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

汪温妮

前几天，有朋友问我怎样看待中国当代文学，我觉得这个题目太大，小女无法胜任，于是怯怯地请求是否可以把题目变小，朋友开导我：问问你的朋友同好，海外人怎样看待大陆的当代文学。耶，这个办法不错！于是我开始逐个发微信写请求帮助，但很遗憾：大家都给了我一个礼貌的背影——拒不谈当代文学！

这到底怎么啦？到网上查一查吧，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首先国内学术界在对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划段上就五花八门，有人认为以1949年为当代文学的开端，而又有人认为那之后的文字不能算是文学，只能算文章，是为政治服务的宣传文章；所以就有人认为当代文学应该从“文革”后的“新时期文学”开始算起，这才是当代文学的开始，其中影响最大的作家群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以王蒙、张贤亮等为代表的“五七族”作家群，另一个则是包括张承志、王安忆、史铁生、阿城以及主要的“朦胧诗人”在内的“知青作家群”，从他们开始到现在才属于当代文学时期。但是，当我继续寻找，又发现另一种说法： 十七年文学里还有很多好的作品，所以当代文学应该从1950年代算起，而到1980年代底就彻底结束了！他们的论证就是：在九十年代以后就是娱乐文学、经济文学和网络文学的天下，所以没有当代文学了！这一说法也是不恰当的。当然，还有其他不同的说法。

当今的文字英雄们对当代文学更是众说纷纭。诸如：当代文学只会讲故事，讲究情节，思想含量不够，厚重的作品少；缺少对苦难生活的历史性的思考；精神弱、想象力不强、伦理感差，对利益之外的关怀少，对人文关怀弱，故使其作品的敏感、震撼力在不断削减；九十年代的个人化走到了极端，缺乏对周围环境、对社会、民族的关注，要么抚摸自己，要么幻想，要么诡异，与社会产生了隔膜等等；连荣获诺贝尔奖的作家莫言都受到了质疑。在国内还盛传一句德国教授顾彬说的话：中国没有当代文学！真是诸子百家，所见不同啊！ 我身边文友们对这个题目的回避是多么地可以理解了！

我心目中的当代文学，即是今人的文学，有各行各业的人员参与和创作，种类繁多写法丰富，是活在当下的文学生活。仍在不断发展前行中。

1976年到今天四十多年的文学，都充盈地活在当下。如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改革小说、现代派诗歌小说、新写实主义、现实主义冲击波、新历史主义等。1980年代的代表性作品如刘心武的《班主任》、高晓声《李顺大造屋》、韩少功的《爸爸爸》、王安忆的《小鲍庄》、张承志的《北方的河》、贾平凹的“商州”系列小说、阿城的《遍地风流》、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等等，从文学表层开始走向文化深层，作家们以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关注社会，在思想解放、理性、民主、人道等方面有了更多的关切。韩少功发端而寻文化的根，其特点就是解剖民族文化，揭示深层的内蕴。韩少功的《爸爸爸》，对民族文化劣根性进行剖析。阿城的《棋王》、张承志的《北方的河》则沿着肯定的方向，表现民族生命的活力，发现传统的美。先锋小说和先锋诗歌，受西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化思潮影响，形成了一种从自我存在出发寻求人生价值和意义的哲学文学思潮。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认同个人选择的无意义，把个人生存的终极价值和意义转化为荒诞的随心所欲的追求。也出现了新写实小说，如刘恒的《狗日的粮食》、刘震云的《塔铺》、方方的《风景》、池莉的《烦恼人生》等，真切地展示一个个生活画面，是上个世纪80年代芸芸众生日常生活的鲜活写真。新时期以来的文学，慢慢开始摆脱西方的束缚，对于西方文学不再只是仰视，而更有了一种平等的心态，在借鉴或汲取精华中，中国的一些精英作家开始致力于自己的独立之路，希望在世界文坛上能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并建构自己的形象。比如，贾平凹的《废都》以新寫实对生活展开价值的追求，揭示人性本质的意义、人性欲望的回归；刘恒的《伏羲伏羲》以新写实的诗化书写不仅软化了现实，而且消解了历史，表现作家对人生的深刻体验又带有历史宿命的感悟。

新世纪以来的文学面目五花八门，令人目不暇接。不仅仅只是文学格局的改变，也包括作家的身份、写作方式以及阅读、批评等都再发生了改变。从事写作的人员剧增，从作家到写手，写作者的身份定位也多样化了。纯文学作家的一如既往地追求写出心目中的优秀的伟大的作品，而对于通俗文学、娱乐文学、网络写作的很多写手而言，写作充满了轻松、随意、自由、享受和快乐，只要愿意谁都可以写作。

文学活动也是丰富多彩、文学事件层出不穷。作品数量更是无法统计。世纪初每年就有一千多部长篇小说出版，近年的说法是每年出版的纸媒长篇在三千部以上，中短篇小说就不计其数。当下，一年的文学作品在数量上就远远超过现代文学三十年。

这些变化与文学的机制和格局的变化息息相关，市场经济改变了文学原有的生产运作模式，出现了以商业出版为依托的大众文学，以网络媒介为平台的网络写作，不仅出现《步步惊心》、《甄嬛传》这样的优秀作品，也出现了具有强大粉丝团的网络作家，如天下霸唱的《鬼吹灯》，唐家三少的《斗罗大陆外传神界传说》等等网络传奇；以及科幻小说在新世纪文学中也异军突起，如刘慈欣的长篇科幻小说《三体》就引发了许多读者的狂热追捧。

大众文学和网络文学的崛起，并不意味传统精英文学必然衰退，仅只意味着精英文学不再独占文坛。而网络、出版的发展则大大拓展了文学的空间，使文学出现了新的体裁和新的特点。实际上，这种新世纪文学的现象，只是“文学的界面延伸”，即文学的载体在不断延伸、文学的类型在不断延伸、软文学悄然问世，当然还包括还有作家和作家队伍在延伸。新世纪文学，是“由一个主流文学写作及若干新兴的边缘文学写作所构成的大文学格局，是一个包容着以创作观为轴心，而以‘写作观为基础的一个广阔的文学空间。创作从过去严肃而神圣，承载着思想的沉重性方面——在新世纪转化成 ：平面化的、随意性的、游戏性的、世俗化的、煽情，娱性或者说自我消遣性的文学已变得非常普遍”。

新世纪的文学种类、文学数量、文学读者都大大增加了，文学仍然关注着现实、关注着人生，仍然感动人，但文学作用于人和社会的方式都明显不同了。文学越来越会变成一种日常生活的“雅”的方式，或者说是文化人思想、情感的表达与交流方式，就是变成了文化人生活的一部分。文学越来越泛化。

为什么不可以是这样存在呢？

这就是当代文学，是不断活着的文字，对当代生活有了更多的关注和参与，更具有多元化的特征，有了更多个人化的写作，作品通俗性和大众化也在不断扩大，中国文学进入了高度的“自由”（康德的概念）与“自为”的状态。新世纪文学正越来越明显地寻找中国自主性和汉语文学的发展。其特征就是所谓“新现代性”，是既不排外又充分承继传统，更重要的是反映中国现实现状，从中国自身文学出发，创造出具有世界性、本土性、时代性和民族性的文学品性。所以学者们对当代文学的研究就更有分歧，也有从不同角度去解剖和批判。当然，一些媒体的断章取义，更掀起了大家对当代文学的指责和否定的言论。又加之新闻媒体的推波助澜，如德国汉学家顾彬先生的那句著名批语，媒体把他实际上是针对三位美女作家说的话，就变成了他对中国当代文学下的定义。当代性和丰富性造成了多样解读、难有共识。

如果把“中国文学”，比喻为一个五彩缤纷的大花园，那么里面树木花草的种类自然就会包括各种不同的品种和各种层次。再说，中国当代文学呈现多样化的发展状态，应该是正常合理和健康的，因为文学本身就应该以一种金字塔的形式存在，塔尖应该是探讨追求文学本质的纯文学，而塔基就应该是各种类型和各种层次的文学，尤其以有大众基础的通俗文学为主，这样才能使得文学不会失去读者而面临枯萎而死亡！

如果再问：当代文学怎么啦 ？我想说“盲人摸象”的寓言故事，即如果大家都在摸象，虽然每个人都没有摸到大象的全貌，但，一旦大家凑在了一起，七言八舌地你一句我一句，怎样拼凑，也都会把大象的真相和全貌拼凑出来吧！

新的世纪，就应该出现新的物种。

最后，用《百年孤独》的那句名言，来结束我的啰嗦吧：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