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香港受训记

◆ 若 风

“老牛”香港受训记

◆ 若 风

2015年10月26日，一架波音737飞机缓缓转入浦东国际机场的跑道，静静地等候着起飞指令。

此刻，坐在飞机上的一位年轻人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由于安检的缘故，半个小时前排在长长队伍里的他还为能否按时登机心急如焚。这毕竟不是一次普通的旅行，或者一次疗养，他深知此行的意义，这也使得平日里习惯于镇静的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滴。好在最终一切顺利，当他坐上了机场通勤车，看着候机楼逐渐远去时，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乘客朋友们，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广播里传来空姐甜美的声音。不一会儿，他感到座椅下的发动机发出轰鸣，庞大的机身开始加速，再加速，然后在一个瞬间从跑道上一跃而起，挣脱万有引力向着蓝色天空飞去……

飞机在万米的高空开始变得平稳，屏幕上放起了新上映的一部美国大片，空姐则为每一位旅客发放早餐。年轻人随手拿起一本插在前排座椅后背收纳袋里的杂志翻看起来，耳旁传来了身后两位乘客轻声的粤语对话，他一下子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就如同在家看港剧一般，那些熟悉的场景片段顿时浮现在他眼前。他喜欢看港剧，尤其是以香港警察为背景的职业剧。和很多人一样，最初对于香港警察的印象都是来自于影视作品，从早年成龙的《警察故事》系列到《无间道》，这些作品曾伴随着整整一代人的成长，特别是第一次听到那声帅气的“Yes，sir！”，令多少男生竞相模仿之……

“乘客朋友们，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降落在深圳宝安国际机场，地面温度……”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年轻人的思绪也随着飞机慢慢降落。深圳，我回来了……

1

杨忠海一直希望这个六一儿童节能够陪自己的双胞胎儿子出去玩一天。说老实话，这个愿望已经在心底埋藏许久，可是每一年总因为各种理由而泡汤。于是今年他从五月中旬就开始打听六月一日的工作安排，他甚至已经早早地计划好了整整一天的活动。

“小杨，回家准备一下，明天去福州报到，参加公安部的培训。”当一份通知放到杨忠海的面前时，他的内心着实有些小崩溃。

不过作为一名从警十年的警察，杨忠海很清楚命令的意义。二十几个小时之后，他已经出现在了福建警察学院的报到处。

然而此刻他才发现，他的那些小崩溃不过才刚刚开始……

报到处喧闹的环境里混合了各个地方的口音。这里云集了来自上海、江苏、安徽等地公安机关的武力教官。没有人引导他们去宿舍——因为在此之前，每一个报到的学员都要经历一场准入考试，如果考试不能通过的话，直接打道回府，那么，也就不用费力地将行李搬进宿舍。然而，千里迢迢赶到福州，又要直接买回程的机票，若是这般回去，如何见江东父老？

虽然每个人都不愿如此颜面扫地，但考试终究是残酷的。当杨忠海亲眼看到一名学员拿着行李沮丧地离开学校时，他已经没有时间去适应福州炎热的天气，脑海里快速地将自己从警以来所有的考核技能翻阅一遍——尽管此时，他完全不知道考试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当那道“别臂压腕”的考题展现在眼前时，他的心头泛起一阵窃喜。这个对于特警出身的他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从动作要领到实践操作，一套完美的流程让他终于获得了去宿舍的“入场券”。此时他才感到背后早已被汗水浸透，却也分不清究竟是初夏的闷热，还是刚才面对几位考官严峻眼神时的紧张所致……

如果这两星期的培训仅仅是在与棍棒和枪械的周旋中度过，或许对这些从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汉子而言并非难事。然而这却是一场体力与智力的搏杀，作为教官，他们不仅要自己懂得动作要领，更要掌握授课技能。于是那一双双白天还带着硝烟的手，晚上回到宿舍又开始在电脑上噼噼啪啪敲击教案，为了第二天的理论授课考试连夜征战……

以优秀成绩结束培训的杨忠海回到上海后，很快又投入了工作之中。对于他而言，这次培训或许只是职业生涯中小小的一次历练。其实人生往往就是如此，当我们翻越一座山丘时，全然不知自己已经站在了攀越另一座高峰的起点上。

接到去深圳的通知是在9月上旬。这个夏天对于上海来说并不太热，但是全国上下却沉浸在庆祝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的热情之中，而对于近五万上海公安民警来说，他们则又完成了一项重要的安保任务。来不及歇一口气，一纸通知又让杨忠海和另外7名来自不同分县局的同事赶赴深圳，这些六月在福州培训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将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其他192名武力教官共同完成另一次炼狱般的考核培训。

“老牛，我们又见面了。”在深圳人民警察训练学校的操场上，杨忠海遇到了曾一起在福州受训的安徽省马鞍山市公安局的老丁，丁伟忠。“老牛”这个外号源自于杨忠海上大学时打《魔兽世界》总喜欢选一个“牛头人”的角色，随着受训时同事的口口传播而广为流传。这其中一方面原因是由于这个外号朗朗上口，另一方面也隐含着别人对他过硬技能的一种敬佩。

“你听说这次集训的目标是什么了吗？”老丁有些神秘地问他。看着杨忠海一脸茫然的模样，他指着南面的方向继续说道，“据说会从这里选拔一批人去香港受训。”

香港，听上去似乎真的很诱人，何况他还从来没踏上过这片被称之为“东方之珠”的土地。不过看到周边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杨忠海觉得这似乎离自己很遥远。他此刻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在晚上交出一份PPT的教案！

相较于6月份在福州的集训，此次深圳集训可以说是上次的“升级版”。周期缩短，强度升级，难度翻番，毕竟来到这里的都是经过一轮选拔的精英。射击、盾棍、警械各种考核轮番轰炸，仅射击考试就分为7米、10米、25米三项，要求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从拔枪到射击的全部过程。忙碌而紧张的一天学习结束后，许多人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突然窗外响起一阵哨声，所有人紧急集合到靶场开始进行靶场管理的考试……

后来，杨忠海在回忆自己一路过关斩将的过程时，将很多成绩归于“幸运”。但他的身上或许真有一种当教官的天赋，这份天赋来自于当老师的父亲。他的父亲毕业于上海师范学院，是一位退休的历史教师，也许从小的耳闻目染培养了他清晰、严谨的讲课思路，也赢得了考试教官们的一致认可，最终他以上海学员排名第一，全国排名十五的成绩结束了此次深圳集训。

最后一天，杨忠海第一次走出学校。这里离罗湖口岸很近，过了口岸，便是香港。他望了望香港方向，高楼在清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他的心中有些期许，有些向往，可究竟能否再回到这里开始新的征程，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这样的心绪仅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很快便被年轻人好玩的本性冲淡，既然来了一次深圳，就必须不虚此行。他和几个上海的同事打了一辆车前往深圳最著名的景点世界之窗，不想到了门口一看，几个人被数百元的门票惊呆了，最终悻悻地在门口留下一张自拍照，也算是完成了“到此一游”的心愿……

工作、家庭……那个曾在训练场上英姿飒爽的身影回到上海后，很快又还原了那个忙碌的背影和父亲的形象，直到10月13日，一条微信在手机上出现。

发来消息的是一位山东的同行，他刚刚从公安部的网站上看到去香港受训人员的名单里赫然有着“杨忠海”，便兴冲冲地将这一消息告诉他。而这位即将赴港受训的精英教官正饥肠辘辘地排在食堂长长的队伍里，伸长脖子数着玻璃窗后还剩几条鸡腿。一看到这条消息，所有的饥饿顿时一扫而空，他匆匆扒拉了几口午饭，便迫不及待地回到办公室，直到亲眼看见了那份通知，原先的焦虑与期待终于在那一瞬化作了兴奋。余下的时间里便是准备各种手续、订购机票，直到登上飞往深圳的航班……

回到深圳人民警察训练学校，一切都那么熟悉。只是曾经熙熙攘攘的操场上如今只有20个人。杨忠海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些熟悉的面孔，“老牛，我就知道我们又要见面了。”还没等杨忠海回头，肩上便被重重的捶了一拳。说话的是来自三门峡市公安局的特警王晨星。这位出生于1989年的年轻教官是这次20名赴港受训教官中年龄最小的，虽然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但他的射击和理论功底都非常出色。很快，杨忠海又看到了老丁、青岛市公安局的傅先强……这些曾在深圳结下友情的兄弟，又一次相逢在离别的终点，成为战友，或者说，对手。

从六月份的两千人，到九月份的两百人，再到如今的二十人，这二十个人是真正的百里挑一，当之无愧的精英中的精英。

在公安部的领导进行简单的开训动员后，二十名教官登上了赴港的大巴。他们将从罗湖口岸进港，目的地——香港警察学院。

Hongkong,we're coming!

2

在香港迪士尼乐园开幕之前，位于黄竹坑的海洋公园可以说是全港最著名的景点之一。在喧闹的海洋公园不远处，坚立着一扇不起眼的灰色大门，上面悬挂着六个字：“香港警察学院”。2006年以前，它以另外一个名字更为香港人所熟知，“香港警察训练学校”（PTS，Police Training School），几乎所有的香港警察都出自于这片不大的土地上，而随着影视作品的传播，更是给这所学校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香港警察训练可以追溯至警队成立初期的1840年。1893年，英国人梅含理出任警察队长期间创立了警察学堂，规定每名获聘者必须在学堂接受训练后，方能成为警务人员。当时由师爷教授法例，由英国军队少校操练。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位于黄竹坑的警察宿舍于1948年被改建为警察训练学校，一直延续至今。

按照事先的要求，在开学典礼前，所有的学员都换上了西装。这对于习惯了休闲装文化的内地警察而言着实有些不适应，很多人是接到通知后才匆忙去商场置办了西装。

主持开学典礼的是香港枪械训练科的负责人陈永亮警司。他个头不高，带副金丝边眼镜，很斯文的模样。谁也想不到他年轻时代表香港去美国参加射击比赛，拿到了六个科目全部第一的成绩，令大洋彼岸的同行刮目相看。枪械训练科从字面上看负责“枪械训练”，实际上承担了香港所有警察的训练任务。陈警司也是此次香港教官团队的负责人，在开学致辞里，他用一句话道出了教官团队的理念：“教师在教学中随意的一句话，可能会影响学生终身。你们今天是学员，但回去以后也都是教官。所以我们很清楚自己的责任，我们的一句话可能会影响成百上千甚至更多的人，所以我们将尽自己所能担负起教官的职责，也希望你们踏踏实实认真完成所有的学业，因为这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你们个人。”

与内地许多警校相比，香港警察学院的硬件设施实在显得有些“寒酸”。不仅连跑道都不是标准的400米跑道，发给每个人手中的训练服在课程结束后必须上交，以便循环使用。更为夸张的是，每个人的帽子据说还是驻港英军留下的。初来乍到的杨忠海心中有些疑惑，这就是培养无数香港警界精英的“摇篮”？学员的宿舍不大，每一间大概只有五六平方米，仅能够放下一张床和一张写字台，不过环境却很干净。放下行李后，所有的学员都按要求换上了训练服。内地的警察肩章配上香港警服，多少显得有些滑稽。所有学员到警官餐厅集合，准备享用警察学院的第一顿午餐。不过，当听完一位香港教官宣读完近二十条进入餐厅的礼仪后，几乎每个人的胃口都消退了大半。这些礼仪包括“不得带帽”“不得穿运动装”，甚至“不得穿没有领子的衣服”，这又让习惯在喧闹食堂进餐的内地学员们感到了巨大的文化差异。然而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逐渐体会到了这种礼仪对于整个警队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规矩”表面是对个人的约束，实际上却是对他人的一种尊重。而对他人的尊重，恰恰是当下我们最容易忽视的一个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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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动作示范的基哥话不多，不过那双手臂上爆出的如树根般的青筋和冷峻的眼神，让所有的人一致认为基哥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基哥是前飞虎队成员，飞虎队是特别任务连的俗称。这支成立于1974年的部队隶属于香港警务处警察机动部队，主要职责为处理严重罪案、拯救人质、反恐、要员保护、进行水底搜索及执行特别行动等等。在得知基哥的背景后，杨忠海很兴奋，自己曾经最崇拜的飞虎队队员就这样站在自己不到十公分的位置。要知道，即使在香港警队内部，现役飞虎队成员的身份都是保密的，在没有任务的时候都会在原来任职的部门工作，而接到任务后，马上根据指令前往现场执行特别任务。这些知识都来源于由一本香港军迷编写的《特警GoGoGo》，书中通过大量翔实的资料解密了这支神秘的部队。而这本被特警奉为圣经宝典的书早已被杨忠海不知翻阅了多少遍。

对于枪，杨忠海并不陌生。从小时候开始，宠爱他的父亲就会给他买各种各样的玩具枪。大学毕业后，杨忠海曾经可能的一条人生轨迹是与家人一起出国经商，他甚至已经考出了雅思，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将他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正当他闲在家中的时候，姑妈劝他去试一试报考上海公安高等专科学校。杨忠海的姑父是一名警察，从小他就觉得穿上制服的姑父特别神气。姑母的建议点燃了他心中对警察这份职业的向往，更何况他还对枪如此痴迷。就这样，杨忠海走进了招警考试的考场。随后的一切都很顺利，入学、实习，2005年2月毕业后分配到徐汇分局长桥派出所当社区民警，随后又来到天平路派出所担任巡逻民警。没有想象中警察的冲锋陷阵，离自己心爱的枪越来越远，杨忠海渐渐感到有些失望。所以当2005年底徐汇公安分局成立特警支队的时候，他第一个提交了报名申请。经过层层考核，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20名新招录的特警队员之一。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他遇到了如今是徐汇公安分局特警支队副支队长的叶彦。比他大5岁的叶彦当时是杨忠海的师傅，第一次见面，他问杨忠海有没有带打火机。不明就里的杨忠海还以为师傅要抽烟，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准备点上，没想到叶彦接过他的打火机，将出火口对准前方，像握着一把手枪一样将打火机打着。看着杨忠海一脸茫然的样子，叶彦笑着说，“就这样练，把打火机想象成手枪的扳机，时间久了，手指的稳定性也就练出来了。”从此，杨忠海始终在身上带着个打火机，没事的时候便掏出来练习。时间久了，他右手食指上的指纹竟由于长期的磨损而逐渐变浅，成为了一块坚硬的老茧。

老实说，在来香港之前，杨忠海对于自己的枪法是有些自负的。2010年，市局特警总队在赛考中增设了一个隐蔽式射击项目。即在3米、5米、7米的位置各射击两枪，从腰部拔枪到射击最短只能有0.8秒。这是个什么概念呢？从生理学上解释，即眼睛接收到标靶翻转的信号，找寻目标，大脑中枢向手部发出指令，拔枪，瞄准目标，手指扣动扳机，所有这一切都在不到一个“滴答”的时间内完成。得知有这个考试科目时，只有短短一个月的训练时间了。而最后，杨忠海愣是拿下了全市第三的成绩。

所有的自信，在基哥的训斥下迅速土崩瓦解。

当杨忠海正要拔枪的时候，基哥一声“Stop！”立即喝止了他。基哥快步走到他面前，指着他放在枪管上的食指问道：“你一直是用这个姿势打枪吗？”说起这个，杨忠海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从未参加过公安部的集训，所以自认为打枪姿势是“野路子”，始终用自己觉得最合适的方式。“也许你有自己的方式，但如果你像刚才那样养成习惯的话，一定会影响持枪稳定性，因为最标准的姿势永远只有一种。”基哥用不熟练的普通话说道。在以后的学习中，杨忠海慢慢了解到，在香港，同一个技战术动作即使由不同的教官进行讲解，教学内容也是惊人的一致，无论理论提示还是动作的讲解示范，甚至精细到身体四肢的各个角度，全部都是高度统一。这种统一是因为所有香港警察训练的课程设置是要经过律政处、区议员及其他法律机构严格的审核才制定出来，一经制定就会一直延续。不管是谁，作为授课教官，使用的都是统一的课件，教授的都是统一的内容。如果需要更新，必须逐级上报、审批后方可进行，任何一名主讲教官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图随意更新课程内容。这样便保证了所有受训警察拥有相对一致的技战术水平和处置能力，警察整体素质得以保证。

对于基哥的纠正，杨忠海有些将信将疑，不过他还是按照基哥演示的方法规范了自己的动作。直到两周后的射击考试中，他以294分（满分300分）的成绩夺得了全班第一的成绩时，他才对基哥真正心服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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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祝贺你，成绩很棒！”正在欣赏自己成绩的杨忠海一回头，看见香港教官团队主管邓sir正站在自己的身后。邓sir个子高高，戴一副眼镜，乍一看像是从银行走出的高管，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也是前飞虎队的一名攻击手。当听到自己的外号从邓sir口里说出时，他既诧异自己的外号这么快被大家所熟知，又觉得特别亲切。据说邓sir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也许是信仰的缘故，给人感觉非常沉稳、可靠，除了自身专业素质很高外，也是一位值得信赖的领导。

“全靠您跟基哥对我姿势的纠正。”杨忠海笑着回应道。

“哪里，关键是你们自身的努力。为了庆祝第一阶段课程的结束，这个周五你们内地学员一起参加我们枪械训练科的BBQ聚会吧。”

BBQ，即烧烤。BBQ聚会是枪械训练科的定期活动，地点就在学院里的一块空地上，所有的教官都会带上家属一起来参加。烧烤的工具很简单，就是几个铁皮桶上搁一个篦子，下面放着点燃的炭火。食材是新鲜的，包括鲍鱼、生蚝、扇贝等。枪械训练科工作任务重，所以定期举行这样类似家庭聚会性质的派对，也是给所有教官一个身心放松的机会。

对于内地学员来说，这样的场景却令他们感到很好奇。吃，自然不是最主要的目的，一切都要自己动手准备，这样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团队建设的良好方法。那些平时看上去一脸严肃的教官，脱下制服换上便装，就像是电视里看到的普通香港市民一样。龙哥是所有教官里年龄最大的，但却是普通话水平最高的，平时主要负责理论课程。龙哥身上有着很多不能问的故事，可如今临近退休的他就像所有人的大哥一样照顾着大家的生活。而身着便装的华姐，也多了几分女性的妩媚。在靶场内，人们很难想象一名女性竟然有如此标准的专业动作。可走出靶场，所有人问华姐最多的就是哪里的商场正在打折，以及香港大排档的美食攻略。除此之外，还有贤仔以及前面提到的邓sir、基哥等，这些在课堂上都独当一面的教官，做起烧烤来也毫不含糊，难得有几个烤糊的，大家也毫不在意，全部笑纳。一次热闹而寻常的BBQ聚会，让杨忠海他看到这些香港教官严肃表情下可爱的另一面。

“来，我向来自内地的精英们敬一杯。”陈永亮警司拿着一杯啤酒来到学员中间。两个星期的接触，让双方间的距离都拉近了不少，说话也没了最初的拘谨。有学员开玩笑说：“陈警司，你每个月收入也不低，咋不舍得买个好一点的手机啊?”陈警司拿出他的两部国产手机在大家面前晃一晃，说道：“你们真以为我买不起进口手机吗？我也知道哪些牌子有名。可我总想，我们要给自己的国产品牌一个机会啊，谁都不买，我们中国人的牌子什么时候才能够立起来？”他接着说，“现在有些小国家都敢跟中国叫板，为什么？就是因为祖国还不够强大。我是一个很爱国的人，我衷心希望国家能够真正富强起来。”

听完陈警司的话，气氛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这时走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也是枪械训练科的负责人之一，名叫麦启立。他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欢迎欢迎！”气氛一下子又活跃起来，大家纷纷回应道：“Cheers！”，“No，no，no.”这位胖胖的苏格兰人连连摆手，纠正道，“You should say Cheerish.”不想被他一纠正，原本就有些羞涩的内地学员更不敢开口说话了。仗着自己不错的雅思成绩，杨忠海向麦启立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一听说他来自上海，麦启立一下子变得滔滔不绝，“上海是个好地方，你知道吗，全世界第一本关于警察战术的书就出自于二十年代的上海。说起这本书的由来……”全然忘记了在一旁被他那浓重苏格兰口音搅得云里雾里的杨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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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讲台上授课的是Bellsir，本名郑文忠。Bellsir平日不苟言笑，可是对每一位学员的心理把握非常精准。在训练中，Bellsir常常会采取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训练手段和方法，当然他有这份自信，因为他是前飞虎队的医疗主管，所以能确保每一位学员的安全。Bellsir将所有学员带到一间教室，里面放置着一块比人高的屏幕，屏幕上会放映一段短片，里面会出现不同的紧急状况的模拟情景，然后由学员来判断如何处置。同时房间里所有的摄像头会拍摄下学员的动作，处置结束后由教官对学员的动作进行点评。香港警方武力使用课程中每个技术动作的定型，都需要一个由枪械训练科、警队法律部门、区议会、法院、医务部门等多个部门代表组成的专业委员会进行审核、鉴定，讨论每个技术动作的法律适用依据、可能造成的损伤后果以及由此带来的法律后果等情况，确保武力使用课程中每一个技术动作符合各项法律规定。只有经过专业委员会认证的技术动作，才可以成为规范的教学动作，向所有的教官进行推广，再由教官向所有警员进行普及。

规范，是杨忠海他们在学习过程中最大的一个体会。无论是枪械的使用还是武力动作的运用，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背后都有着详细的规范。就像一个舞台上的演员，任何一个动作都被赋予特殊的意义。当然，随机应变与遵从规范并不是相矛盾的，规范的意义不是呆板地去执行，而是避免因随意操作而引起的不必要损伤或者法律问题。这看似给了警察在执法过程中加上了镣铐，但实际上，这些经过严格审核的法律规范的存在，恰是警察在执法过程最有力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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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餐厅的早餐是自助式的，谈不上花样繁多，却充满了浓浓的港式风味。除了燕麦、牛奶、咖啡外，还有香港特色的鱼蛋和出前一丁泡面。

“终于熬到最后一门课程了。”来自青岛市公安局的傅先强端了一份咖啡和面包坐到了杨忠海的面前。这位外号“强哥”的山东大汉刚到香港的几天总是在抱怨不适应这里的饮食。在经历了一个月的学习之后，竟也养成了早晨一杯咖啡的习惯。

“不过，今天这门课真是凶多吉少啊。”杨忠海吸了一口眼前的出前一丁泡面说道。20名公安内地学员被分成了AB两组，他与傅先强碰巧是各组的6号，而两人又是各组的佼佼者，每次对抗赛结束，便冲上去看对方的成绩，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杨忠海说完用眼睛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基哥。“今天可是基哥当‘匪’。”

最后一门考试是FX彩弹射击。考试的模式是学员与教官分别扮作“警察”与“匪徒”两方，其中“匪徒”一方躲在房间中，“警察”则尝试用各种战术攻入屋内解救人质。

这听上去和平时玩的“彩弹射击”差不多，但论真实感，远非“彩弹射击”所能比拟。因为这里用的全部都是真枪真子弹！只是弹头被换作了橡皮弹头，子弹内的火药减半。但即便如此，打在身上依然会形成一个深深的血印，很多学员对橡皮子弹的杀伤力估计不足，第一次被打到的时候都疼得哇哇乱叫，表情扭曲。所以正式训练时必须在要害部位带上护具，同时三米之内严禁开枪，往地上来一个点射就算击中对方。

其实对于类似的训练，杨忠海并不陌生。早在2009年，他所在的徐汇特警支队已经在市特警总队组织的赛考中夺得冲房比赛的亚军。所谓的“冲房比赛”，就是在模拟房间里排除危险目标，最终看哪支队伍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任务。

今天的“匪徒”是基哥和华姐，虽然对方只有两个人，但面对两大“高手”，4名“警察”都不敢掉以轻心。果然，考核正式开始不到一分钟，一名“警察”便被对方击中，不幸出局。三个人继续前行，在一个拐角处，杨忠海猛地听到身后一丝响动，他下意识地往边上隐蔽处一躲，后边的枪声便响起，另一个“战友”也随即“牺牲”了。面对不知身处何处的敌人，杨忠海的内心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他的脑海里时空开始交错，想起曾处置过的一起“武疯子”事件，当时对方也是在一扇门后，他与战友根本无法预料打开门口所面临的情况，然而紧张的环境容不得他们有一丝考虑，在将门踹开的一瞬间，对方也正试图拿着菜刀往外冲。杨忠海侧身一躲，绕到对方身后，然后迅速控制住“武疯子”的双手，将其摁倒在地……杨忠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给了对面的同伴一个眼神的暗示，心中默数着“一、二、三”，然后迅速冲入房中，电光火石间，还看不清对方的人影，只听见“砰砰”两声枪响，杨忠海只感觉手臂上一阵钻心的疼。几米开外的基哥一下连开两枪，将两名“警察”全部撂倒，4∶0，“匪徒”完胜。

每次训练结束后，教官、“警察”与“歹徒”都要进行“三方会谈”。所谓的“三方会谈”，就是交流在考核中的得失。其实对于基哥来说，他已经用疼痛和子弹指出了每个人的错误……

7

揉了揉酸疼的眼睛，杨忠海继续默念着眼前摊开的那本厚厚的教材。

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挑灯夜战复习迎考的经历了。为了让有些麻木的大脑清醒一下，他决定去外面抽支烟。

几乎每个宿舍的窗上都透着亮光，原本计划趁着最后几天时间去逛逛香港夜市的学员，听说理论考试也要排名后迅速取消了原定的计划，老老实实地待在宿舍里背诵着那本教材。

轻轻地喷出一口烟，杨忠海顿时感到一阵惬意。这时他瞧见了也走出宿舍透气的王晨星。看着彼此疲惫的模样，两人相视一笑。

“老牛，射击比赛输你一筹，这次理论考试我一定要赢回来。”放松身体完毕的王晨星在回宿舍前，朝着杨忠海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苍天啊，不要这么拼吧！”杨忠海知道眼前这位毕业于郑州大学的“学霸”是认真的，他不敢懈怠，将烟头扔在地上狠狠地踩熄后又迅速回到屋里埋头于苦读之中……

8

结业日。

结业典礼在香港警察总部的宴会厅举行。

典礼由一段精心制作的PPT开始。一张张照片记录了他们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这一个月中，他们将挥洒如雨的汗水留在了每一处靶场；这一个月中，他们将挑灯夜战的身影留在了宿舍的墙上；这一个月中，他们将斑斑的血痕留在了自己的手臂和双腿上；这一个月中，他们将内地民警的执着与努力留在了黄竹坑的这片土地上。今天，是对他们所有付出的肯定与认可。

灯光亮起，陈永亮警司走上讲台。“上海市公安局徐汇分局政治处教育训练科杨忠海，荣获全能射击学员奖；河南省三门峡市公安局特殊警务支队王晨星，荣获最优异学术奖……”在所有人的掌声中，“武状元”杨忠海与“文状元”王晨星从座位上站起，理了理身上的制服，大步走上讲台。从两千人到两百人，从二十人到“状元”，个中的付出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两人郑重地从陈警司手中接过奖状，转过身来，向着全场敬了一个最标准的警礼……

9

香港的最后一夜，枪械训练科的旭哥找到了杨忠海，“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同时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这也是对你这‘武状元’的特别奖赏，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的。”

旭哥所说的那个地方是位于旺角的“警察俱乐部”，全名是“香港警察体育游乐会”。在香港旺角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有如此大一片专门供警察休闲娱乐的场地实属不易。这里有一个橄榄球场和足球场，以及射击、书法等各种课程，只要是香港在编的警察、退休警察以及辅助警察和他们的家属，都可以来这儿参加活动。

在楼梯拐角处，杨忠海见到了一位身穿白衬衫的高级警司，“刚才那位警司是这里教书法的义务老师。”旭哥的话让杨忠海有些诧异，“这里所有课程的老师全部由警察义务担当，你看我就是这里靶场的负责人。我们热爱这份工作，不计报酬，因为能走进这个俱乐部的本身就是一种荣耀。”从旭哥的话语中，杨忠海明显感到了那份骄傲与自豪。

从俱乐部向外望去，夜晚的香港流光溢彩。杨忠海抿了一口手中的饮料，倚在围栏上，让风惬意地吹拂过自己的脸颊。明天，他就要踏上归程。这里就像是人生的一个地铁站，他来过，留下辉煌，而列车将继续准点前行，向着下一个车站，呼啸而去……

发稿编辑/姬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