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孤独

古文狂

远在700多公里以外的芝加哥西北奥尔巴尼公园社区——克劳斯的家乡，他的亲人们同样陷入到悲痛中。

岁月是无情的，它送走了一位又一位为NBA做出贡献的历史巨人。但克劳斯又是那么特别，他长得又矮又胖，没什么运动因子，经常穿着皱巴巴的西装，看上去和篮球世界格格不入，却深远地影响着这项运动。

缅怀传奇

3月21日，杰里·克劳斯去世，享年77岁。在生命的最后岁月，克劳斯曾和包括骨髓炎、骨感染等一系列严重疾病进行了激烈抗争，但最终，他还是离开了挚爱的亲人：妻子西尔玛，孩子史黛西和大卫，孙子孙女科莱特、约什、米娅和莱利。

虽然克劳斯的葬礼要在18天后进行，却在NBA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杰里是构建1990年代公牛王朝的关键人物，他对整座芝加哥都意义重大。”现任黄蜂老板乔丹说。

“杰里的死讯，让公牛和整个NBA都陷入悲伤中。”现任尼克斯主席菲尔·杰克逊说。“他是球探出身，保密是他的职业特征，但他在芝加哥构建了一支王朝球队，这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我们都是他远景规划的一部分，直到今天都会怀念他。”事实上，虽然杰克逊一度和克劳斯闹得很僵，但他在2014年3月接管尼克斯后，也在效仿克劳斯昔日的做法。

名人堂球员斯科特·皮彭在推特上这样写道：“听到杰里·克劳斯去世的消息，真令人难过。他帮助我实现了在NBA打球的梦想，要知道，那曾是我想都不敢想的……虽然我和克劳斯的意见并不总能达成一致，但我知道他只是想赢球。他围绕着迈克尔和我组建冠军阵容，而且是两次。”

“NBA不会再有另外一个杰里·克劳斯了。”公牛资深媒体公关总监蒂姆·哈拉姆说。“他独一无二，我感激和他共事的宝贵经历。”

直到今天，比利·麦金尼还对克劳斯心存感激。麦金尼是前西北大学明星后卫，曾是野猫队30多年来的历史得分王，打了六个NBA赛季。克劳斯曾向麦金尼保证，只要他在芝加哥打最后一个赛季，就可以谋得一个管理层职位。麦金尼打了一个赛季，随后成为公牛的助理教练兼球探。1988年，麦金尼加入刚刚成立的森林狼，并成为该队历史上首位总经理，他此后又先后在活塞、超音速和雄鹿任职，现在是雄鹿的球探部总监。

即使如此功勋卓著，但多年来克劳斯一直被名人堂无视，也是这要归咎于他曾拿泰克斯·温特被排斥的例子，发表了抵制名人堂的言论。但温特已经在2011年进入了篮球名人堂。在他被骨疾病折磨的日子里，克劳斯毫不掩饰他对进入名人堂的向往。而在他死后，克劳斯终于得偿所愿，获得了篮球名人堂特殊贡献者提名。

“当去年劳斯多夫发表演讲的时候，他说，‘这份荣誉本应该属于杰里·克劳斯的。如果没有他，我不会出现在这里。对杰里来说，这是莫大的肯定。”克劳斯的前资深助手凯伦·斯塔克·阿姆罗夫说，她现在是公牛的篮球运营部主管。

打造王朝

今天，当我们看到鲍勃·迈尔斯和大卫·格里芬为勇士和骑士所做的一切，会意识到组建一支总冠军球队有多么不容易。

1985年5月26日，克劳斯成为公牛总经理，当时球队的战绩只有34胜38负。他希望把这支球队带到巴尔的摩金莺队的高度——他们曾在1960年代、1970年代和1980年代三夺MLB世界大赛桂冠和六次美国联盟冠军。但克劳斯做得更好，他在芝加哥建立了王朝，八年内六夺NBA总冠军——如果不是乔丹中途去打棒球，他们甚至有可能拿到八冠。

克劳斯得来这个机会并不容易。七十年代中期，他曾到公牛队担任球员人事主管，但很快就被迫离职，据推测是他和有可能接替迪克·莫塔帅位的德保罗大学主教练雷·迈耶私自接触，而又没有提前知会老板。

1985年，克劳斯迎来了命運转机。杰里·劳斯多夫买下了公牛股份后，把他召回公牛管理层。克劳斯所以令劳斯多夫印象深刻，是因为他在NBA球探生涯早期为巴尔的莫子弹队发掘出了名人堂球员厄尔·门罗、威斯·昂塞尔德和杰里·斯隆，当他为湖人和太阳工作时，又先后选到了阿尔文·亚当斯、克利福德·雷、迈克尔·库珀和诺姆·尼克森。

克劳斯果然在芝加哥证明了自己。他做出的第一笔重要签约，是在1985年夏天签下自由球员约翰·帕克森，然后又在选秀夜从骑士交易来首轮九号秀奥克利。1986年，克劳斯将贾万·欧德汉姆交易到尼克斯，换来1987年的一个首轮签，第二年，他又用这个签位得到的波利尼斯，外加二轮签和一个1989年的首轮签交易到皮彭。从欧德汉姆到皮彭，克劳斯的工作干得有多出色。

同时，克劳斯还用1987年的首轮十号签选到霍勒斯·格兰特。当时没人意识到，这是一位公牛第一个三连冠阵容的首发前锋。他所贡献的坚韧防守，是公牛称霸的重要原因。

1988年6月，克劳斯在选秀夜前一天把奥克利和一个首轮签交易到尼克斯，换来比尔·卡特莱特和当年的另一个首轮签（威尔·珀杜）。这两位中锋后来也成为公牛三连冠的基石。

1989年，克劳斯用首轮九号签得到布拉德·塞勒斯，然后用他换来B.J.阿姆斯特朗，同时在首轮第六顺位得到了斯泰西·金。也是在那年，他解雇了主教练道格·科林斯，用助教菲尔·杰克逊取而代之。克劳斯选择杰克逊的一个重要理由是，他是“除劳斯多夫外公牛制服组中惟一敢批评乔丹的人。”

克劳斯仅仅用了四年时间，就让公牛拿到了三连冠，但他并没有止步。1990年6月，他“浪费”了一个次轮签选到克罗地亚人托尼·库科奇。

在1993年秋天的公牛训练营里，史蒂夫·科尔用他的出色表现打动了克劳斯，公牛给他提供了一份非保障的底薪合同。这个年轻人曾先后辗转太阳、骑士和魔术，郁郁不得志。对这笔运作，克劳斯当时是这么说的：“他能投篮，也能得分，对手会对他疏于防范，他应该得到一个机会在公牛证明自己。”

1994年，克劳斯把斯泰西·金交易到森林狼，换来卢克·朗利和一个次轮签，他还签下了罗恩·哈珀：“罗恩是我的第一个引援目标。他具备杰出的运动力和正确的职业态度，他是一名出色的防守专家和首发球员，球风非常强硬。总之，他能给我们带来所需要的一切。”

事实上，哈珀成为了公牛的首发控卫，科尔成为他的替补，朗利是球队的首发中锋，他们都是公牛二次三连冠的功臣。

1995年夏天，克劳斯又亲手运作了一笔当时颇具争议的交易，换来了问题球员罗德曼。这一系列举措为球队配备了扎实的核心阵容，他们防守积极，球风全面，得以让乔丹和皮彭成为NBA最令人胆寒的二人组，并奠定了王朝基业。

不仅仅是在NBA，克劳斯在MLB一样大获成功。从1972年开始，他先后为西雅图水手和奥克兰运动家队任职，业务能力更显突出。在那段时间，克劳斯是奥克兰运动家队赢得三次世界大赛的功勋之臣。

1984年12月7日，克劳斯把刚刚获得1983年赛扬奖的拉玛·霍伊特交易到圣地亚哥教士队，换来了三届全明星、1985年年度最佳新秀奥兹·古林。古林在2005年作为白袜总经理帮助球队赢得了世界大赛，但这一切都始于克劳斯当年做出的那笔英明交易。

过去几年，克劳斯曾为纽约洋基、纽约喷气机、芝加哥白袜和亚利桑那响尾蛇队贡献了他的卓越才华，并在2010年获得MLB年度最佳球探荣誉。他的离世给NBA和MLB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这在职业体育史是非常罕见的。

不被认可

为什么杰里·克劳斯如此功勋卓著，却在很长时间没能得到人们的认可？

这是因为他做事极端偏执，行藏总是神神秘秘。1970年代初雇佣克劳斯做球探的前任公牛总经理帕特·威廉姆斯曾给他起了一个“侦探”的绰号，这种形容真是名副其实。他禁止任何人窥探商业机密，如果有人违规会被解雇，也从不和同行出去闲逛，拒绝分享有价值的信息，理由是担心其他球探“挖走他的人”。

克劳斯经常秘密潜入大学校园，寻觅有潜力的球员。在选秀会之前，他会用化名入住酒店，并用对讲机和公牛的工作人员保持联络。据报道，克劳斯在1989年选秀会带走来自范德比尔特大学的威尔·珀杜之前，曾用过“AgentBlue”和“AgentOrange”两个化名。

他还一直拒绝和媒体来往。1993年希腊欧洲杯四强战期间，美国《体育画报》专栏作家伊恩·汤姆森负责赛事的报导，他恰好碰到克劳斯和库科奇在一家酒店餐厅会面。第二天，汤姆森就在新闻报导中泄露他们的秘密见面地点，这让克劳斯暴跳如雷。

更重要的是，克劳斯和公牛的球星、教练一直很紧张，常在球队大巴上被球员肆意嘲笑，尤其和乔丹更是势同水火。“飞人”甚至给他起了个“面包屑”的绰号，据说是有一天他的衬衫上沾上了面包渣（乔丹曾表示，第一个想出这个馊主意的人是奥克利）。

两人曾发生过两次次剧烈冲突。当克劳斯换来卡特怀特时，乔丹非常痛恨，甚至想破坏这笔交易。

1991年1月，克劳斯并没有交易来前北卡球员沃尔特·戴维斯，这让乔丹面色铁青，他甚至建议劳斯多夫把克劳斯解雇。但老板并没有那么做，他为了平息乔丹的怒气，甚至在公牛奔赴圣安东尼奥前，特意邀请乔丹到他家中作客。但事实证明，那一年戴维斯在开拓者毫无作为，场均仅有6.1分进账，一年后就宣告退役。

乔丹后来解释说，他憎恶克劳斯始于1985年，当时是他在公牛效力的第二个赛季。由于脚踝扭伤，他缺席了64场常规赛。但在乔丹赛季末复出后，公牛严格限制他的上场时间，这令乔丹非常反感。

“在这件事上，迈克尔·乔丹的立场是错误的。”萨姆·史密斯在2004年撰写的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是的，这里有很大的问题。我们都知道杰里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但你没有亲眼见过，只能凭空想象。一个身材矮小、肥胖的男孩，想要和那些运动员混在一起，尽力证明自己和他们是一路人，这甚至成为他终生追求的目标。但你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样的，他们索取得太多，又刻意远离你。对克劳斯来说，他只能默默承受。”

然而，面对这样无情的嘲弄，克劳斯还不能公开和乔丹做对。后者也许是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运动偶像，蕴藏在他身上的价值无可估量。“那个时候，”克劳斯在2003年对《纽约时报》说。“他就是上帝，你不可能和上帝作对。”

这两次冲突，克劳斯都是胜利者。但很奇怪，我们似乎把这些往事遗忘了。在人们不断抱怨明星球员拥有太多干预权的今天，我们难道不应该尊重这位坚持己见、并最终证明自己的总经理吗？

也许克劳斯的每笔交易并非尽善尽美，但至少他证明自己比乔丹更英明。很多人不认可他，可能是因为克劳斯经常遭到明星球员的公开指责和批评，也可能是球迷习惯和球员站在同一阵营。

高贵人格

杰里·克勞斯曾深深地被这个世界所误解，那么一个真实的克劳斯又是怎样的呢？

埃尔·弗梅尔曾是1981年夺得超级碗的旧金山49人队的力量训练师。作为迪克·沃梅尔最小的弟弟，埃尔是NBA和NFL圈子里的一位资深力量训练师，而他也成为了克劳斯上任五个月后首批聘任的职员之一。

克劳斯曾因过分信任像弗梅尔和凯伦·斯塔克·阿姆罗夫这样的幕后工作人员而引来批评，“杰里也非常信任团队的每一份子，这正是我和杰里一直能深深彼此敬重的原因。当他准备交易来比尔（卡特怀特）的时候，曾问过我：‘霍勒斯（格兰特）能在大前锋位置上承受每场打满48分钟的比赛强度吗？我告诉他这毫无问题，而且对我们来说，这（换来比尔）会是一笔非常伟大的交易。他感觉比尔会是球队夺冠的最后一块重要拼图，而霍拉斯必须努力提升他的身体状态，这两件事后来都被证明是成功的关键。”

阿姆罗夫在公牛市场部工作，负责销售球票。就像哥哥吉米一样——他被克劳斯任命为公牛球探——她也在美国西北部拥有一段杰出的职业生涯。

“杰里说，‘你懂篮球，我需要一个懂篮球的人和我并肩作战。你会打字吗？”阿姆罗夫回忆。“他有一个远景规划，我们的组合看上去似乎不合情理。他总是说，‘不言而喻，你就像是我的家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他总是对我表示感谢，即使我帮他解决很小的问题也是这样。”

“每当我看着他的照片，就会想像他坐在办公桌前把耳朵紧贴话筒的情景。他在办公室里总是这么随意，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他对所有人都面带微笑，并尊重你的工作。当你成为一个公众人物时，就得随时接受人们的审视和评判。”

“他留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是一个容易接触的人。如果他走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会低着头加快脚步。但如果他了解你，天啊，你甚至难以想像我们的办公室氛围是有多么自由宽松。他让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并充分尊重大家的付出。他只是说，‘你知道该怎么做，放手去干吧。他的唯一目标就是让公牛变得更棒。”

真实的克劳斯和他的公众形象完全脱节，对此阿姆罗夫逐渐习以为常。

“如果你在别的地方见到杰里，根本想不到他是一位NBA球队高管。”阿姆罗夫说。“他曾是一名球探，工作非常努力。杰里要证明自己，因为他从来都没打过篮球。”

沃梅尔谈到了克劳斯和雷因斯多夫创建的训练馆——伯托中心。那里的训练设施包罗万象，使用了最为先进的电脑检测系统，并首创性地为球员提供按摩治疗。

“杰里总是让我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价值。”沃梅尔说。“他总是让人做不同的事情。我带来了最好的运动医学专家、体育科研人员和田径教练，他们来自欧洲。我有充分的财政预算，杰里总是让你放手去做。”

沃梅尔和斯塔克·阿姆罗夫都把克劳斯称为“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家伙。”在阿姆罗夫的第一个女儿出生后，克劳斯和妻子西尔玛带着礼物登门拜访。

“他说，‘好吧，我得抱着她。”阿姆罗夫说。

公牛王朝解体后，克劳斯围绕着埃迪·库里和泰森·钱德勒展开了一项雄心勃勃的重建计划。在杰克逊拿到公牛最后一冠离队后，他精心挑选的继任者蒂姆·弗洛伊德最终以失败告终，克劳斯后来也承认，雇佣弗洛伊德是他职业生涯中为数不多的败笔。

在克劳斯为公牛效力18年后，莱因斯多夫在2003年四月以身体健康为由，用约翰·帕克森取代了他的位置。尽管丢掉心爱的工作让他情绪沮丧，但克劳斯还是邀请帕克森到他的家中，分享他的经验，并提供了一些宝贵建议。“他非常和蔼可亲。”帕克森说。“我们谈到了总经理的工作甚至是哲学，他本来无需这么做的。

此外，克劳斯仍然没有中断和阿姆罗夫的联系，他们经常通电话，友谊如初。当时，阿姆罗夫继续担任公牛篮球管理部门的高级总监，但出于尊重约翰·帕克森和加尔·福尔曼的工作，克劳斯从未向她刺探过任何球队信息。

丰厚遗产

杰里·克劳斯和芝加哥是密不可分的。这不只因为他是土生土长的芝加哥人，更在于他给公牛留下了丰厚的财富。

克勞斯让公牛成为NBA首支重视力量训练的球队，埃尔·弗梅尔的健身房把身材柔弱的皮彭和霍勒斯·格兰特塑造成肌肉线条明显的前锋，他们是公牛杜宾犬式防守的关键人物，能在距篮筐40英尺的地方死死防住对手。

克劳斯喜欢到黑人大学选材，任用女性高管，还为非裔美国人提供了很多球探和管理职位，这在当时非常难得。

克劳斯对家乡芝加哥的热爱是显而易见的。他毕业于塔夫特高中，一生都嗜书如命，他在布拉德利大学时曾写过一篇散文，咱们伫立在艺术学院门前的一座狮子雕像，并给它赋予了芝加哥这座城市所特有的强壮、坚韧和荣耀的气质。

那时的克劳斯，把迈克·罗伊科（1972年普利策奖获得者）视作自己的偶像。他梦想成为一名体育专栏作家，曾到如今业已消亡的《芝加哥美国先驱报》当了一段时间的送稿生。

但是在夏天的一天，当克劳斯面对一摞需要重改的文稿时，他改变了主意。

“我知道我可以这样平淡地过一辈子。”2012年，克劳斯告诉《芝加哥论坛报》说。“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我要拥有一段不平凡的人生。”

克劳斯把这种伟大的灵感归功于他的父母。他们都是移民，起先在罗伦斯大道上经营一家熟食店，后来在西北高速公路附近开了一家鞋店。

“他们在做生意上并不懂得什么高深的道理。”克劳斯说。“他们总是说，‘我们真诚对待客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正确的职业道德。”

克劳斯在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中一直秉承父亲的座右铭：耐心+坚持=成功。

纵观克劳斯的一生，他拥有一颗被误解的灵魂，半生独孤行走，但他又是充实的。幸运的是，克劳斯在生前曾对自己做过一段精辟的总结。“很多人说一个来自奥尔巴尼公园社区的孩子根本做不到这些。”克劳斯在去年接受采访时说。“但我做到了，我拥有了一段不平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