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会“写”,只是不会“编”
2017-05-19钟世华
钟世华
大约在90年前,沈从文在他的《湘行散记》中记载:两千多年前那个疯疯癫癫的楚逐臣,在沅水上“朝发枉渚”、“夕宿辰阳”,并留下“沅有芷兮澧有兰”的句子,原来他“乘舲上沅”所到的去处,兰芷遍谷,“幽香眩目”,竟是“如何不可言说迷人心目的圣境”,“若没有这种地方,屈原便再疯一点,据我想来他文章未必就能写得那么美丽”。———至于沈从文自己,无论小说、散文,都写得那样奇美别致,据我想来也应如他自己所说,当别人还只在埋头读一本小书时,他正举目四望,和莫言一样,一直在读一本大书。
连文学大家都不敢轻易绕开生活,另辟蹊径以写出“美丽”,何况刚刚接触文字的儿童们。
有学生说她平时在生活中记性很不好:
“比如说今天早上,我在换衣服时,怕头上的夹子把头发弄乱,就把夹子取下来,放到了某个地方。等我换好衣服,吃完饭,去找那个夹子,谁知夹子不见了。可是,我又忘了把夹子放到哪了。我反复地在我房间找来找去,又到妈妈的房间找了两次,还到厨房看了一次,结果都没找到。我心想:房间只有这么宽,难道夹子会飞?不可能呀!可如果不是会飞,夹子到底在哪里呢?直到现在还没找到,只好拿个新的。”
现在我们来做个假设。假如这篇文章不是这个学生在她的生活中“写”就的,而是用我们一贯的“编”的办法,那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我找呀、找呀,终于在哪个角落里找到了。而原文的高明就在于:那个夹子“直到现在还没找到,只好拿个新的”。这样就能够激起读者的共鸣,因为它很真实地写出了许多人在生活中同样的经历与感受。
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如果让她刻意地去安排某种比较高明的结尾,也许是一種苛求;但生活,却很自然地教会了她这个本领———因为生活在很多时候都不按常规出牌,让人无法从常理去简单地想象。能从生活中捕捉到,或者能凭大脑想象到这种不合常理却又很真实可信的东西,也许就找到了一个文学创作的绝好素材。而编造出来的那个结果,却因为太过拙劣的圆满,远没有这种“动人”的效果,反而使文章索然无味。
语文老师必须弄清楚,作文中的编造绝不等于文学艺术中的虚构。文学艺术的虚构,是一种虚构的真实。“艺术的真实”的含义包括:事件不真,事理要真;事理不真,感情要真。而作文中的编造,却常常是一种背离,背离生活,背离真实,是那些由作文老师指导出来的陈年老套,漏洞百出,肉麻无比,令人哭笑不得。比如“推车子”、“捡钱包”、“关窗户”之类的胡编乱造。
这样的胡编乱造,很容易被当作“想象”,并以培养想象力为借口而大行其道,长期弥漫在作文教学里阴魂不散。对此,我不想作更多的辩驳,我想在此之上补充几句的是,即便是想象,也是分层级的。脱离逻辑层面、违背生命本真,而且还是遵循套路的胡思乱想,一定是最低层级的想象形式。在《想象的层级》中,我写道:
当想象与逻辑、智性达到水乳交融的境界的时候,最优秀的文学与真正的科学就会随之产生。文学与科学,是想象在达到最高层级之后的最自由形态。
那些缺乏逻辑、不负责任、无聊透顶的编造,不仅永远达不到想象的最高层级,而且极有可能因此而损毁想象的乐趣。因为我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学生在构思这样的无聊话、瞎话、废话、混账话的时候,他会是快乐的。这种无聊的想象训练,除了会损害我们健康的文风,很可能还会让他因为“想象”的毫无趣味而放弃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