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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主义在越南

2017-05-20陈氏海瑛

美文 2017年9期
关键词:浪漫主义越南爱情

陈氏海瑛(TRAN THI HAI ANH/■ ) 越南人。本科和硕士研究生均就读于越南河内大学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后于中国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获得文学博士学位。曾连续获得中国政府奖学金。

当诗人,就是哄于风

梦于月,和云茫茫的

……

虽无翅,而还要飞跃

在院落还想谈天空

千年事在一分倾吐

于草间要沉浸景色

沉浸云色那一夜

紫树倾向瘦花枝

花倾向草,那一草

倾向藓苔,满一夜

玄秘之语冲向月

无垠之思垂下尘

花叫风音之恩情

桃风婉转叫春花

这是越南浪漫主义诗人春妙的两首诗,描写的是诗人热爱大自然、追求爱情的情感,他既“沉醉于天景”又“沉醉于爱情”,是越南浪漫主义诗人中描写自然与爱情美好关系的代表作品。

深受法国象征派诗歌影响的春妙是越南新诗运动中“最新的诗人”。春妙的浪漫主义诗歌在越南一向平静的山水土地上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命力。诗人陶醉于爱情,陶醉于自然景色,匆忙、紧张地活着,想要尽力享受短暂的人生。不论是开心还是难过的时候,他都是一片热切、浓厚之心。阅读春妙的诗作,人们便能“感觉到其中澎湃的激情和那永不熄灭的生命之火”。春妙的爱情诗最为典型。他写出大量拥有极强魅力的情诗,因而被誉为“越南情诗之王”。他在描述男女恋爱各种复杂心绪和细腻感觉时都用自然的形象、自然的语言,离不开自然景物的衬托,把爱情和自然之物连在一起。在春妙的诗歌创作中,人类最美好的感情——爱情跟大自然一样真实、纯洁、美丽、永恒。春妙擁有异常敏锐的感官和超强的艺术天赋,在写自然美的时候,有细致、独特的发现,独特的表达方式,体现诗人对自然的激情与冲动。在他的笔下,自然万物都绽放着绚烂的生命之花,即使再弱小的生物也能演奏出动人的生命乐章,彰显出诗人对自然与生命的热爱。

作为敏锐与细腻诗魂的春妙以自己所有的感觉器官来感受自然、欣赏自然。在古代写景的诗歌中,诗人几乎只是通过视觉与听觉来端详、倾听自然,并通过色彩和声音表白自己的感受。春妙则运用到味觉、嗅觉、触觉。诗人的许多诗句并没有描写,而只是通过印象来激起感觉。在大自然面前,似乎诗人的“五官”都被“刺激”起来,随时都可以接受那些声音、颜色、香味的世界,充分地感受大自然的那种奇妙、协调。比如:

是颜色还只是韵调

是醉香还正是酒香?

夜深风急或千手缠绵

月笼罩梦幻似红娘

风添翅让香味飞跃

香飞跃,花又想飞去

自然给予人类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它提供了衣食住行等资源,更在于它给人类的的审美价值。这种审美价值需要一双聪慧、明亮的眼睛去发现。春妙善于发现自然之美,也善于体味自然之美。诗人强调大自然与心灵的交融,着力表现自然景色对内心世界的感染与影响,把大自然视作“爱情”“美”“生命”和理想境界的象征。“与万物交谈”,从中获得创作灵感并感悟人生真谛,透视生活本质。人与自然在诗人无边的爱心和敏锐的顿悟里达到了和谐统一。可见,对于诗人来说,感受多么美丽的“外部自然”也是诗人回归“内部自然”的途径。

春妙诗歌表示出对爱情与春天的崇拜。他说“一年以春天开头,一生以少年开始”。诗人清晰地意识到时间与空间的无穷无尽,而人生则多么狭小、有限,因而他要抓住时间的每时每刻来享受多么优美多么甜蜜的大自然,想要活得充实而快乐。于是匆匆地活着成为诗人的一种生活哲理。字里行间充满一种对时光飞逝的惋惜和要把青春留住的渴望,不能止住时光的流逝,那就只好和时间赛跑。这种时间观催人振奋,发人深省,请看诗人的《匆匆》:

每个清晨,欢乐总是轻叩我的房门,

寒冷的一月也香甜如吻:

我欢欣不已,却又心急如焚,

我不会等到酷暑才怀春。

春的到来,意味着春正缓逝,

春的萌芽,意味着春将老去,

而春的逝去,意味着我也将无迹。

我的心胸宽似海,上天的度量却如此狭隘,

竟不肯让人世的青春多伫留一会儿;

而若迷人的青春一去不复返,

在美的言辞也挡不住四季的循环。

天地永存,我却不会永在

因此我彷徨,我痛惜将失的一切

岁月中弥漫着分离的苦涩,

山河也在暗叹注定的分离。

轻风则在翠叶间窃窃私语,

是否也气恼不得已的飞逝?

忙碌的鸟儿突然止住了笑语,

是否也担忧生命的凋零?

从未有过,唉!也不会再有

快来吧!日还没西斜,

我想拥抱

整个那么鲜嫩的生气;

我想束紧那云飞风飘,

我想沉醉于爱情与蝴蝶

我想在一个吻将一切汲取

与山水、与树、与草

到沉醉于香味、沉浸于光亮

到饱满了天空青色节奏

红春呀!我想咬你一口!

春妙以一个科学家的眼光指出:时间是空间的一维,空间亦是时间的一面,二者密不可分,世间万物时常变化,因此我们生活在一个有四个面而其中第四面便是时间的宇宙里。他要求执笔的人心中要有广阔的空间和无尽的时间。在越南浪漫主义诗人当中,春妙是唯一在自己诸多创作中直接谈论时间,从而将其概括为哲学性思想,从有限的自然现象中体验到大自然的无限本质的诗人。

爱情与自然是浪漫主义的两大主题。在浪漫主义诗人春妙创作中,这两大主题有着极其特别的融合。在春妙笔下,自然世界是活生生的,充满生命力的,激情洋溢的,有时候也变成特别性感的情人。自然与爱情是相互象征着,一样美丽、真实与永恒。诗人眼中的爱情与自然紧密相连,诗人从自然中各种各样的色彩中找到爱情的象征,自然的造物是爱情的语言,在与自然的融合当中,爱情得到充实地流露,达到绝顶的美丽与圆满。《缘之诗》是这种结合的美丽绝顶:

梦午将诗融于缘

杏树传递鸟双繁

天空碧绿落叶孔

秋到处处动音玄

小小之道,风飘飘

低垂树枝日已晚

此时我心听你意

冲动初次爱情甜

安然你去脚不闷

我近犹豫隔一份

无思,自如诗一首

我和你配,情多深

碧云往哪飞急急

田上鹤翅似迟疑

鸟听天广伸开翅

花冷夜深下霜滴

谁知脚步走秋静

虽无人家说出情

见到日夕似发呆

我心竟然取你心

这里的自然是充满人性的自然。一个有形有色的秋天,带着温暖、丰收和沉甸甸的感觉便映入了读者的眼帘。自然景物与人及其之间的眷恋都融汇在一起,相互表现,相互衬托,形成一种诗歌、音乐似的美丽无比的和谐。人生最强烈、最真实的激情——爱情与清新的自然之物连在一起,不仅咏唱爱情的纯朴自然,而且也道出了爱情如同自然一样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纯洁高贵、不容玷污。可见,春妙将爱情与自然的同样美好与高尚联系在一起,对自然与爱情十分崇尚并不断深思,体现了诗人对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强烈向往,同时也彰显了作者生态意识与生态精神的独特之处。

越南浪漫主义文学并不完全是西方的一种“舶来品”,其本土渊源以及与民族文脉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延续的重要表现,就在于洋溢在诸多浪漫主义诗文创作中的是一股澎湃的乡土之情。在越南文学史上,乡村是重要的主题与灵感源泉。越南民歌、歌谣、古典诗文的宝库里曾经有过写乡村主题的不少出色的佳作与作家。然而,要到浪漫主义文学崛起的时期,乡村主题诗文以丰富的创作风格才出现前所未有的规模,达到了新的艺术顶峰,展示了浓厚的人文价值、民族价值与生态价值,体现了带有越南浪漫主义文学特色的自然观念。

可以说,越南浪漫主义者在“回归自然”之旅程上所停留而无比眷恋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乡村。面对现实社会的阴暗与腐蚀,浪漫主义者为个人自我解脱寻找了不同的出路:“咱们同世旅飞上仙境,同刘仲庐的在情场漂流着,又与韩墨子、制兰园共同疯狂,和春妙一起沉醉。”与此同时,出于那个充满激情的“自我”最深处的地方还要向往乡村那片故土,热切地皈依“以往的最后居所、保存民族古老之灵魂的地方”。由此,在现代的浪漫主义文坛上,又出现了专门写乡土诗的“那么土气的阮丙”,在诸多新诗人沉沦于孤独至疯狂的痛苦中的时候,仍然出现善于描绘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并寄托于此其洋溢的乡土之情的旁柏林、英雌、段文巨、韩墨子、辉瑾、济亨等。诗人们把创作视线转向了越南乡间的风土人情和日常生活,选择农村耕夫村姑等普通百姓生活作题材,从中揭示都市文明使得人性缺失的最可贵东西:勤劳、朴实、勇敢、善良等美好自然天性。诸多浪漫主义乡土诗作中展示了诗人们对乡土田园的自然景物、家乡风土人情的留恋与向往,凸显了他们浓郁的“地方感”,寻求“精神还乡”之路。乡村、江山锦绣的大自然成为了诗人的精神回归、诗意的栖居之境。可见,乡土之情成为了越南浪漫主义诗人的重要灵感源泉。

越南农村田园景物在诗人们笔下如此的美丽不仅是“美在自美”的原因,还是因为诗人心中流动着热切的乡村之血脉。他们大多都在鄉土农村生长。在他们的印象里,乡村的象征——一条河,一个渡口,一条船,一只鹳子,稻田,桑田、柚子香味弥漫的园子,散满胡同的月光、溟濛的风,如此接近而亲切,已经渗透于诗人心灵,成为他们不可褪色的美好记忆。诗人以细致而敏锐的心灵与想象发现隐藏在纯朴、平易的乡村自然景物里是如诗如画的优美动人的魅力。

重返乡土、回归自然,是回归诗人童年无比亲爱的淳朴天空、美丽世界。这里山云林树,山水清静隔离城都。在豪华虚荣都市那里的丑恶、庸俗、囚禁的生活当中诗人找不到归属感,找不到美,没有精神的凭依,剩下的只是失落、孤独的感觉。诗人们还想要从中寻找一种“古美”,而乡村是唯一保存“古美”的地方。他们抱着怀古之心找回早已过去的以往——闪烁着古老之美的时光。诗人充满惋惜地留恋“壮烈的时光何处去?”,并忐忑不安地提问:“以往千年人,魂飘在哪里?”想把昔人之“魂”、昔日的“古美”留住。

与民族怀着一片深情的浪漫主义诗人特别珍惜乡村文化生活的精美。可以看出在越南浪漫主义诗歌中还特有一个乡村文化的空间。他们充满激情地描绘乡村的村会、寺会、丰收节日等乡村多么美好的习俗。

越南农民心灵的美好,特别是越南传统妇女的绮丽为越南之美、越南风格在浪漫主义诗歌里得到生动、充分地展示。那里的人们生活简单、朴实、纯真、自然,人性本分善良。

沉浸于怀古之心的“自我”殷切地找回乡村。因为在都市每时每分猛烈地西化转变的时候,乡村又是保留“古美”之色的土地,那就是村门、庭院、水井、榕树等老景,是在村会、土市、春天的婚礼等展示多么美好的那些纯风美俗的传统生活,原初古老的美丽乡村无论历史变迁的多少“奇风”,依然保留着无比珍贵的“古美”。即使在都市旁边,乡村仍然铁志丹心地存留着古老的美丽,“乡村临近,然而丹心一片依旧”。因此,抱着怀古之心的浪漫主义诗人找回乡村,以便能够沉醉于以往的“古美”之色。

越南浪漫主义诗人大多带有极强的地域感,其诗歌创作中展示出显著的地域性与地方特色。乡村之情又是浪漫主义诗人热爱祖国的独特表现。爱国是越南文学牢不可破的崇高传统。这个巨大的传统的表现极为丰富多样。在国家失去独立自由的情况下,其最高表现是为国舍身、英雄主义精神。不过并不是只有革命文学才有战斗性,才是爱国文学。

虽然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但是越南浪漫主义诗人心中仍旧热乎乎地流淌着完整的越南血脉。因此,虽然还没有勇气站起来进行革命,但是浪漫主义者对家乡对民族一直怀着一片赤心。这种民族精神凝聚地表现为与乡村田园密切相连的感情,正如阮邓孟所指出:“爱国之心,民族精神是越南浪漫主义诗歌值得珍惜的感情源泉,其表现为越南心灵和越南家乡、土地多么美丽和充满诗意的乡村之画。”其他研究者如怀青、潘巨第、黎廷骑、荷明德、阮横穹等都肯定并强调浪漫主义诗人对家乡、祖国的赤心表现在他们的乡村之情中。

因此,在寻找那些新奇题材的同时,血管流淌着越南血脉的自我心灵最深处的地方对乡村仍然持有一股特别的兴趣。辉瑾的《长江》的主导灵感虽不是乡村的灵感,然而乡村的景象和声音,浓厚的乡村之情很明显、很生动地展示出来:“疏落小丘荒凉风,晚市乡村闻远声”“乡心忐忑望河水,不要烟波也思家”。

春妙写《缘之诗》,没有故意描写乡村,然而故乡风景一直真实生动细致地显现出来:“碧云何往飞急急,天上鹳翅似犹豫”。在“成熟的春天”,韩墨子在对人生和生命彷徨焦虑思考的最先和最上的还是心中汹涌澎湃的乡村思念:“远客蓬熟春天时,心智怅惘忽思家,不只今日她还在,担稻步晴白岸上”。

怀着一份浓厚的乡情,浪漫主义诗人对都市正在发生激烈的西化情况表示强烈地反对。不肯接受城市的浮艳生活,银江呼吁回归自然、重返乡村,寻找诗意,“梦想什么大工业,回吧,田园洋溢香”。怀抱那么多京城梦想,但阮丙要承受无穷的失望,在繁华都会人山人海的地方当中,诗人有一种失散、孤独的感觉:“行走京城多年,依旧影独形单”。持着这么心态,诗人决心远离城市,回归乡村,寻找诗兴之源:“放下梦中之都市,回归乡村那一时,再过童年的日子,风筝蝴蝶玩于诗”。可以说,对家乡、祖国的热爱成为了越南浪漫主义者创作中滚滚流动着的灵感源泉,很自然地,这也是他们文学创作中所蕴育的纯朴但深刻的生态精神与生态意识的源泉。

20世纪初期,随着西方浪漫主义思潮在越南的引入与传播,带有独特风格的大量越南浪漫主义文学创作以广泛的规模纷纷出现,形成了越南文学史上最具有国际性和全球化表现的文学现象,声势浩大地历经了15年——从1930至1945年。越南浪漫主义文学是东西文化相交融的产物,是在汲取多方位、多层面的文明资源的基础上生成的,因而深刻地烙上多元文化文学的印痕。尽管越南浪漫主义文学并未形成高度统一的文学风格和创作理念,反而呈现出一派复杂多样的文学气象,但可以肯定地说,其大量创作都具有明显一致的自然写作倾向,充满大量的田园、乡村生活描写,创作里洋溢着一种人与自然的浓厚留恋,突出而丰富地体现了越南浪漫主义者独具风格的有机自然观。

深受西方浪漫主义与法国象征主义的影响,越南浪漫主义文学创作在想象、激情与灵感三大旗帜下同样吟唱着“自然回归”之曲,对当时社会现实的黑暗与闭塞、都市文明的异化与腐蚀表示厌恶及反抗,彰显出自我解放与个性自由的强烈追求。浪漫主义者以不同寻常的审美感悟来赞美自然、欣赏与崇尚自然,表示融入自然、与自然和谐统一的渴望,体现了朴素的自然观。深受中国文化渊源与中国唐律山水田园诗歌的影响,越南浪漫主义者自觉地渗透着中华文化遗产“天人合一”思想,在诸多创作中表示向往与自然万物相交、和谐、融合的美妙境界。特别一提的是既像大江大河汹涌澎湃,又如涓涓细流、默默长流不断的越南民族精神伴随着的越南本土民间文化文学的自然意识和自然向往。另外,来自当时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越南社会对人的压迫和抑制、对大自然的破坏,使得面对社会的黑暗以及生活理想的闭塞,与当局政府持着不合作态度的诗人们更向往自然,回归自然,更愿意在自然中寻找心灵的寄托、生活的出路以及未来的希望,这也是他们强烈的自由渴望的实现之道。

毫無疑问,越南浪漫主义文学由于扎根于民族本土文化传统渊源,再加上其所处的特殊的社会文化背景的影响,更为突出地展示出强烈的民族精神与自由渴望。这也是塑造了越南浪漫主义文学所具有的生态意蕴独特之处的重要因素。

越南20世纪30年代崛起的浪漫主义思潮使越南“西学”知识分子从各种旧社会的习俗与道德的束缚中得以解放出来,寻求个人自我的真诚流露与充分重视。然而,在“自我”开始进行对自意识的深思之时,越南社会竟然发生激烈的变动。从1930年至1931年发生的大恐怖,1929年至1933年全球规模的经济危机,使得越南社会陷入混乱,到处都是失业、贫穷化状况。这些政治、经济的变动让个人意识刚刚觉醒的西学知识分子沉落于极度地慌张、闭塞与失落。他们与当局持着尖锐的不和态度,但力不从心,只好甘受以“亡国之民”的身份过着没有出路的日子,“自我”只好通过梦想寻找脱离那个黑暗、憋气现实的途径。此时,浪漫主义成了理想的选择、美好的精神出路。因为“文学是为自我肯定供给土壤,诗歌使其能够充足地表白心声”,在浪漫主义文学的土地上,“自我”得到完全地解放并能够自由地、充分地发展。因此,在艺术中表现出对大自然的讴歌和个人激情的流露。

你虽说,我情性变了

不专心、无主义,哪需要?

我只是个痴情者

爱世界百态的颜色

借“离骚”之笔让我画

借万调之琴让我歌

世旅的这几句诗概括出了大多数浪漫主义诗人眷恋自然的真因。首先,从现实层面讲,在那个动乱的年代,觉醒的个人自我与沉闷闭塞的社会,美妙的理想与严酷的现实,这两对冲突而又分裂的矛盾,使越南浪漫主义诗人陷入了一个无法摆脱的悲剧漩涡。对现实社会的厌恶与不满让浪漫主义者更加想要逃回到大自然的怀中,在大自然的广漠里徘徊着,借以寻求心灵的慰藉与超绝。其次,从哲学的层面看,在受到“欧风美雨”的强烈影响的背景中,物质文明的进步,现实社会的沉沦,使人成为商品世界和自身功利欲望的奴隶,扭曲并丧失了人的自然本性和本质存在。大自然就成为异化的人性的复归的康庄大道,成为人类久已失落的理想、完美、自由的生命活动范式。

感受大自然诗性的内蕴和品格,是浪漫主义文学家的一个突破特点。浪漫主义者着力挖掘“自然美”,在他们看来,自然是美的最充分、最完全的象征。在他们的创作中,自然是美丽无比的。然而,自然又是独立于人之外的另一种伟大的存在,有其自身的运转规律,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因为在对自然美的诗意描绘中,又常常怀着一份探索的热诚。

然而,诗人们因具有不同的创作风格而对自然美色有着不同的感受与再现方式。辉通对茫茫无穷的雄伟大洋、暴风雷雨当中威仪的太阳感到特别地冲动:

天片黑暗响亮雷声

闪电撕云林隆隆吼

狂风呼唤波浪冲岸

……

唉呀您在高上

讥笑那暴风雷雨

世旅不只渴望“树高影大的山林之景,与风声吼,与源声喝”,还沉醉于充满桃花白鹤的蓬莱仙境的虚幻之美。刘仲庐朦朦胧胧地如醒如迷于梦想中的自然风光:“你听秋天不?在月下忧郁……小黄鹿愕然,踏上黄叶枯”。

对于对自然有一种不同寻常感悟能力的浪漫主义诗人来说,描写大自然和一般事物的外形美处处洋溢着欢乐精神,与美的品质相得益彰。诗人们开拓大自然的广阔领域,熟悉自然,热爱自然,凭自己的观察和想象,写出生动形象、感情真挚的诗篇。在浪漫主义诗人看来,大自然是独立于人之外的无与伦比的伟大存在。沉浸在每一个奇妙无比的自然景象中,诗人们的心灵都受到强烈的震撼,一种对自然的心灵崇拜与深深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浪漫主义诗人完全打破人类对自然所持有的那种“幻觉”,真诚面对大自然,以心中洋溢感激与激情给读者提供充满真情实感的美好作品。

对于他们来说,自然不只是美的王国,而还是没有虚假、没有丑恶的纯真之地,“我倾心享受沉醉其中,自然风景情真意重”,同时还能为他们供给丰富、充足的生命源泉,“在风雨中悠闲自得,在天地间遨游闯荡”,“自然永远爱生活,憔悴已尽更为青”。

可见,在浪漫主义诗人看来,自然在成为“自我的表现”之前,就是自然本身,独立存在的。在越南浪漫主义诗作里,自然并不只是作为人格精神和情感心灵的扩张比附,也并非某种哲理意图的象征,而是取得了独立的地位,是一个自在、自足、自成一体的独立生态系统。

只有在自然中,自由才能得到充实的展现与获得。浪漫主义文学营造了玄妙的神话世界——自由的王国,人类从中将会得到绝对自由与解放,在那里,人类完全融入于自然,与自然万物共同相交,物我同一,一起享有逍遥自在的美满生活。这也就是越南浪漫主义者面对当时现实“亡国之民”黑暗与闭塞的生活追求自由、寻找自由并获取自由与解放的理想途径与出路,是他们向往中的乌托邦理想世界。

这是春妙为自己所创造出的自由之神话世界:

谁记得往昔在仿佛

鹤与月亮,仙与人同住

昔日凤鸟在尘间玩乐

菊花开还等昔人来

那时人与乐悠扬在

身形带香味满散出

春妙所向往的是人、仙、凤鸟、鹤鸟和月亮在宽广的宇宙中一起和谐共处。在那个完美的世界里,物我都变成那么美丽、那么芬芳的艺术家,又如同天地那么纯朴与开放。春妙的这个神话社会是通过诗人的想象——在一场梦中实现的。

世旅又留恋想象中的仙境,耳边仿佛吹着神仙的笛声,但他不是选择一条完全脱离尘埃之路,诗人还想当“以民间声色为材料”的“神奇艺术家”,沉醉于“有千形千体的美”。通过《思林》中一只老虎的话语,世旅表现出对大自然的热爱以及融汇自然的渴望,强调自然的永恒性,尊重自然的神性,歌颂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生活。

辉谨——春妙的诗友也有自己的一个神话世界,较之春妙的神话社会,辉谨创造出的则是神话村,不是在梦境中,而是在与情人丰收节里一起散步的村路上:

村路边的野花馥郁

人与我在香气中前行

心中满怀芬芳的想象

阳光、竹子、凤影在地上編织

这里是韩墨子的“神话世界”:

那时乾坤刚起立

诗节尚收多鲜起

诗人如诗开风韵

没有出现玉熟悉

诗人们的神话世界多么丰富多采,但都一致体现了他们追求融于大自然的幸福美满的生活。在诗人们想象中“天人合一”的神话世界,浪漫主义者的激情洋溢与个性丰富的“自我”得到完全的解放,其“自由”的梦想也在神话世界得以现实化。

越南浪漫主义者向往自然、回归自然,从自然中寻找感情的寄托,创作的灵感,抒发自己真切的情怀,从而创作了大量丰富多彩的艺术作品。然而,在每个越南浪漫主义者心灵最深处一直忐忑着亡国之民的衷情。将其放在生态批评视域下,聚焦文本中的自然意象,探讨作家们穿行于人之间和自然界,花草树木、江河湖泊、山野与个人自我的觉醒、解放与肯定,以及人类文明之间,就会发现浪漫主义者的“自然回归”,不只是对外部自然的向往,也是追求内部自然的回归,也是被压抑已久的越南人的“自我”得到解放,长期挣扎在外邦的奴役化与封建社会的拘束之中,过着没有独立自由的生活的越南人民们达到其所向往的理想世界。在越南浪漫主义者看来,自然既是美妙无比的独立存在,也是人性纯真与现实人生最佳的隐喻,“回归自然”也是回归自己人性的本真,自然是唯一能为心灵豪放细致敏锐的浪漫主义诗人供给其所梦想所追求的力量,并以最热切最强烈的激情表达出来:自我的解放与自由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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