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龙图》天价之后追问内地藏家凝聚力——对话赵榆先生

《六龙图》天价之后追问内地藏家凝聚力
——对话赵榆先生

3.4亿，应该是《六龙图》10年后的价位，拿回内地想马上赚钱是不可能的，这是中国文物艺术品市场的发展规律

记者：赵榆先生，宋代画家陈容的《六龙图》拍出近3.4亿，中国拍卖市场高度关注，大家都非常振奋，您是怎么看的？

赵榆：陈容的《六龙图》在纽约拍出3个多亿，我认为是中国内地市场10年以后的价钱，说实在的是不可喜的。

韩干《马性图》 局部一

韩干《马性图》 局部二

韩干《马性图》 局部三

韩干《马性图》 局部四

首先，陈容的《六龙图》在宣传上的用语跟中国美术史是不相符的。宋代的画家在各个朝代出现的是比较多的，有很多很著名的，比如李公麟等。陈容在宋代确实是一位很重要的画家，但在宋代的画家群里，他并不是一流的，他对中国画发展所做出的贡献也不是一流的。这样说并不是贬低陈容，而是实事求是地摆正陈容在那个时代真正的地位。现在宋代画家的作品存世量还是比较多的，特别是在博物馆，市场上流通的也有一部分。如果把陈容作品的价位定得太高，宋代其他孤品的位置呢?比如宋徽宗的《写生珍禽图》。

第二，关于文物艺术品的分类,专家认为书画为第四位。1974年我进入国家文物局，当时一大批老一代德艺双馨的文物鉴定家、学者和艺术家还都在世，比如王冶秋先生、唐兰先生等等。据他们讲，“中国文物的门类非常多，文物艺术品的分类是青铜器第一，古籍善本第二，玉器第三，书画第四——而且是书第一，画第二”。此次藤田美术馆的31件拍品中，底价最高的不是书画，也不是陈容的《六龙图》，而是 （本图片由佳士得提供）青铜器。陈容的《六龙图》底价为120万美元，而青铜器则为600万美元、500万美元、400万美元不等。这说明老一代的日本人对中国文化史的研究是比较透彻的，他们的定价是符合中国文物的历史分类传统的。至于此次31件拍品出现的最高价是陈容的《六龙图》，不能不说对我们这些艺术市场研究者起了很不好的误导作用。

记者：那么您认为《六龙图》在什么价位是合适的？

赵榆：此次拍卖的底价是很公正的，并且是符合世界市场价位的。如果在这个底价上成交，应该说是市场合理的运行，而超出了十倍、百倍价格成交，这不是市场的合理运行。

因为中国内地的艺术品市场自有它的发展过程和发展规律。内地艺术品市场起步晚，发展时间短。与中国艺术家的作品相比，西方一线艺术家的作品在拍场上价格早已破亿，凡高、毕加索这些西方艺术大师的代表作品更是天价。不过这也都是中国的藏家抬起来的价。同他们相比，陈容这位一千多年前的著名画家的代表作品《六龙图》卖三个多亿，也应该是合理的。但如果《六龙图》在内地的艺术市场上拍，价位不会被哄抬到如此之高。

王冕《雪梅图》手卷 （本图片由佳士得提供）

这个价格，应该是《六龙图》回归中国内地后，经过10年的增值后的价位。这些拍品拿回内地想马上赚钱是不可能的，这是中国文物艺术品市场的发展规律，不是我们在外边哄抬一下物价那么简单。市场是公平的，是按着文物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各个阶段给出的合理的市场价格。

记者：《六龙图》的高价成交，很多人都说是中国艺术品市场进入回暖期了，您觉得呢？

赵榆：我认为现在说中国的艺术品市场进入回暖期尚早。

在国际艺术品市场上，出现过三次中国艺术品的拍卖高潮：第一次是在上世纪80年代，1980年瓷器收藏大家仇炎之过世后，其家人把他的毕生收藏委托苏富比拍卖，1980年苏富比春拍、秋拍释出其175件藏品。1981年及1984年又分别拍卖其收藏的古玩精品，这几次拍卖引起空前的轰动，掀起了中国艺术品在国际市场上的第一次拍卖高潮。

第二次是在上世纪90年代，从1987年开始至1997年间，苏富比拍卖公司在伦敦、香港和纽约为英国铁路养老基金举行了约22个专场拍卖。英国铁路养老基金会在1970年代购藏的中国陶瓷珍品，在伦敦和香港拍卖，获得了出人预料的成功，其中1978年购进的唐三彩马被日本人以374万英镑拍得，创造了中国艺术品在国际上最高纪录；一件明代洪武年间的釉里红大碗，成交价高达2035万港元；另一件南宋官窑青瓷更是拍到了2200万港元，创下了当时中国瓷器拍卖价格的最高成交纪录。

第三次便是2005年，伦敦佳士得拍卖“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大罐”，再次创造了中国艺术品的天价神话。

这三次拍卖高潮后，中国文物艺术品在国际市场进入了调整期或者说平稳期，调整期还在发展上升，但不是高潮期。高潮期第一表现是大量拍品爆发式的成交，高成交率；第二，要有一大批高价位的拍品出现并成交。

由此看来，2016年仍处于市场的平稳调整期，因为2016年的中低档拍品成交率低，高价位拍品成交多，并没有出现大量拍品爆发式的成交，只因为《六龙图》的高价成交，就说中国艺术品市场进入回暖期，为时尚早。

《六龙图》是内地收藏家的一大败笔，是不团结、不和谐、不沟通的一次大暴露。

文物凝聚着民族魂，中国藏家应该互相沟通、互相联合，避免在海外相互竞价，自相残杀。 让世界人民看到华夏子孙是一个整体，是一个团结的收藏团体

记者：这次《六龙图》的拍卖，您以一个拍卖界的老先辈，对内地藏家的表现有什么看法？

赵榆：《诗经·小雅》里一句话：“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侮）”。内地藏家应谨记我们老祖宗的教导。此次竞买《六龙图》是我们内地收藏家收藏过程的一个大败笔，是我们收藏家不团结、不和谐、不沟通的一次大暴露。

早在几个月前就有人评论这些东西，我大概也是两个月前在网上呼吁过“内地的买家去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团结，相互沟通，不要相互竞价、‘自相残杀’，我们的每一分钱都是华夏子孙的血汗钱”。日本人在百年前用很低的价格把这些珍贵文物买走，我们很心痛，现在买回来是好事，但是国人之间不要互相竞价，只要能够回到中国就好!但结果并非如此，31件拍品的底价和成交价之间的悬殊，都是十几倍、几十倍，有的暴涨到百倍成交。

这批东西日本人从醇王府买的时候价格是非常低的。他们用很低的价格把中国的文物买走，现在又拿到纽约来拍卖，但是他们定的底价跟世界市场的整体价位是比较接近的。之所以出现高出底价数十倍、数百倍成交的怪现象，我认为是因为内地买家之间没有团结一致，缺乏沟通。

记者：在这方面，其他团体一般是怎么做的？

赵榆：港台收藏团体与内地买家相比，是更有团结协作精神的。我认为中国内地的收藏家、买家和港台的收藏家、买家的最大区别是文化修养和彼此之间凝聚力的差别。1979年香港就有“敏求精舍”“求知雅集”等收藏家社会团体，文化修养都较高。而内地的收藏家到现在都还没有形成一个高端的文物收藏者的社会团体。

综合1979年我去香港访问“敏求精舍”和“求知雅集”两个高端收藏协会的经历，以及我对台湾“清玩雅集”的认识，来实事求是讲一讲。

“敏求精舍”是香港本土精英收藏社团，其成员既有文物鉴藏知识，也有相当的管理推广理念；既有高水平的收藏，又有很强的购买力。“求知雅集”的成员相对年轻，成员来自于各个阶层，收藏嗜好比较有弹性。

“清玩雅集”是台湾一个非常著名的收藏家社团，成员都是声名显赫的企业家，其思想、理念对于内地企业家的文物艺术品收藏颇具借鉴和参考价值。这些成员的实力相当雄厚，内部十分团结，对文物艺术品有鉴赏能力，且对文物知识求知若渴。

2005年7月12日，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在英国佳士得以2.3亿元人民币的天价拍出，但拍得此罐者并非中国人，也不是华人。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出世上拍的消息一出，震撼世界，这件拍品有着血缘或近亲关系的中国内地、香港、台湾乃至新加坡等地的收藏家蜂拥至英国，希望拍得这件珍贵的元青花。来自台湾的“寒舍”公司总经理王定乾、香港古董业和收藏界的翘楚张宗宪、从事明清瓷器鉴定三十年的香港艺术品商会秘书长翟建民等都到了拍卖现场，都抱憾而归。

这场拍卖后，王定乾先生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对于这场拍事，台湾藏家的准备工作做得最为充分。最开始，台湾联电负责人曹兴诚、喜来登饭店负责人蔡振洋、仙妮蕾德董事长陈得福等大藏家，都有意收藏这只青花大罐。但同时大家都意识到：这一场在几个月的巡展中就先声夺人的元青花大罐争夺战，将会异常惨烈。为了能让最有望者出线，台湾藏家私下进行了一番协商，决定把这只罐“礼让”给在美国加州设有“陈氏博物馆”的仙妮蕾德董事长陈得福。王定乾便代表陈先生出面竞标，报出1000万英镑的买价，按当时汇率，折合人民币超过了一个亿。

青铜饕餮纹瓿 （本图片由佳士得提供）

据王定乾讲，这是华人在国际拍卖会上第一次叫价超亿元，而此次拍卖“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的过程更是将台湾“清玩雅集”藏家们团结协作的精神发挥了出来，令人敬畏。后来，应王先生的要求，我联合了几家媒体（北京晚报、北京青年报等）宣传了这件事，希望能给内地藏家们以经验和指导。

同港台这三大收藏团体相比，内地买家的弱点有二：

第一，内地藏家的文化历史修养、文物艺术品的鉴赏水平不如港台藏家。当然，这跟内地藏家收藏文物起步较晚有关系。

第二，内地藏家不像港台藏家那样团结对外。因为内地至今并未出现一个像“敏求精舍”、“求知雅集”、“清玩雅集”这样的由高端收藏人士组成的高端收藏团体，自然也就无法进行相互之间的协调与学习。

记者：目前在内地市场上，企业收藏风生水起，您怎么看？

青铜羊觥 （本图片由佳士得提供）

青铜饕餮纹方尊 （本图片由佳士得提供）

赵榆：在内地的收藏市场上，企业收藏肩负着扛大旗的重任。大型企业认识到收藏文物艺术品可以提高企业文化形象和企业知名度，他们携带大量资本进入文物艺术品市场，2016年秋拍的嘉德、保利、匡时等一线拍卖行的高端拍品几乎都被企业所包揽。大型企业收藏文物艺术品的最典型例子便是保利集团。2000年，保利集团以3000多万港元拍下十二生肖兽首中的牛首、虎首、猴首，目前均收藏于保利艺术博物馆。保利集团在中国从默默无闻瞬间几乎家喻户晓，企业知名度大大提高，现在保利艺术博物馆成为我国收藏青铜器的重要博物馆之一。

企业收藏艺术品原因有几个：一，有助于彰显和提高企业文化形象，有助于其在文化产业上的发展；其次，一些企业进行艺术品投资是出于避税的考虑；第三，艺术品的保值增值很少受到国内外经济环境影响，艺术品的避险功能也吸引了企业收藏。

但是，我建议中国内地企业收藏，应该进入系统收藏，不要一味追逐“天价”拍品。

记者：谢谢赵先生接受我们的采访。对于内地收藏家，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文物凝聚着民族魂。我希望中国内地藏家，能早点出现一个高端收藏家的社会团体，也希望我们政府、文博界，收藏家群体都行动起来。大家互相沟通、互相联合，让世界人民看到华夏子孙是一个整体，让在外相互竞价的状况不再出现，并且让中国的艺术品市场回归理性，公平公正、合理地发展下去。

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

链接：全球共22件署款陈容画龙作品留存

陈容《云龙图》

陈容《墨龙图》

根据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员朱万章的整理考察，目前海内外所藏署款为陈容的画龙作品共有22件：中国内地及台湾地区共11件，海外11件。

其中，广东省博物馆与中国美术馆藏《云龙图》以及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墨龙图》是经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专家鉴定的真迹。散落于其他地区的这些作品，未经委员会专家过眼。

海外11件

1、陈容《云行雨施图》，纸本墨笔，纵45厘米，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2、陈容《龙飞云雾图》，纸本墨笔，纵36.5厘米，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3、陈容《双龙戏海图》，绢本墨笔，135.2厘米×84厘米，圣路易斯艺术博物馆藏。

4、陈容《五龙图》，纸本墨笔，34.3厘米×59.6厘米，美国堪萨斯城纳尔逊美术馆藏。

5、 陈容《三阳启泰图》，纸本墨笔，纵23.1厘米，日本私人藏品。

6、陈容《五龙图》，纸本墨笔，45.2厘米×299.5厘米，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7、陈容《六龙图》，纸本墨笔，纵34.2厘米，日本藤田美术馆藏。

8、陈容《龙图》，绢本墨笔，187.0厘米×111.8厘米，日本德川美术馆藏。

9、陈容《云龙图》，绢本墨笔，138.2厘米×80.2厘米，日本松井文库藏。

10、陈容《墨龙图》，绢本墨笔，185.8厘米×106.1厘米，日本私人藏品。

11、陈容《九龙图》，纸本墨笔，1244年，46.3厘米×1096.4厘米，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

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所藏11件：

1、陈容《墨龙图卷》，绢本墨笔，34.3厘米×50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2、陈容《云龙图》，绢本墨笔，205.3厘米×131厘米，广东省博物馆藏。

3、陈容《云龙图》，绢本墨笔，112.5厘米×48.5厘米，中国美术馆藏。

4、陈容《霖雨图》，绢本墨笔，173.9厘米×94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5、陈容《神龙沛雨图》，绢本墨笔，210.5厘米×114.6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5、 陈容《雷雨升龙云（烟揽胜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7、陈容《龙（唐宋元明四朝合璧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8、 陈容《神龙行雨（集珍寿古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9、 陈容《墨龙图》，纸本墨笔，中国大陆私人藏品。

10、 陈容《双珠龙图》，纸本墨笔，32.5厘米×237.5厘米，私人藏。

11、陈容《双龙图》，纸本墨笔，60厘米×30.5厘米，私人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