就在衣服口袋里看有没有“漏网之鱼”。林少卿当即血往上涌，觉得这孩子从小就不学好，拿起擀面杖就狠狠朝儿子头上砸去，顿时他头破血流，大哭起来……

如今回想起这些，林少卿心痛不已，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会对儿子如此残忍。在儿子的日记本里，充斥着最多的字眼就是一个“怕”字。因为“怕”，在家里，林少阳绝对听话，在学校里，他从来不打架闹事，就连老师都说他缺少男孩应有的顽皮。然而，那时的林少卿却认为自己的管教是成功的，因为自古“儿子怕老子”就是对每一个父亲最大的肯定。

强权父爱，入侵人生

此时，武汉警方传来了消息，经过调查，林飞阳在航站楼磨蹭了两个小时后，终于搭了一辆的士，可他到汉口常青花园附近就下了车。在路上，他四处晃悠，经过几个横纵拐弯，成功地走出了监控区域，再也不见踪影……

见这条线索走进了死胡同，警方建议林少卿去寻找林飞阳在武汉的同学朋友，认为这些人很有可能知道他的下落。

果然，经过打听，林少卿发现在武汉有一个儿子的初中同学，可当他和这个初中同学交流时，对方却很是不屑：“您就别找儿子了，他不想见你。”

这是怎么回事？在同学的讲述下，林少卿才得知了儿子痛苦的初中往事——他依然怕爸爸林少卿，因为他进入初中后，林少卿对他的管教就愈发严厉，规定了无数项不许做的事情，比如不许和不三不四的朋友来往，不许和女生交往，不许乱花钱，不许晚上超过9点回家，不许……种种规定，就像一座座大山、一条条荆棘，把林飞阳压得苦不堪言、绑得动弹不得。

林少卿发现，儿子在初中和高中，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几乎所有人给他的评价都是：内向、冷漠、怪人。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什么在同龄人眼中，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林飞阳从小到大都喜欢写日记，这些年下来，他积攒了厚厚的一摞日记。在寻找儿子的路上，林少卿随身带着他的日记。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就会翻开儿子的日记，去触摸他笔下的温度，仿佛亲手摸到儿子的手掌一般……

在林飞阳笔下，林少卿得知了儿子痛苦的高中生涯：虽然他成绩一般，但特别喜欢折腾电器元件。他制作的小飞机、小模型等曾在洛阳市青少年科技大赛等比赛中获得过不俗的名次。高考后，他的第一志愿填写的便是安阳理工大学的电子系。当林少卿得知后，很不满意：“你填电子系以后能干吗？打算像我这样一辈子捣鼓这些小玩意，当工人？”林飞阳沉默了片刻，鼓起勇气说：“我喜欢组装电子产品……”林少卿重重地把志愿书拍在桌子上，大声地说：“我当了一辈子工人，你不能再当了。你就应该学物理，搞研究，以后把厂子发扬光大！”林飞阳疑惑地看着林少卿：“物理？为什么要学物理……”

儿子的问题，切中了林少卿内心深处一个巨大的遗憾。从小他就喜欢读书，特别想当科学家，但因家境贫困，他连高中都没读上。如今他虽当了老板，但文化水平不高，一直是他的痛点。所以，林少卿希望儿子能完成自己的夙愿，做一个既懂技术又懂经营的企业家。

林少卿所有的决策都是为了儿子好，他相信有一天，儿子会理解的。所以，选择专业这件事上林少卿说一不二。最终，林飞阳妥协了，按照父亲的想法选择了物理系。

林飞阳进入大学后，林少卿因工作忙，一个学期也只给儿子打过一两次电话。大学第一年寒假时，林少卿回到家。有天，儿子破天荒地主动找林少卿说话：“爸，我不想读了。”林少卿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孩子犯了什么毛病！儿子接着说：“学校里教的都是一些理论化的东西，我觉得根本没有用，我还是想换专业……”林少卿再次恨铁不成钢地把儿子痛骂了一顿，“拍死”了儿子的想法。

大一暑假，林少卿让妻子带着儿子来深圳玩。这是儿子第一次出远门，听妻子说，他兴奋了好久。可到了工厂后，刚好林少卿接了几笔订单，工厂的人手不够。林少卿便让儿子在厂里帮忙，每天从早上9点干到晚上9点。林飞阳很不乐意地对父亲说：“爸，我是来旅游的，不是来干活的。我想去深圳大学看看，你就给我一天时间行不？”林少卿当即回绝：“现在厂里正缺人手，你不想着帮我分担，还想着玩，简直太不懂事了！”儿子没有反驳，林少卿以为他知道错了。

大概过了三四天后，林少卿突然发现儿子不见了。他和妻子吓坏了，在深圳街头四处寻找，甚至还报了警。一周后，儿子却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回到了洛阳家里。他不辞而别，是因为不想在工厂里打工了。他去广州大学、武汉大学等名校逛了一圈，感觉很开心。他说不想在安阳理工读书了，想退学复读，考一本，进好的大学读书。

林少卿觉得儿子的想法太过于幼稚，批评道：“你觉得自己复读一年，就能从三本跳到一本吗？你又不是天才，怎么可能短短一年就进步这么多？”电话里，儿子沉默，林少卿以为自己说服了他。

步步紧逼，你在哪里

没想到的是，妻子回到家后，告诉林少卿，儿子不愿意去上学了。怎么劝他，他都不出门。林少卿急忙赶回洛阳，跟儿子反复做思想工作，但他就是不想再去学校。

此时，林少卿有几个朋友都把孩子送出了国，林少卿也动了心思。于是，在与儿子完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林少卿通过中介为他选择了俄罗斯的莫斯科大学，专业依然是物理。得知父亲要送自己出国，林飞阳很不乐意，反复问父亲能不能不去。林少卿告诉他，钱已经交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2015年10月，林少卿把儿子送上了飞往莫斯科的飞机，并嘱咐他每周给家里打一次电话。留学的第一年，读的是语言预科，他和来自东北、福建的两个同学住在留学生宿舍里。

儿子失踪后，林少卿曾问过他室友。那个来自福建的小伙子告诉林少卿，他曾经有心和林飞阳拉近关系，便主动讨要林飞阳的电话号码。可没想到，林飞阳怎么也不愿意给他，这让他感觉林飞阳很不好相处。所以之后，两人也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林少卿把原本就封闭怯懦的儿子送到了一个更加封闭的环境，他当时是怎样的痛苦啊！如今一想到这些，林少卿就无比痛恨自己。

刚去莫斯科，林飞阳经常会给母亲打电话，说自己想回国，不想再待下去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妻子也反复劝林少卿，说把儿子接回来。那时的林少卿，觉得男人如果连这种“独自在异地打拼”的苦都吃不了，以后还能有什么前途？因此，他一次次拒绝了妻子和儿子的请求。

可现在，林少卿渐渐明白：一直以来，儿子在自己的强迫和压力下变得越来越痛苦，而孤身一人在莫斯科的生活，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受不了了，选择用“失踪”这种方式来逃避一切。

林飞阳近照

虽然找遍了儿子的同学、朋友，警方也想尽了办法，但依旧一无所获……林少卿不死心，他卖掉了深圳的工厂，在车子上安装6个超大喇叭，反复播放着寻人启事。他印刷了无数张彩色传单，贴遍了武汉的大街小巷。林少卿还在十几处天桥上都拉上巨型横幅，写着“十万寻子”的广告，甚至委托侦探公司介入调查……可儿子就像滴入海洋的一滴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2015年林飞阳走失至今，林少卿一天都没有放弃寻找。因为没有找到儿子，他自己也不想回家过年，连着两年的除夕，他都是在武汉的出租屋中度过的。

2017年1月，寻子心切的林少卿为了引起更多人的关注，伪造了警方的悬赏通告，把儿子描述成涉恐人员，并承诺给出50万元的赏金。在警方的及时介入下，虚假通告很快被撤除了，但林飞阳依旧没有找到……

如今，林少卿每天一睁眼，眼前就浮现出儿子的模样。每每咀嚼往事，他都能从记忆中找到自己犯下的无数错误。他想对儿子说：“孩子，我不是不爱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爱你！爸爸再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不喜欢的事情！快回来吧，快回来看看爸爸妈妈，我们太想太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