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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推理师 嬗变

2017-05-20呼延云

山海经 2017年7期
关键词:博尔顿建平

●呼延云

真相推理师 嬗变

●呼延云

停工别墅区的地下室里,警方解救出了一个女大学生:受害者身体遭到残忍的切割,遍地鲜血,身边放着一只火柴盒——这是凶手给警方留下的唯一线索。在凶手设置的诡计面前,专家组一步步走向歧途,当所有人以为成功破案的时候,死神却一步步向推理者悄然逼近!

第一章 石棺困兽

黑暗中,她摸到了那块骨头。

冰冷的骨头上,有些发黏的东西,还有一些丝絮状的物体,像是……

她浑身发抖。

是血,和没有刮尽的肉……

我的天啊!

惨叫——她非常想,现在没有什么比惨叫更能表达她内心的巨大惊恐了!可是她又不敢,如果把那个魔鬼招来……

她怎么会那么轻易地答应和那个魔鬼上床?只是一起跳了个舞,喝了瓶红酒,他对她说:“有没有兴趣来点更刺激的?”她向他飞着媚眼:“刺激?你能给我多大的刺激?”

他笑得那么暧昧,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烁着女人般诱惑的光芒:“试试看喽。”

进门之后,他突然把她死死地抱住,按倒在了地上。在那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恐惧感浮上她的心头,因为她发现身上的这个男人,神情突然变得异常狰狞,满脸的胡须像兽鬃一样乍立,双唇绽开伤口似的腥红,露出了白森森如尖刀般的牙齿!

完事后,她从地上坐起,匆忙地将衣服一件件套在身上……

男人一直坐在地上微笑地看着她,像是猫在欣赏爪下拼命挣扎的耗子。

她站起来,甚至没说“再见”就向门口冲去。

男人一动不动。

她拧动门把。太好了,只要一步,就可以跨出这该死的地方了!

她庆幸自己即将逃离之际,清晰地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门没有打开——

怎么搞的?

她使劲拧动门把,“哐哐”地往里面拉,往外面推,可门就是打不开!

她急了,这门是坏了?身后传来男人的狂笑。

她感到笑声像蜘蛛丝一样裹挟着自己,向一个深渊陷下去,陷下去……

醒来时,她在黑暗中,摸到了那块带血的骨头。

天啊,我到底是在哪里?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她愤怒地想站起来,但是脑袋立刻碰到了墙壁,坚硬的石头撞得她好疼!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被囚禁在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里,仿佛是量身定做的石头棺材,躺着的身体稍微伸展一下都会遇到不可能破除的障碍。

就在这时,她听见自己的脚部传来了“咔嚓嚓”的一声响,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她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地把脚往里蜷了蜷,然而却再也没有声息了。

可是她的恐惧感却越来越大,因为她的脚掌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凉飕飕的东西,显然是“石棺材”打开了一个口子,但口子外面,却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试探的未知。

死一样的寂静。

突然,她发出凄厉的尖叫,因为,一双手仿佛从坟墓里突然伸出一般,死死攥住了她的脚腕子!她大叫着,撕心裂肺地大叫着,两条腿像被吊死的人一样蹬着,踹着!

但是毫无用处,叫声撞在厚重而狭隘的墙壁上,反射回来,震得她耳鼓生疼,却传不到石头棺材外面。那双攥住她脚腕子的手,仿佛是脚镣一样紧紧箍着。

野兽在外面,黑暗中双眼放出淡绿色的光芒,白森森的牙齿轻轻地龇着。

好像在笑——为了猎物无用的挣扎——微笑。

很快,猎物耗尽了最后一点体力,渐渐停止了挣扎,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拖出石头棺材,仿佛是一头死掉的猪。

“砰!”

她的头出了棺材口,撞在了地面上,她轻轻呻吟了一声。

野兽把她的腿用铁丝捆绑住,然后又翻过她的身体,用铁丝反缚住了她的双手。

她竟连一点反抗也没有。

“你放了我吧……”

猎物的喃喃声,把野兽吓了一跳,他翻转回她的身体,打开电筒,照着她死一样惨白的、满是泪水的脸。

然后,她看到了一枚刀片。

刀片被拈在野兽的两根指头中间,他看了看刀刃上的寒光,眯着眼睛又看了看她,然后慢慢地蹲在了她的身前……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救护车里,鼻子和嘴都罩在氧气罩里,颈部以下完全没有知觉。

视线由模糊一点点变清晰,接着,一抹哀怜的眼神如温暖的水一般抚摩过她的面庞。

渐渐地,她恢复了一些意识,想起了一些东西:黑暗、脖子上贲张着的血管、拧不开的门、刀片,还有……冰冷的骨头。

她浑身哆嗦起来,然后,身体突然像触电一样剧烈地颤动!

旁边的心脏监控仪的屏幕上,原本平缓流动的曲线,刹那间由于抖动峰值的加大,变成了尖刀林立!

“这样她会死掉的!”视线中,出现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焦急的脸,“自己把自己杀死!”

“坚强点,你坚强点!”

那温暖如水的眼神再次抚摩着她……她渐渐看清了他:玉一样温软雪白的面庞,年轻而英俊,两道纤美的眉毛下面,一双明亮的眼睛放射出洞察一切、同时又充满悲悯的光芒。

这个身穿便衣的年轻人,和其他几个穿着警服的人一起望着她。

“你……还疼么?”他问。

“她的嘴里被灌进了大量硫酸。”旁边的急救医生低声说。

“我知道……”年轻人摇了摇头,然后依旧无限哀怜地凝视着她。

车停下了,等候在外面的医护人员迅速将受害者抬进手术室,实施进一步的救治。

他一直跟到手术室门口,她在被抬进门的一瞬间,被泪水泡得发肿的眼睛,还湿漉漉地望着他。

他使劲地点了点头,仿佛做出了承诺。

第二章 编外人士

手机响了,接听。

“香茗!你赶快回来,我顶不住记者们了!”电话里传来市公安局新闻处处长李弥焦急的声音。

“哦……”他茫然地答应着,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久久地,才转身走掉。

乌云密布。市公安局的大院里,树影铺陈出一片密密匝匝的阴暗,一路走过去,无论比他年长还是年轻的警察,大多都向他行注目礼。

虽然他今年才26岁。虽然他并不是警察,也没有警衔。

他慢慢走进新闻发布厅,躲在一个角落里。包围着新闻处处长李弥的记者们没有看到他,还在向已经焦头烂额的李弥不断提问。

站在李弥不远处的一个极其美丽,但面容冷若冰霜的女警官看见了他,伸手一指:“你们要找的人是不是他?”

记者们齐刷刷地回过头,然后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喜的轻呼,蜂拥而上,险些把他撞倒,闪光灯在顷刻间亮成一片。

他看了那个美丽而冷漠的女警官一眼。

“林组长,请您详细谈一下这起案件的侦破经过!”

“那个女孩有没有生命危险?”

“听说歹徒的手段极其残忍,是吗?”

他保持缄默。

“请问,这会不会将是一系列凶杀案的开始?”他身子一震。

目光所及,果然是她——《法制时报》的记者郭小芬。

郭小芬,容貌娇媚,眉眼像极了伊能静,面庞白里透粉,披肩的卷发像乌云一样,24岁,却已经独立报道过多起震惊全国的重大刑事犯罪案件。她的写作风格独特,对案件一面跟踪报道最新进展,一面进行自己的推理,有几次居然给侦破带来了决定性的推动作用,因而在刑警中享有公主般的礼遇,所以她的消息也比大多数同行“灵通”得多。

“这只是一起单一的刑事案件,我们没有发现这起案件与其他案件的关联。”林香茗的口吻毫无感情。

郭小芬看着林香茗,嘴角那一抹可爱兼调皮的微笑,表明她洞悉一切,“什么也别想瞒住我”。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记者,林香茗登上6楼,来到局长办公室的门口,敲敲门,走了进去。

套间。外间极大,几个分局的头儿正和局长秘书周瑾晨闲磕牙,等待局长接见。林香茗一走进来,包括周秘书在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和他打招呼。

“局长在忙?”他轻声问周秘书。

周瑾晨朝着里间的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全局上下,大概只有林香茗有这个特权。“今后他来找我,无论我在忙什么,无论我有多忙,都不得阻拦,可以直接‘闯宫’。”这可是局长亲口下过的“圣谕”。

林香茗刚要敲门,门却“呼”的一声被人拉开,一个膀大腰圆、粗犷的脸孔像斧子一样的人,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与林香茗正待擦肩而过,却又刹住脚步,转过身,故作惊诧地望着他说:“哟,您又来啦,您说您一大学教授,不好好给学生们上课,老往我们这刀口上舔血的地方跑什么啊?”

林香茗漠然地看着对方——市公安局刑侦总队一处副处长杜建平。

“您瞧,我又忘了,您是一大海龟(海归),用英文说话的,听不懂我们这满口的土话,啧啧啧,对不起对不起!”杜建平冷笑着,大步离开了局长办公室的外间。

那个女孩不停地流着泪……林香茗现在满脑子里都是这个,慢慢走进了里间。

市公安局局长许瑞龙正在批阅一份由公安部转来的文件,头也不抬:“小林,真的有那么严重吗?”才59岁,但头发已经花白的许瑞龙放下笔,摘下老花镜,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丝略带烦躁的疲惫。

“在现场,我们除了解救受害人,还发现一根骨头,初步推断是人的大腿骨,也就是说,罪犯在绑架、凌虐受害人之前,已先杀害一人,但由于缺少其他残肢,失踪人口调查科表示一下子很难确认死者是谁。”林香茗出言十分谨慎,“从遗留在现场的火柴盒看,罪犯很可能还在酝酿着新的犯罪行为……”

“火柴盒?”许瑞龙困惑地嘟囔了一句,从椅子上站起,慢慢地踱到窗边,凝望着城市夜晚的灯火。

作为市公安局局长,每天要处理大量的公务,不可能关注每一起命案,但对林香茗不一样,哪怕他在早市抓住了一个拎包的贼,许瑞龙也必定要亲自过问,至于原因,要从他到美国的那次访问说起。

“光身搜查……就是让犯人脱光了之后进行搜查吧?”和他一起访问的杜建平,在位于弗吉尼亚州匡蒂科(Quantico)市的“联邦调查局学院”观摩FBI探员模拟进行犯罪现场调查时,忽然发问。

许瑞龙永远也忘不了美国同行爆发的大笑。

他就是在那里遇到林香茗的。

“香茗,是你?好几年不见了啊!”许瑞龙握着他的手,有些激动,“当年你和蕾蓉、刘思缈并称中国警官大学的‘三杰’,毕业之后我想把你们三个都调进局里,谁知一打听,说你不声不响地到美国留学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林香茗说:“我计算机考试不及格,没有拿到大学毕业证,我就给FBI发了一封邮件,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履历,John Douglas教授亲自回信让我到美国跟他学习,就这么的,我来到了匡蒂科。”

“老兄,你想见的是FBI犯罪侦探中的青年才俊,这可是我的学生中最出色的一个。”世界顶级犯罪行为剖析专家John Douglas,拍着许瑞龙的肩膀说。

那天晚上,许瑞龙坐在宾馆的房间里,把那本砖头厚的林香茗在FBI几年的破案记录读了又读,原本酽酽的红茶硬是冲成了白水。

一夜未眠的结果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到FBI模拟训练中心的靶场,找到了正用史密斯手枪练习射击的林香茗。

“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回国?”

林香茗有点发呆,搔着后脑勺说:“我……我得跟老师商量一下。”

原本以为John Douglas会一口回绝许瑞龙的“挖墙脚”,谁知他沉思片刻后就对林香茗说:“你,跟许局长回国。”

连许瑞龙都惊讶,更不用说林香茗了。

于是,回国的飞机上,考察团中多了一个人:“老师说,随着国际犯罪智能化的不断提高,各个国家需要展开刑侦人才、刑侦技术和刑侦理念上的交流,何况我本来就是中国人,学有所成报效祖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回国后,许瑞龙起初想把林香茗安排在市公安局秘书处,但林香茗坚决不肯加入警队,只愿意做“编外人士”。于是,在许瑞龙的安排下,年仅26岁的他成为了中国警官大学的特聘犯罪学教授,并以这个头衔,负责全市重大恶性犯罪案件的案卷复核工作,令人震惊的是,仅仅看看材料,林香茗就推翻了好几起刑侦总队已经结案的案件。

然后就成立了“行为科学小组”,专门接手那些“梗阻”了的案子。这引起了刑侦总队——尤其是负责侦缉凶杀案的一处的极大不满,但是全局上下也彻底知道了许瑞龙锐意改革的决心。

“砰!”

一辆汽车在楼下的大街上爆胎,把许瑞龙的思绪震回了现实……以前,市里也发生过许多起残害妇女的案件。但是这次格外古怪,怪就怪在那个“火柴盒”上,他一想起就觉得匪夷所思。

突然,他想起林香茗还一直静立在身侧,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无论怎样,你这次及时把受害人救出,可谓大功一件……”

“不是这样的……”林香茗的口气突然变得异常沉重。

许瑞龙惊讶地看着他。

“局长,我还没有来得及跟您详细汇报。”林香茗说,“事实上,这次是犯罪分子用变声装置打电话到行为科学小组办公室,告诉我们受害人所在的地点。”

“什么?!”许瑞龙的眼睛瞪得快要爆了,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这回的犯罪分子,和以往的存在着本质上的不同。

“局长。”林香茗一直沉静的眼波,突然火苗般蹿动了一下,“我请求担纲这起案件的侦破工作!”

“香茗。”许瑞龙看出这个一向深沉的年轻人,不经意间暴露出了内心的极度愤恨,“当初组建行为科学小组时,和刑侦总队有过君子协定,你们只能接手那些他们办不下去的案件,何况你又不是警察,顶多算是我特聘的顾问,按照规矩,你无论如何不能走上刑侦一线的。”

“可是,这次的犯罪分子,行为方式极其古怪,我只怕一处应付不来。”林香茗干脆地说,“更何况,他把电话打到行为科学小组的办公室,摆明了,是把我们当成对手。”

许瑞龙不想告诉他,刚才,就在这间屋子里,他刚刚向杜建平提出,鉴于这起案件从一开始就存在着诸多反常之处,可否请行为科学小组提前介入侦破工作,杜建平立刻就大吵大闹起来。

“那个火柴盒,既是犯罪分子对我们侦缉能力的挑衅,更是一种警告,它准确无误地告知我们,如果不能迅速遏制住他的魔爪,恐怕还会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现,要快啊,局长!”林香茗有些焦急。

“年轻人,沉住气。”许瑞龙拍拍他的肩膀。沉思很久,缓缓地说:“你的小组不是每办一个案子就更新一批人吗,那么,你先把这次小组的人选组合好,一处那边的进展状况和相关资料,我会派小周给你一份。”

林香茗明白,这已经是许瑞龙眼下能做到的最多了。

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局长办公室。

位于一楼的新闻接待室里,新闻处处长李弥大声宣布:“刑侦总队一处将由杜建平副处长亲自带队,用最短的时间侦破这一骇人听闻的案件!”

记者们有些失望,怎么不是林香茗?一场精彩绝伦的刑侦大戏,就这么泡汤了?

林香茗一步步走下楼梯,楼梯中间,他站住了。

刚才在新闻接待室里,向记者们“举报”他的那个冷艳的姑娘,正往上走,见他站住,她也站住了。“思缈……你明天到行为科学小组报到,好吗?”林香茗问。

刘思缈没有说话。

“思缈。”林香茗轻轻地说,“这个案子,我需要你……”

“对不起。”刘思缈的嘴角滑出一抹冷笑,“你从来就没有需要过我,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说完抬脚向楼上走去,脚步声坚定得像一截截切断着什么,没有丝毫的犹豫。

野兽,他坐在黑暗的房间里。

手里捏着一张报纸,是今天的《法制时报》。

窗外,虽然下过雨,依然阴云密布。头版的大标题是《刑侦总队一处副处长出动破解谜案》,副标题是《案件存在诸多疑点,疑为系列凶杀》。

还特别挂上了杜建平的特写照片,是他在指挥一次抓捕行动中威风凛凛的留影。

他把那张报纸看了又看,突然狞笑起来。

“无所谓,谁都可以,不过……既然游戏已经开始,我喜欢更好一些的玩家。”他自言自语道。

第三章 犯罪现场的芭蕾舞者

第二天,刘思缈没有到行为科学小组报到,反而应杜建平的邀请,加入了为侦办此次大案特别成立的专案组。

对于为什么林香茗和杜建平都要“抢”自己,刘思缈心知肚明——因为她是李昌钰的高徒。

李昌钰,祖籍江苏如皋、台北“中央警官学校”正科第24期毕业生,自从1979年担任美国康涅狄格州刑事鉴定化验室主任兼首席鉴识专家以来,以精湛的鉴定技术屡破奇案,获得了包括美国法庭科学学会颁发的“杰出成就奖”以及国际鉴识学会颁发的“最高鉴定荣誉奖”等800多个奖项。不过,使他真正名声大噪的是他参与侦办的两起“世界级大案”:1997年的美国橄榄球巨星O.J.辛普森杀妻案和2004年3月19日发生在台湾“大选”中的陈水扁枪击案。

李昌钰学养深厚,为人宽仁,但治学极其严谨,一丝不苟,有些学生跟他半个月就叫苦连天,半途而废。所以,当留学美国的刘思缈的档案放在他面前时,他一看她的家庭背景就皱起了眉头:名门闺秀,恐怕难以坚持太久……

谁知,这姑娘在他身边一学就是三年,而且几乎算得上是他最得意、最优秀的弟子,协助他屡破奇案,成为他每次办案必然带在身边的助手。

刘思缈也被新闻界誉为“犯罪现场的芭蕾舞者”。

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上,如果说John Douglas是犯罪行为剖析的“顶级大师”,那么李昌钰就代表了刑侦领域另一派——刑事鉴识科学的“顶级大师”。从这个意义上讲,刘思缈一直非常想和林香茗较量一下。

但是刘思缈似乎运气不好,一直没有和林香茗较量的机会——其实是冷傲的性格把她害了。从美国留学归来后,直接进了市局,本来是令许多人羡慕的事情,但她到哪个部门都和同事处不好关系,特立独行就不用说了,香舌如刀更是让人闻若削骨。结果先是从鉴识科调到情报分析科,后来又得罪了一位上司,上司放出话来:“我看她也不过是个嘴皮子不饶人的花瓶,干脆给她安个适合的位置——新闻处!”

九点半,专案组第一次会议准时在会议室里召开。

第一个商讨的问题是受害人的身份。受害人被发现时是赤裸的,没有任何衣物或证件,被送进医院急救后,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处于持续的昏迷状态——就算是清醒了也没有多少意义,她的嘴里被灌进大量的硫酸,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而双手的指骨也被全部掰断,无法执笔或者敲击键盘,想让她自己表达出警方需要的信息,是一个想想都头疼的问题。

唯一可以很快确定的是年龄,医院根据她的颈部皮纹状态,推断是在20岁上下。

一处二科科长林凤冲皱起眉头:“1000多万人口的城市,流动性又这么强,想确认一个身份,真有点大海捞针。”

刘思缈仔细端详过受害人的照片之后,突然问:“医院的检验报告上说,她的后脑多次受过打击或撞击,那么现场有没有呕吐物?”

林凤冲点了点头。

“呕吐物里都有些什么?”刘思缈问。

问得林凤冲一愣:“这个……不知道。”

“立刻查!”杜建平说。

鉴识科那边很快把结果传过来,呕吐物中除了没有消化干净的各种肉糜、果粒外,还有几颗非常细小的灰色沙砾……

“各分局近两天有没有收到过大学女生失踪的报警?如果有,马上把失踪女生的照片传过来。”刘思缈果断地说。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分局传真过来的一张照片与受害人吻合:陈丹,今年21岁,华文大学英语系三年级学生,两天没有回过宿舍了,虽然以前她也经常深更半夜才返校,但很少夜不归宿。

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刘思缈。

“乖乖……”林凤冲嘀咕道。

杜建平一脸得意之色。

“告诉分局,不要向校方透露任何有关陈丹的消息,回头我要亲自去了解。”刘思缈说完,听见林凤冲清了一下嗓子,猛然意识到,自己今天表现太“突出”了,一直是会议的实际主导者,把杜建平给“晾”了。她感激地看了林凤冲一眼,对杜建平说:“处长,不知道我的意见是否合适,请您指正。”

“挺好!挺好!”杜建平点起一支烟,很大气地说,“就按你的意见办!下面,咱们来听一下现场鉴识人员的初步报告。”

当时跟林香茗一起赶到现场的刑警中,就有林凤冲。他虎背熊腰,唇上两瞥小胡子,显得机警而干练,在局里有个“林冲”的外号,是杜建平的爱将,现场鉴识的初步报告就由他来做。

“现场位于‘莱特小镇’的联排别墅建筑工地上,由于建设资金不到位,这里实际上已经停工半年多。驻守在工地的有一些民工,还有几个保安,领头的叫潘大海。出事前,据他们说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动静。”林凤冲说,“案发现场位于24号别墅的地下室。该别墅紧临工地一段倒塌的西墙,附近没有发现汽车的轮胎痕迹,但有大量的、混乱的足迹,多系民工来往造成,无法准确辨析哪些是罪犯留下的。别墅地下室有南北两个出口,我们是从通向客厅的北出口进入的,南出口通向该别墅的后花园。到达现场后,由于警力不足、考虑不周,我们没有同时封锁南出口。”

林凤冲用幻灯展示了现场的图片:“到达现场后,受害人处于昏迷状态,右乳遭到切割,但在现场没有找到,怀疑被罪犯带走。受害人身上有多处创伤,我们起初怀疑是遭到殴打导致,但是后来发现创伤分布面积均匀,而且创伤程度比较一致,最后分析,很可能是受害人被关闭在位于地下室西墙的一个未完工的毛坯密室里自我挣扎造成的。据工程设计人员说,这个密室是考虑到别墅购买者多为上流社会的人士,有大量贵重物品、工艺品需要秘密保存,所以才专门建造的。”

照片显示,那个密室呈卧倒的长方形,一个人蜷缩着可以躺倒在里面。“后来我们在里面确实提取到了受害人的血液和皮肤残留物。”

“这些亮晶晶的是什么东西?”刘思缈指着照片问,“是玻璃吗?”

“是。”林凤冲做了肯定的回答,“毛坯地面上,散布着不少碎玻璃碴,系罪犯打破地下室的玻璃门所致,根据罪犯走动时,沾在罪犯鞋底的玻璃茬在地面的分布轨迹,可以初步断定,罪犯将被害人从密室中拖出后,在她身体的右侧实施了犯罪。”

“在地下室是否提取到罪犯的足迹?”刘思缈问。

林凤冲摇摇头:“我们怀疑罪犯是用多层塑料袋套在鞋上后,才在现场活动的。”

刘思缈瞪圆了眼睛。

林凤冲说:“罪犯极其狡猾,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毛发等物证——除了那个火柴盒。”

“先甭说那个火柴盒!”杜建平打断了林凤冲的话,他始终认为,火柴盒仅仅是个不值一提的恶作剧,完全没有必要像林香茗看得那么重。

第四章 法医学界天后

突然,正对着会议室门而坐的杜建平猛地站起身,呵呵笑着说:“蕾主任驾到,有失远迎。”

在场的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向门口看去,除了刘思缈,不约而同地全站了起来。

红润的圆脸蛋上有一双秀美的眼睛,目光如湖水一般沉静,嘴角的微笑有一种恰到好处的矜持。

蕾蓉,市法医鉴定中心副主任,国内法医学界天后级别的人物。

5月份在洛杉矶举办的国际法医学大会上,发生了一起举世震惊的事件,大会执行主席博尔顿在会议结束的前一天溺死在了宾馆的浴缸里。尸检结果是博尔顿在洗澡时中风突发导致昏迷,于是造成了悲剧的发生。

在已成定论的情况下,蕾蓉却发现了一件怪事,浴缸旁边的扶手上没有博尔顿的指纹。

“眩晕发生时,人的第一个习惯动作,往往是用大拇指和中指按揉两侧的太阳穴,但是在浴缸中就不一样了。”蕾蓉面对世界各国的顶级法医,侃侃而谈,“在浴缸里眩晕,无论是不是打算中断洗澡,都要赶紧抓住扶手。但是现在,扶手上居然没有博尔顿的指纹,这只能让我确信,他在进浴缸之前就已经昏迷了。”

但是怀疑不能当成证据,因此,蕾蓉坚持要进行第二次尸检。

在不锈钢解剖台上,蕾蓉用高倍放大镜一点点查找,在排除了外伤导致的昏迷之后,终于在博尔顿的胳膊上发现了几个点状针孔痕迹,蕾蓉极其小心地用刀围绕着针眼切开了周围皮肤,发现针孔部位的皮下脂肪和肌肉内有轻微的炎症病变,这表明针眼是在死前不久注射造成的。

许多种药物注射进人的体内,都能导致昏迷,那么,罪犯给博尔顿注射的是什么?

验血结果表明,博尔顿的血液并无毒物反应。

蕾蓉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调查陷入困境。屋漏偏逢连阴雨,正在这时,洛杉矶警方找上门来了:“您质疑博尔顿先生是被谋杀的,这无疑是对我们承担此次会议安保工作的否定,给我们很大的压力,如果您不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出导致博尔顿昏迷的原因,那么我们希望您能出面对媒体予以澄清……”

但压力越来越大。“我只给你最后半小时。”大会秘书长、美国著名法医梅乐斯严峻地对蕾蓉说,“半小时之后,如果你找不出毒物证据,博尔顿先生的遗体将被运走。”

半小时!只有半个小时!尽管蕾蓉平时一向沉着镇定,此刻也心急如焚。

万般无奈之下,她考虑求援,但只有半个小时——必须尽快!

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他的手机号码,国际长途。

电话接通,听他那嘟嘟囔囔的声音,肯定是又喝高了。

她本来想批评他两句,但一听他悲伤地叫她“姐姐”,不免又心软了。

“听我说,我遇到大麻烦了!”蕾蓉紧缩眉头站在落地窗前,“除了你,谁也不能帮我,所以,拜托你给我清醒一些!”

她把案子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姐,如果他真的是被毒杀的,那凶手也太愚蠢了。”

“嗯?”

“没错啊!法医云集的国际大会上,罪犯给大会执行主席下毒,无论他下的是什么毒,都一定会被检测出来的啊!”他说,酒还没有醒,所以有点大舌头。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判断他被谋杀是错误的了?”蕾蓉焦急地说。

“那倒不一定……您对浴缸扶手的推理还是说得过去的。”他说,“不行了,姐姐,我很难受,想吐……反正,如果真的有凶手,那他下的不会是毒……绝对不会。”

也许是信号原因,电话断了。

“凶手下的不会是毒,那难道……是药?!”猛地,仿佛灵光般闪耀出一片雪白!她立刻拨通博尔顿秘书的电话:“博尔顿先生平时注射什么药物吗?”

“药物?哦,他长期患有糖尿病,每天都要注射胰岛素啊。”

即便是糖尿病人,胰岛素注射过量,也会导致胰岛素大量分解葡萄糖,造成低血糖,从而导致昏迷。但是蕾蓉记得,检验中心出的血液鉴定结果显示,博尔顿体内的血糖水平并不低,甚至超过正常含量。

但是……

丰富的专业知识仿佛洄流,在蕾蓉的头脑中盘旋。她想起了世界法医科学史上的著名案件:1957年发生在英国布拉德福特的肯尼斯·巴洛杀妻案,那个案子与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的相似——

突发死亡,往往会导致人的肝脏内涌出含有高浓度血糖的血液,这是人体面对死亡的应激反应……

也就是说,低血糖导致的昏迷是死亡前的事情,而死亡后肝脏涌出含有高浓度血糖的血液“掩盖”了真相。

蕾蓉飞快地奔回检验中心大楼,在一层大厅,她看到载着博尔顿尸体的担架正要往外面运,连忙拦住。

旁边的梅乐斯冷漠地说:“半个小时,已经过了。”

蕾蓉诚恳地说:“梅乐斯先生,请再延缓几分钟,我再进行最后一次检验。”

“对不起,蕾蓉小姐,我的信条是,做人一定要严守承诺。”

担架已经抬到大门口了,再一步就将运上车,火化,从此博尔顿死亡的真相还有凶手的罪行,一切都将彻底被湮灭。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在国际法医学大会上谋杀执行主席,是对全世界法医的侮辱吗?!

蕾蓉扬起头,喊了一句:“梅乐斯先生——我怀疑,就是您谋杀了博尔顿先生!”

梅乐斯呼地转过身,目瞪口呆,仿佛刚遭遇了雷击:“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怀疑您谋杀了博尔顿先生!”蕾蓉一字一句沉静地说,“否则您为什么一再阻拦我给博尔顿先生验尸?”

梅乐斯满脸愤怒:“我提醒您,您说的这些话,我可以以诽谤罪起诉您!”

“无所谓。”蕾蓉微笑着说,“反正您没有胆量再给我几分钟,让我做最后一次尸检。”

中国人的激将法,外国人到底没有见识过,所以梅乐斯说:“好,我就让您再做最后一次尸检,不过我奉劝您最好先找一位优秀的律师,因为无论尸检结果如何,我都要起诉您诽谤……”

蕾蓉快速在博尔顿胳膊上的注射针眼部位的皮下脂肪肌肉组织内,提取了注射物的微量成分,送交化验室检验。

片刻,化验室主任飞快地跑了过来,脸色苍白:“胰岛素残留剂量非常惊人,人的胰腺绝对不可能分泌这么多!”

蕾蓉凝视着梅乐斯,眼睛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博尔顿的随身医生立刻被逮捕。调查结果是,他和博尔顿的妻子有染,便在给博尔顿注射胰岛素时加大了剂量,造成低血糖昏迷后,将博尔顿浸泡在浴缸中溺死……

本届国际法医学大会闭幕式上,在梅乐斯的提议下,全体与会法医起立,以热烈的掌声向蕾蓉致以崇高的敬意。

载誉归国的蕾蓉更加谦和,不久,年纪不过27岁的她,就任市法医鉴定中心副主任。

刘思缈心里有数,如果不是为了尽快侦破眼下这起案件,压一压林香茗的“气焰”,杜建平不会轻易请她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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