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
2017-05-15鹿眠
鹿眠
1.你在我窗前经过
我又看见你了。
你每天都要经过我家面前的马路,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出现,于是我的八点钟练琴计划变成了恋情与等你出现。
窗外有棵三层楼高的玉兰树,它似乎是知晓我的心事的。每当你要出现前,它总是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轻轻地呢喃:“嘿!快看!他来了!”
之后你就出现了,骑着自行车背着偌大的黑色背包,戴着耳机,如同自由欢愉的小鸟一路高歌着奔向前方。你唱周杰伦,也唱林忆莲,有时你的声音大些,过去后我还能听到其他邻居的埋怨:“又是那个臭小子,整天拉着嗓子唱些奇奇怪怪的歌!”
我听到邻居们说这些时总是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我这一笑,琴声就停了,我这一停,母亲便立马闯进房间来,用一种哀怨和痛苦的神情望向我,一句话不说,也宛若说了万千句。于是我又把手放在了黑白琴键上,她便默默退了出去。
阳光总是准时从窗子的那一段穿越到这一段,然后矜持地坐在琴键上,也坐在我放在琴键的手上。我总是忍不住顺着阳光往外看,玉兰树一动不动地晒太阳,它的顶端泛着鹅黄色,阳光把它叶子原本的绿给舔尽了,继而又心满意足地铺上光的色彩。
我突然想到了你黑白色的校服,它把你罩在里面,也送给你一个少年该有的青春与活力。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最初吸引我的到底是你的声音,还是那件曾经也罩在我身上的校服?
我喜欢你经过我窗前的每个清晨,有漂亮的太阳,有安分的玉兰树,有伴着歌声出场的穿着校服骑单车飞驰的你。
2.你在我的梦里唱歌
我又梦见你了。
梦里你還是那样穿着宽大的校服,骑着车,经过有玉兰树的街道。我居然站在玉兰树下,你经过我身边时停了下来,微笑着对我唱歌,唱周杰伦的唱林忆莲的,一首接一首。突然,你停止了唱歌,脸色大变,慌张地爬上自行车,飞快地离开。我不知为何,就往前去追你,却发现怎么也迈不开腿,我低头看向自己,我的腿不见了!从胯部以下全都不见了!我就这样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如何都动弹不得!
我猛的一下睁开眼睛,吓出一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眼泪一股股涌出来。我像个将死的人一样躺在床上,这十九年来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上演。
剧本非我执笔,可主角是我。或许是作者忘了给我加主角的光环,又或许这本身就是个悲剧吧。所以我很羡慕你呀,小少年,你的人生一定是部漂亮的喜剧,有歌声,有风,有旋转的自行车车轮,还有一点都不合身却是青春象征的校服。
我已经不流泪了,只是在辗转,无法入眠。另一个房间里的母亲,我不知道这样的不眠之夜,她是怎么挺过去的。
3.你在我的心底沉睡
我每天都在练琴,练琴,练琴。终于有一天,我的琴声被路过的一名音乐老师听见了。他循声而来,他觉得我是个人才。当他在与母亲聊天中了解到我家以及我的现状时,更是对我赞赏有加,并极力推荐我参加一个月后的音乐比赛。据说这场比赛市领导格外重视,并且奖金丰厚,这对家庭拮据的我来说是巨大的吸引力。
我就在一个月后的比赛后台中看到了你,尽管当时你穿着一身亮闪闪的衣服,还把头发全部立了起来,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你快要上场了,却还认真地与伙伴练着歌。你终于要上场了,主持人在念词时,你站在后台与舞台的连接处,表情严肃得像个穿着铠甲马上要与千万敌军厮杀的战士。你与伙伴共唱了一首周杰伦的《霍元甲》,可我总觉得你每天路过窗前唱的那些林忆莲的歌更好听。
轮到我上台。我在工作人员的协助下,挪到钢琴前这小小的一段时间里,我甚至能察觉到观众们屏住的呼吸。一曲毕,台下掌声雷动,我长长的红色裙摆拖在地上,像一朵媚人而妖艳的花。
主持人上台亲切地握住我的手,声情并茂并添油加醋地向观众叙说了我的情况——八岁父母离异,跟着母亲生活。十岁车祸,花了巨额医疗费,捡回半条命,却失去了双腿,从此辍学在家学琴。母亲省吃俭用,买了二手钢琴,经过近十年的努力,终于重拾对生活的信心……我像个被人掀起裙摆,把伤口暴露在人前的可悲小丑,站在台上,窘迫地迎接着人们一波接一波的掌声。
不出意外,我获得了第一名,拿到了高额奖金,也被推荐到了省里参加比赛;然后再听主持人说我的故事,再拿奖,再去全国性的音乐节目参加比赛……
我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我的家也在慢慢变大,然后搬离了那条种满玉兰树的街道。后来再遇到那个音乐老师时,他聊起当初市里的那场比赛,也说起了你这个常路过我家的小男生,正巧你在他的班级里。这个老师是本市某大学音乐学院的老师,他说你不学无术,混到这三流大学,在班里也是经常旷掉音乐基础课的学生。
我叹了口气,想到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玉兰树,想到每天在玉兰树下穿着校服骑车唱歌的你。也想到了每天坐在窗边练琴的我,阳光总是把你抱在怀里,把我抱在怀里,把玉兰树和琴也抱在怀里,却独独没有顾及到你的歌声。
玉兰树前再也没有那个骑车高歌的少年。玉兰树后,也再无那个努力练琴的年轻残疾女孩。
我们都是他人生命中的旁观者,我躲在玉兰树后看见了你的整个青春,无所谓结果在外人看来是好还是坏。
我是你的旁观者,你该在我的心里睡去了,连同那棵被太阳染成鹅黄色的玉兰树。
或许它才是所有人的旁观者,它不说,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