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米特:一桨一舟,对抗俗世生活
2017-05-18琪桑
琪桑
“什么事想去做就趁年轻,等老了,像吃排骨,我还没吃它,它就开始咬我了”闪米特:本名李华灿,漂流探险家,先后横渡琼州海峡、渤海湾海峡、泰国-柬埔寨海域,2014年漂流珠江5000里,2015年首次单人独漂黄河万里。许多年之后,漂在碧海蓝天间,闪米特总会想起,过甘蔗林去看大海的那个星期天。那时还是个小学生,不懂得海阔天空,尽管他每天都会爬上屋顶远望那片蓝。一个星期天,瞒着所有人,闪米特徒步跨越与大海间的最后屏障—一片甘蔗林。不知过了多久,大海毫无预警地跳了出来。“人很渺小,世界很开阔,”闪米特记得第一眼的感受。一桨一舟奇幻漂流“我是‘闪米特,一个常年划着条小破船的野生探险者。曾在几家世界500强企业工作过,现在专职独木舟探险。”闪米特习惯用这两句话来介绍自己。准确来讲,闪米特只是一个别名,本名是“李华灿”。据说,闪米特人是起源于阿拉伯半岛的游牧民族,《旧约全书·创世纪》所载传说称其为诺亚长子闪米的后裔。闪米特喜欢这个古老民族,因为他们身强体健,擅长攀山越水。皮肤黝黑,双手粗糙有力,体格精壮,能看出来是长期待在户外。41岁,个头不高,衣着素常,温和内敛,怎么看都不像桀骜的探险家,更不像时髦的漂流玩家。2011年横渡30公里琼州海峡,同年横渡130公里渤海湾海峡,2012年环渡900公里海南岛,2013年穿越600公里跨省海域,2014年穿越900公里“泰国—柬埔寨”海域,2014年漂流珠江5000里,2015年首次单人独漂黄河万里……闪米特在漂流圈颇有名气,因为黄河单人独漂引起关注,是个地地道道、经验丰富的漂流玩家。9年前,在一次水库漂流体验活动中,闪米特第一次接触漂流。他手划独木舟驶进一片水松林,稀稀落落的水松坚挺笔直,枝丫勾连。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仔细观察一株树,往来穿梭,不知林深处,像一个闯进魔法森林的探险者,感觉奇妙又魔幻。出了水松林,闪米特马上买下一艇独木舟,开始自学漂流。独木舟成了闪米特的脚,“跳岛”(在岛屿间来来往往)让闪米特乐此不疲。“岛屿是原始野生的,长着各种叫不出来名字的植物,鱼多得数不过来,白鹭忙着抓鱼,居然一点都不怕人,落在我的船头看着我,特别好玩。”他经常在小岛夜宿,支一顶帐篷,月光下的海水静得发蓝,感觉星星近得可以伸手摸到。混迹外企,长在珠海经济特区,闪米特本人却一点也不都市。他不喜欢喝酒唱K之类的娱乐活动,从不抽烟,几乎不喝酒,山里、郊区、古村落等荒芜野外是他流连忘返的乐园。在广阔天地自由地探索未知,闪米特沉迷其间不可自拔。2010年,闪米特辞去工作,背着独木舟拖着桨开启了漫长而艰苦的探险之旅。当年10月,闪米特首次下水横渡琼州海峡,但被风浪打败,铩羽而归。卯足了劲头准备一年,次年端午节,闪米特再次横渡琼州海峡,顺利抵达。同年,他又顺利穿越渤海湾。接着是海南岛、“泰国—柬埔寨”海域、珠江……他手划独木舟,在大江大河驶出了一条又一条轨迹。不自虐不玩命像上了瘾,闪米特停不下来,“每漂过一个地方,下一次就想要漂流难度更大的。”去年5月,闪米特萌生漂流黄河的新想法。明知危险,但母亲河的诱人魅力,让他无法抵挡。1987年,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自发组织探险队,一寸不落成功首漂黄河,被誉为“人类漂流史上前无古人的壮举”,但付出的代价则是探险队七名勇士不幸遇难。时隔28年,闪米特想要独自一人再次漂流黄河,当即招来漫天非议,“很多人觉得我这是找死、玩命,甚至是自虐,觉得我真去了就别想活着回来。”闪米特已经习惯了被围观群众想当然地误解。人们只知道漂流大江大海很危险,却不知道闪米特为此做了哪些准备。像之前漂马六甲海峡,全程50公里,闪米特进行了超100公里的日常拉练。除了做好针对性的大体量准备,闪米特把惊险刺激的漂流运动做得像是一个严谨周密的科学调查。他会事先调查走访保证充分了解,再制定出详细策略和应急方案。“漂流不应该头脑一热就冲动去干了,我会精确计算好在什么条件下才能顺利通过,超出能力就果断放弃,没什么不甘心的,保命最关键。”家人是闪米特最坚定的拥护者,“他们看到我是怎么全力做准备的,相信这事是靠谱的,就会安心让我去。”尽量多做一些功课,尽量让自己处境不那么危险,闪米特身上没有探险家常见的不顾一切和铤而走险,单凭一腔热血是不可靠的,他的理性甚至保守反而保证了探险越走越远。花了一年时间了解黄河、拉练体能,2015年5月1號,七勇士遇难的纪念日,闪米特下水从青海巴颜喀拉山出发,沿着黄河源头顺流而下,开始黄河万里独漂。睡袋、帐篷 、防潮垫、煮炉、挂面、衣服 、药物,还有独木舟和桨,为了减轻重量,闪米特只带了一个月的物资,其余后勤支持只能依靠妻子。“因为黄河上游有一大段无人区,无法获得补给,我妻子就辞职专门给我运送物资。”闪米特的妻子是一名企业高管,不时也跟随丈夫漂流,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极具运动天赋的别名“羚羊”。没想过我不会活着回来从源头漂流开始,闪米特就不断接到一个神秘电话。神秘人不断形容黄河有多么艰险,激流有多么厉害,试图劝说闪米特放弃漂流。“我从黄河源头一桨一桨划过来的,关键时候不能动摇,”直到七勇士遇难的那段——黄河上游最危险的峡谷河段,神秘人的身份才被揭晓。神秘人是遇难勇士的队友,正是在这段峡谷,他眼睁睁看着兄弟们被激流卷走。这一段,黄河上游几百米的宽度被两岸陡峭悬崖夹击,骤然收窄成几十米,水流突然加速,漏斗状旋涡无处不在。近30公里的弯曲河道,水流急且落差大,一个浪头打来随时都可能翻船,这将是致命的。闪米特只身一人,他很清楚—不管发生什么,都没人能够救他。“我漂到了前辈们遇难的地方,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没办法,我只能堵水,硬着头皮蛮漂。”堵水和蛮漂在漂流中都是大忌,与赌博无异,惟一的赌注就是生命。逼仄的峡谷接连滚起一个个猛浪,像一面水墙击打着独木舟,小艇被水打起又跌下,循环往复。传说人在危难时刻头脑里会回放过去的片段,闪米特觉得这完全就是电影桥段,因为生死关头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你一想就没命了,唯一想的就是怎么才能活下来。”激流后面紧接的是巨大的跌水和莫测的水槽。在跌水的冲击下,独木舟像见到红布的公牛,一股猛劲儿冲向礁石。“当时真得太恐怖了,我垂死挣扎,拼命划桨转向,擦着礁石窜了出去。”独木舟被灌满了水,经过三个小时的挥桨排水,闪米特终于划出了峡谷。精疲力竭,大脑一片空白,闪米特摸上一块平坦石滩稍作休息,呛人的尸臭味让他意识到这是一片水葬场。顾不得害怕或恶心,他用力睁大双眼,提醒自己绝不能睡过去。迅猛的激流是阻拦漂流的一大天然障碍,另一个障碍则是人为建设的景区或水坝。最著名的壶口瀑布挂在600公里长的晋陕峡谷下段,是黄河漂流中的最大险关。不过,闪米特根本没机会去挑战它,“那里是旅游景点,我在距离瀑布三公里的地方就被武警驱赶上岸了。”景区之外还有水坝,闪米特一共遇到了34座水坝,他不得不拖着艇爬上悬崖峭壁绕远过去。没有卫星地图,没有专业登山装备,闪米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开辟出路来。“最长的一次是花了8个小时翻越一座山,还好山上多是乔木林,不像漂珠江时都是灌木林,不用披荆斩棘开路。”闪米特在漂流珠江时曾负重70斤走了13个小时穿越32公里才重新下水。最难克服的不止是险山恶水,孤独寂寞最折磨人。悠悠天地间,与闪米特作伴的只有山水和舟桨,一个人漂流,一个人露营,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看星星。黑漆漆的夜晚,每当孤独侵袭,闪米特会条件反射般立刻做两件事—煮一壶铁观音,氤氲的茶香令他感到安全又熟悉。煮茶的间歇吹一曲口琴,悠远绵长的声音在山谷回荡,令他平静又开阔。“这让我感到安心,还能边喝茶边看日出日落,天广地阔给人极大的自由,倒也不觉得孤独恐惧了。”一路漂下去,闪米特结识了不少蒙古族、藏族、穆斯林朋友,亲历了黄河捞尸人的打捞过程,目击了生态移民后的人烟荒芜,见证了玉树灾后重建的光景,帮助了青海包虫病患者……2015年12月20日, 闪米特漂了5490公里,终于抵达黄河入海口。历时234天,途经九个省区,他成功完成黄河单人全程漂流。飞跃流水线小时候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印象刻在头脑里, 闪米特渴求看得更多更远。世界这么大,很多人都想去看看,然而说的人多,义无反顾上路的人却极少。看看地铁里匆匆换乘的行人,写字楼熬夜加班的白领,都市暗自为现代人铺设一套成熟的游戏规则——做一个世俗意义上成功的人。就像一听可口可乐或一件快消衬衫,能一眼望见批量生产这种人生的整条流水线。要不要跃进这流水线?闪米特想了想,他不愿意。一把桨,一扁舟,这是他对抗俗世生活的全部武器。他记得爷爷的劝告,“什么事想去做就趁年轻,等老了,就像吃排骨,我还没吃它,它就开始咬我了。” 他看得很明白,财富自由并不比环游世界容易,如果一样困难,根本就不存在谁先谁后的问题。如果钱是稀缺资源,健康和青春也同样稀缺。“财富自由可能拼一辈子我也做不到,就算做到,我老了也出不去。趁年轻赶紧做,因为你能做很多事情的时间并不长。”过常规的生活其实是最省钱的,因为这是一套成熟的社会生活规则,相反,选择非批量生产的生活方式,价钱自然就很贵。闪米特在漂流上花光了自己半辈子的积蓄,“我漂一趟黄河花了30多万,积蓄花光了,现在是先工作攒钱然后去漂流,接着再赚钱计划下一次出行。”佛说舍得,有舍才有得,什么都不放弃也就什么都得不到。闪米特清楚自己得到了什么,“你很难左右自己可以活多久,但是你可以增加生命的宽度,按照内心的意愿过自己喜欢的人生,活出本来的自己,这就是有意义的。”私下里的闪米特并不是一个有趣的人。他性格内向,不擅长交际,不喜欢咖啡类刺激性强的东西,不喜欢摇滚类激烈的音乐,最喜欢蔡琴和陈百强的歌曲。甚至可以说他的日常生活就像提前进入老年期,没什么激情,乏味沉闷。漂流带给他的不是新鲜刺激的感官体验,而是关于未知的好奇、探索欲的满足和自由的宁静。“探险或者说冒险,只是个手段,并不是目的。”闪米特给自己制定了未来十年的漂流计划—环西太平洋,但因为手续问题这个计划不得不暂且搁置下来,这使他陷入了深重的焦虑,“年龄有限,时间有限,如果50岁之前还走不掉,之后就不行了。”人是战胜不了自然的,他对这一点十分清楚。做了一段时间的自由职业,闪米特攒了钱,又开始谋划出门。“九月份,我马上要去尼泊尔爬雪山。漂流计划遇到问题,但探险不能停。”闪米特很笃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