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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标准问题的中国方案

2017-05-15王中汝

人民论坛·学术前沿 2017年7期
关键词:中国方案

王中汝

【摘要】衡量政治制度是否民主的标准,是一个国家发展民主政治的基本前提。多党竞争、三权分立与自由选举,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基于自己的国情设定的民主标准,但并不具有普遍适用性。能否充分调动人民积极性、保持高效率和社会稳定,是邓小平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设定的基本标准。在此基础之上,习近平提出的评价一个国家政治制度是否民主的八条标准,是中国共产党关于民主标准问题的制度化成果。中国人民正在以自己的探索,为人类社会民主政治的发展,提出崭新的中国方案,作出自己的独特贡献。

【关键词】民主标准 自由民主制 中国方案

【中图分类号】D61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7.07.008

近些年来,随着国际格局的剧烈演变,特别是中国在世界上影响的持续扩大,美国等西方国家在发展中国家强行推行民主化的失败,以及美国政治体制自身问题的不断暴露,民主问题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我们要思考的首要问题是,民主有无标准?如果有,包含哪些内容?对此,中国人以自身和世界各国的经验教训为鉴,初步提出了自己的答案。

西方国家设定的民主标准

进入新世纪以来,世界各国的政治局势变化可谓目不暇接。东欧中亚国家“颜色革命”的余波尚未消停,始于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又使中东北非地区动荡至今,看不到尽头。它们的共同点是民众起来推翻现行所谓的独裁政权,追求所谓的民主。“颜色革命”与“阿拉伯之春”尽管均是由当事国的国内问题引发,但也与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通过各种手段竭力推销所谓的自由民主价值观乃至政权更迭方案不无关系。“以美国为首的西方策动的‘阿拉伯之春,就是鼓励当地人民用暴力推翻现行政权。符合西方利益的就是民主,不符合就是不民主,就打着民主、自由、人权的口号推翻现政权,根本就不管这些国家老百姓的死活。”①在陷入政治动荡的泥淖不能自拔之际,“民主”这个概念,在中东地区大部分人那里,变成了美国霸权的象征。

西方民主“失灵”的另一个典型例子,是美国的“否决政治”所导致的政治衰败。上个世纪90年代,福山提出了备受争议的“历史终结论”,认为以美国为代表的自由民主制是人类最好的政治制度。但在20多年后,福山不得不承认,“作为世界上最早最先进的自由民主制的美国,与其他民主政治体系相比,承受着更为严重的政治衰败”。②政治衰败的主要原因,在于多党竞争与三权分立体制。在利益整合与代表方面,这种体制使得政府“越来越无法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却让利益集团和活跃组织拥有过度影响,它们加起来并不等于代表最高权力的美国人民”。③在决策方面,“诸个否决点好比把沙粒扔进齿轮,即防止了车轴前转,又阻止了它往后转”④,这使得政府“决策效率低下、成本高昂”⑤。福山的结论是:“无法实施有效统治的问题也临到了美国自己头上。它的麦迪逊式宪法,特意在各级政府设置制衡以防暴政,如今已变成否决制,一旦与政治极端化结合起来,证明无法有效朝前走或向后退。……美国政府很难再是当前世界的灵感之源。”⑥

以美国为代表的自由民主制,实际上是一种精英政治。在这方面,熊彼特的民主理论很有代表性:“不存在全体人民能够同意或者用合理论证的力量可使其同意的独一无二地决定的共同福利”⑦,不存在“可以有说服力地称为代表人民意志的东西”和符合“人民真正的需要”的东西,⑧现实中所存在的只能是选民通过一定程序选举决策者的机制和过程,因而“民主方法就是那种为作出政治决定而实行的制度安排,在这种安排中,某些人通过争取人民选票取得作决定的权力”。⑨精英政治的必然结果,是资源分配不断向掌握了权力、资本、知识的精英阶层倾斜,是普通民众对于政治的无力感。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选举投票率的不断下降,可以视为人民对精英政治的无声抗议。然而,事情正在起变化。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与即时通讯工具的革命性突破,长期被各类精英垄断的权力格局,正在被撕开一个口子。美国大选特朗普的胜出,菲律宾大选杜特尔特的胜出,尽管夹杂着不少民粹主义的因素,但也反映了生活在最底层、沉默的多數人的不满。问题仅仅在于,这种政治上的变异能从根本上颠覆根深蒂固的精英政治吗?

熊彼特把民主视为人民通过选票选择政治精英的方法。达尔提出衡量民主的五项标准是:有效的参与、投票的平等、充分的知情、对议程的最终控制、成年人的公民资格。⑩达尔提供的标准,貌似客观中立,但实际上是也是以多党制、自由竞争选举为基础的,这在他对“没有什么政治制度”在塑造民主国家上的作用能“比得上选举制度和政党制度”的分析中清楚可见。?事实上,他视“列宁主义”为“民主剩下的惟一的、也是一个极权主义敌人”,认为中国这个“有着四千年灿烂的文明历程”的、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从来没有体验过民主”“至今还没有实现民主”,?“在21世纪即将上演的重大历史剧的结果将表明是否中国的非民主政权能够抵挡由市场资本主义培养的民主力量”。?遵循熊彼特和达尔的传统,亨廷顿更直接地指出:“公开、自由和公平的选举是民主的实质,而且是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由选举产生的政府也许效率低下、腐败、短视、不负责任或被少数人的特殊利益所操纵,而且不能采纳公益所要求的政策。这些品格也许使得这种政府不可取,但并不能使得这种政府不民主。”?大部分西方民主理论,都把自由竞争选举、多党制或两党制,当作民主的核心特征。基于欧美历史与经验的特定民主模式,被普遍化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民主标准。但如果亨廷顿所说的是事实,那样的民主对于人类还有什么吸引力?

依照西方国家的标准,中国政治自然属于非民主政治。福山认为:“中国目前是威权的体制,在这里没有竞争性的选举,没有可以自由批评政府的反对力量,所以它是一个威权体制的国家。”?所谓的中国模式,也主要体现在“有一个高质量的威权政府”和“不受与市场经济和出口导向型增长模式相伴而生的法治或民主制度的制约”上。?福山承认,“在非民主的替代型政体中,对自由民主制的普遍进化模型的观念,提出最严重挑战的是中国”。?但他同时认为,中国的威权体制,也面临来自体制内部和社会结构变化的挑战。在体制内部,“决策效率很高”,或者说“中国的威权主义体制的优势是假如领导人和领导集团是好的、高质量的”,“但问题是中国如何保障领导人和领导集团是高质量的呢?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看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案”。?在社会层面,不断增加的受过教育、拥有相当财富的新型中产阶级,“产生参与要求”“却得不到现存政治体系的接纳”,“它的表现就非常相似于世界其他地区”,特别是在“增长放缓和面临危机的时候”。?鉴于此,福山认为中国的体制并不比自由民主制优越。

无论是中亚、中东、北非等地区的某些国家推行美国式自由民主制的教训,还是自由民主制在它的母国遭遇的困境,以及欧美学者对中国体制的既赞赏又怀疑、既肯定又否定的纠结评价,都说明了一个问题:抛开意识形态的偏执不论,民主的确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一个国家推进民主政治建设,必须立基于自己的国情,不断进行艰苦而漫长的探索,才能取得实质意义上的进步。

邓小平对民主标准的认识与探索

从古希腊、古罗马的城邦民主,到滥觞于近代资产阶级革命的自由主义民主,再到追求人的彻底解放和全面自由发展的社会主义民主,民主的实践和理论在人类历史上已经存在两千多年了。近代以来,走在工业化、现代化前列的欧美发达国家,首次探索出符合自己国情的自由主义民主或自由民主制,但却借助于超强的经济实力,将民主的自由主义民主模式等同于民主自身,掌握了民主的话语权和道德制高点。非西方国家,或处在漫长的社会转型所导致的政治不稳定之中,或者被视为民主政治的异己而被归于另类。究竟什么是民主,它的评价标准是什么,西方国家实践的自由主义民主是否是唯一的、普遍适用的,这是一个国家推进民主建设绕不过去的坎儿。

自由主义民主在理论上遭遇的最大挑战,首先是马克思恩格斯的民主学说,其核心是人民当家作主。被马克思恩格斯视为无产阶级政权典范的巴黎公社,本身就是一个消除了官僚统治机器、中央只行使少数必要职能、由不同层次的公社所组成的规模宏大的劳动者自治体系。在这个自治体系中,劳动者占有生产资料,行使普遍的选举与被选举权利,对官员实行随时可以撤换式的严格监督。“普选权不是为了每三年或六年決定一次由统治阶级中什么人在议会里当人民的假代表,而是为了服务于组织在公社里的人民,正如个人选择权服务于任何一个为自己企业招雇工人和管理人员的雇主一样。大家都很清楚,企业也像个人一样,在实际业务活动中一般都懂得在适当的位置上使用适当的人,万一有错立即纠正。”?通过普选,建立起公务人员对人民负责的“真正的责任制”。马克思恩格斯生活在革命时期,他们对原始社会处理“公共事务”的“古代自然形成的民主制”的推崇,以及对“古代氏族的自由、平等和博爱”在“更高级形式上的复活”的憧憬,表明了他们对民主的核心价值的认同。至于在新的社会条件下民主如何运转,即民主的具体程序问题,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在民主问题上,以苏联为首的传统社会主义国家,遵循共产党的领导天然先进的理念,只强调民主的实质,而忽视民主的程序,付出了巨大代价。

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的弊端,中国“文化大革命”期间上至大批党和国家领导人下至普通群众民主权利遭受践踏的历史教训,促使中国共产党人在改革开放之初就提出人民当家作主是社会主义的本质特征的论断,并把高度民主确立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目标。与此同时,社会上对民主的强烈诉求,也贯穿于整个改革开放进程中。但对于什么是民主,中国需要什么样的民主,大部分中国人并不十分明晰。正如邓小平所说:“一般讲政治体制改革都讲民主化,但民主化的含义不十分清楚。”这主要是两个原因造成的:一是中国没有经过商品经济充分发达的资本主义阶段,缺乏民主传统;二是新中国建立后,在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的影响下,没能探索出成熟的民主模式。“文化大革命”期间的“大民主”实践,更是加剧了民主认识上的混乱。从理论上尽可能地阐明什么是民主,中国需要什么样的民主,是推动民主政治建设的重要前提。

从民主类型来说,中国人所需要的民主只能是社会主义民主。“什么是中国人民今天所需要的民主呢?中国人民今天所需要的民主,只能是社会主义民主或称人民民主,而不是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的民主。”这个观点,划清了社会主义民主与资本主义民主(或自由主义民主、自由民主制)的第一个界限:前者是人民民主,后者则是“个人主义的民主”。“个人主义的民主”,亦即建立在“个人主义”基础上的民主,强调个人权利优先于集体权利。个人权利,当然有着非常丰富的内容。但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它首先是资本所有者追逐剩余价值的权利。这样,就产生了社会主义民主与资本主义民主的第二个区别:前者是劳动者的民主,后者“实际上是垄断资本的民主”。第三个界限,是民主的物质基础不同。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新型民主的设想,其“新”之处主要体现在物质保障上。因此,叶剑英也指出:“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制,对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来说,在一些最根本的方面的确是虚假的,但是对于资产阶级来说,它是真实的。我们反对资产阶级民主,并不是不要民主,而正是要在占人口绝大多数的人民大众中实行有物质保证的民主。”建立在个人主义基础上,垄断资本在幕后支配,是自由主义民主或资产阶级民主的本质所在。至于其具体实现形式,则属于次要的或第二位的东西。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要把调动人民群众的积极性放在首位。民主意味着人民的自主权,首先是择业、生产、经营和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主权。1978年底,邓小平就指出,要特别重视“发扬经济民主的问题”,因为“现在我国的经济管理体制权力过于集中”“不利于充分发挥国家、地方、企业和劳动者个人四个方面的积极性,也不利于实行现代化的经济管理和提高劳动生产率”。农村改革,是从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的。“给农民自主权,给基层自主权,这样一下子就把农民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把基层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我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最大的收获,就是乡镇企业发展起来了,突然冒出搞多种行业,搞商品经济,搞各种小型企业,异军突起”。从这个意义上说,“把权力下放给基层和人民,在农村就是下放给农民,这就是最大的民主”。之所以强调“调动积极性是最大的民主”,是因为“我们过去多年搞的是苏联的方式,这是一种僵化的方式,实际上是把整个社会和人民的手脚都捆起来了”。改革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把权力下放给基层和人民,在农村就是下放给农民,这就是最大的民主”。与此同时,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基层群众自治被载入宪法,成为中国人民最广泛的民主实践。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的最大特点,是政经合一、高度集权。从根本上改革这种体制,既是政治改革又是经济改革,且首先是政治改革。把调动人民积极性视为最大的民主,对于中国民主政治建设具有深远的意义。直到今天,我们划分政府、市场和社会之间的权力边界,积极培育社会组织,发展社会自治,鼓励大众创业、万众创新,都可以归于调动人民积极性这个“最大的民主”在新的历史时期的鲜明体现。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要求保持比较高的政治效率。邓小平指出:“我们讲民主,不能搬用资产阶级的民主,不能搞三权鼎立那一套。我经常批评美国当权者,说他们实际上有三个政府。当然,美国资产阶级对外用这一手来对付其他国家,但对内自己也打架,造成了麻烦。这种办法我们不能采用。”因此,以“三权分立”“英美的议会制度”,“来判断是否民主,恐怕不适宜”,“我们中国大陆不搞多党竞选,不搞三权分立、两院制。我们实行的就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一院制,这最符合中国实际。如果政策正确,方向正确,这种体制益处很大,很有助于国家的兴旺发达,避免很多牵扯。当然,如果政策搞错了,不管你什么院制也没有用”。避免美国式民主“对内也打架”所造成的“麻烦”,保持、发扬中国政治的比较高的效率,是邓小平考虑中国民主问题的一个基本出发点。就此而言,“社会主义国家有个最大的优越性,就是干一件事情,一下决心,一做出决议,就立即执行,不受牵扯。”与此同时,邓小平也谈到了普选问题。他针对香港政制安排指出:“对香港来说,普选就一定有利?我不相信。……管理香港事務的人应该是爱祖国、爱香港的香港人,普选就一定能选出这样的人来吗?”普选是否一定能选出合适的人选,是一个长久以来颇受争议的政治学问题。中国历史上,向有天下为公、选贤任能之说。在这里,“选”与“任”是结合在一起的。其中蕴含的,就是对单纯选举能否选出适任者的合理怀疑。近年来香港政局特别是立法会与政府之间的关系不顺,以及局部的政局动荡,印证了邓小平的合理怀疑。实际上,“普遍选举有其内在的矛盾”,就是“赋予一切人的选举权利与实际上只属于一部分人的能力”之间的矛盾,“调和数量上的优势与智力上的优势,这就是民主之‘无法解决的难题”。民主的这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只能靠丰富的人类实践去解决了。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要求有效地保持社会稳定,防止政治混乱。民主与稳定,是两个有着密切联系的概念。其中,民主的制度安排与设计,至为重要。因制度设计问题而导致的不稳定,既见之于西方发达国家现代化早期,更为当代相当多的发展中国家所证实。邓小平指出:“人们往往把民主同美国联系起来,认为美国的制度是最理想的民主制度。……中国如果照搬你们的多党竞选、三权鼎立那一套,肯定是动乱局面。如果今天这部分人上街,明天那部分人上街,中国十亿人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会有事,日子还能过吗?还有什么精力搞建设?”当然,稳定是相对的,正如万里所说,“最重要的是把国家纳入高度民主与法制的轨道”,“民主与法制不加强,民主渠道不畅通,群众会闹事”。因此,“稳定压倒一切,要有民主渠道。压制民主不行,哪个国家也不行”。他还指出:“强调稳定,绝不是放弃改革开放,绝不是不发展民主;正是为了从我国实际情况出发,进行民主政治建设,提高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的程度,为改革开放创造有利的条件。”邓小平、万里的观点,可以说是关于民主与稳定的辩证法,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极具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其中的关键,依然是根据实际设计出符合中国国情的民主制度。

能否调动人民积极性、保持高效率和社会稳定,是邓小平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设定的基本标准。除此之外,邓小平在谈到政治体制改革时,还多次强调过保持党和国家的活力、消除官僚主义等问题。邓小平提出的民主标准,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作为一个发展中大国,“中国的主要目标是发展,是摆脱落后,使国家的力量增强起来,人民的生活逐步得到改善”。调动积极性,主要是通过体制改革为人民的生产、经营和创业创造良好环境。中国的现代化,属于后发国家赶超型现代化,要求执政党和政府的决策、执行尽量避免不必要的牵扯,保持相当的效率。中国经历过较长时期的专制政治统治,缺乏民主法治传统。正在从农业社会走上现代工商业社会的人民,民主法治素养也不高。因此,政局稳定就成为中国发展包括民主政治建设的必要条件。无论是保持党和国家的活力,消除官僚主义,还是进行相应的政治体制改革,都不应该逾越邓小平提出的民主标准。

改革开放近40年来,中国在实践中从邓小平提出的民主标准出发,围绕着人民代表大会制度这个根本政治制度,围绕着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民族区域自治、基层群众自治等基本政治制度,民主政治建设取得了很大成就。20多年前唱衰中国政治的人,尽管依然认为中国政治属于威权政治而非民主政治,但在中国稳定快速进步的事实面前,似乎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例如,福山就认为:“就自由民主制的普遍性而言,中国新兴中产阶级在未来若干年的行为将是最重要的考验。假如它在绝对和相对的规模上继续增长,仍然满足于生活在现有统治之下,那就不得不说,鉴于它对威权政府的支持,中国与世界其他国家相比确实存在文化上的差异。”从这种语气中,我们可以体会到一种无可奈何的微妙的失落感。

习近平对制度化民主标准的思考与回答

邓小平提出的民主标准,既是具体的又是抽象的,且具有改革开放之初的时代特点。就其对具体工作的指导性而言,它是具体的。就其适用于一切工作而言,它又是抽象的。改革开放之初,党和国家的首要任务,是打破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的桎梏。在此期间,我们党尽管提出了民主制度化的目标,但其达成却是一个不断探索的实践过程。对于民主标准的设定,更多地是政治哲学意义上的。换言之,邓小平提出的民主标准,还不是制度化的标准。2014年,经过30多年的艰苦探索之后,在以往所取得的成就的基础之上,制度化的民主标准问题终于被提了出来。

在庆祝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成立60周年大会上,习近平指出:“评价一个国家政治制度是不是民主的、有效的,主要看国家领导层能否依法有序更替,全体人民能否依法管理国家事务和社会事务、管理经济和文化事业,人民群众能否畅通表达利益要求,社会各方面能否有效参与国家政治生活,国家决策能否实现科学化、民主化,各方面人才能否通过公平竞争进入国家领导和管理体系,执政党能否依照宪法法律规定实现对国家事务的领导,权力运用能否得到有效制约和监督。”与上述“八条标准”相关联,习近平在论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优势和特点时,结合世界其他国家发展民主的教训,提出一系列发展民主须防范的不良现象。2014年9月5日,习近平提出了“六个切实防止”:“切实防止出现群龙无首、一盘散沙的现象”“切实防止出现选举时漫天许诺、选举后无人过问的现象”“切实防止出现党争纷沓、相互倾轧的现象”“切实防止出现民族隔阂、民族冲突的现象”“切实防止出现人民形式上有权、实际上无权的现象”“切实防止出现相互掣肘、内耗严重的现象”。2014年9月21日,习近平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协商民主的独特优势,在于能够有效克服“五大弊端”:“有效克服党派和利益集团为自己的利益相互竞争甚至相互倾轧的弊端”“有效克服不同政治力量为了维护和争取自己的利益固执己见、排斥异己的弊端”“有效克服决策中情况不明、自以为是的弊端”“有效克服人民群众在国家政治生活和社会治理中无法表达、难以参与的弊端”“有效克服各项政策和工作共识不高、无以落实的弊端”。

习近平提出的判断民主政治的“八条标准”,既是深刻总结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自身民主政治建设的经验教训的积极成果,也是考察世界各国特别是发展中国家在民主问题上遭遇重大挫折后得出的客观结论。群龙无首、一盘散沙,选举时漫天许诺、选举后无人过问,民族隔阂、民族冲突,这些问题突出发生在发展中国家。党争纷沓、相互倾轧,固执己见、排斥异己,人民形式上有权、实际上无权,相互掣肘、内耗严重,共识不高、难以落实,这些问题普遍存在于采用自由主义民主模式的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福山观察到的美国的“否决制”及“无法实施有效统治”,正是固执己见、相互倾轧、相互掣肘的党派和利益集团造成的。这些政治力量因一己之私,难以在关系到国家发展的根本问题上凝聚共识,更谈不上采取有效行动了。在采用自由竞争选举制度和多党制的发展中国家,因“民主”问题而导致国家分裂、政局动荡、民生停滞等现象的比比皆是。由此来看,判断是否民主的“八条标准”,无论对中国还是对世界范围内的民主发展,意义都不可低估。它的提出,标志着中国这个具有五千年文明的大国对民主问题的科学理解,意味着西方国家垄断民主话语权的局面正在被打破,同时也是中国人对人类共同政治文明作出的最新贡献。

习近平提出的判断民主政治的“八条标准”,是对邓小平上个世纪80年代提出的民主标准的制度化、规范化。“八条标准”包含了调动人民积极性、保持政治高效率和社会稳定等因素,但又不仅仅局限于这些因素,而是根据实践成果提出了更多的新内容,具有深刻而丰富的内涵。

民主实质与民主程序的有机统一。全体人民依法管理国家事务和社会事务、管理经济和文化事业,体现的是民主实质,即人民当家作主。这一点,是自由主义民主所有意无意忽略的。“古今中外的实践都表明,保证和支持人民当家作主,通过依法选举、让人民的代表来参与国家生活和社会生活的管理是十分重要的,通过选举以外的制度和方式让人民参与国家生活和社会生活的管理也是十分重要的。人民只有投票的權利而没有广泛参与的权利,人民只有在投票时被唤醒、投票后就进入休眠期,这样的民主是形式主义的。”就此而言,中国的协商民主,即由执政党和政府主导、围绕经济社会发展重大问题、在一定范围内充分协商以凝聚最大限度共识的民主过程,体现了“人民民主的真谛”。在强调民主实质的同时,中国同样注重完善的民主程序。“没有程序的民主,就没有实质的民主;没有程序的公正,就很难保证实体公正和结果公正。”在“八条标准”中,国家领导层的更替、人民的利益表达与社会各方面的政治参与、各方面人才通过公平竞争进入国家领导和管理体系等,都有相应的民主程序来保障。

政治效率与权力制衡的有机统一。不同模式的民主政治,对政治效率与权力制衡的关系的认知是不同的,认知的不同造成了实践的差异。自由主义民主从产生的那一刻起,就把重点放在防范政府为“恶”上,为此设计出三权分立、多党自由竞争等权力制衡制度。这一套制度体系,尽管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了政府的专断,但也有效地阻遏了政府的为“善”。党派、利益集团之间的利益竞争,进一步削弱了政府能力和效率。这种现象,在面临紧迫的现代化任务的发展中国家尤为突出。因此,在习近平提出的政治制度评价标准中,“民主”和“有效”居于同等重要的位置。在强调民主的效率的同时,中国人也没有忽略权力制衡问题。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已经成为从执政党到全社会的共识。发展民主,内在地包括了“权力运用能否得到有效制约和监督”。尤其是,“要强化制约,合理分解权力,科学配置权力,不同性质的权力由不同部门、单位、个人行使,形成科学的权力结构和运行机制”。当然,我们所要求的是“合理分解权力”,或邓小平所说的“必要的分权”,并不能动摇、削弱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核心地位,不能从根本上阻碍政治运行的效率,这也是邓小平反对中国“过分强调搞相互制约的体制”的原因。

民主与法治的有机统一。严格来讲,民主与法治是两种有着不同内涵、不同要求的政治制度。只不过近代以来,厉行法治已经成为所有类型的民主制度的共同特征。“法治和人治问题是人类政治文明史上的一个基本问题,也是各国在实现现代化过程中必须面对和解决的一个重大问题。综观世界近现代史,凡是顺利实现现代化的国家,没有一个不是较好地解决了法治和人治问题的。相反,一些国家虽然也一度实现快速发展,但并没有顺利迈进现代化的门槛,……后一种情况很大程度上与法治不彰有关。”宪法、法律至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权由法定、权依法使,是法治的共同要求。法治的缺失,是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的最大弊端之一,也是不少发展中国家社会撕裂、暴力频仍、政局动荡、政权不稳的根本原因。在习近平提出的民主标准中,“依法”之“法”,即是法治之“法”。尤其是,“国家领导层能否依法有序更替”,“执政党能否依照宪法法律规定实现对国家事务的领导”,更是突出了法治的真谛和一般规律,具有普遍的适用性。在这个前提之下,才是法治的“中国特色”:“我们是中国共产党执政,各民主党派参政,没有反对党,不是三权鼎立、多党轮流坐庄,我国的法治体系要跟这个制度相配套。”

政治体系的开放性。政治体系的开放性,是评价一种政治制度是否民主的重要标志。依照出身、血缘、家族等先赋性因素享有不同的政治权利,是非民主制度生存和运行的根基。时至今日,尽管不少发展中国家形式上实施了民主制度,但家族统治等非民主因素依然普遍存在。由此导致的利益分配不公与社会分裂,更是影响国家统一、人民团结的重要因素。即使在美国,也出现了“家族制复辟”现象:“在我看来,说美国国家在20世纪下半叶出现家族制复辟是公平的,……今天阻止公然裙带关系的规则还很强大,足以防止它成为美国政治的普遍政治行为。但有趣的是,看看诸如肯尼迪、布什、克林顿等等所有这些精英总统,就知道组成政治王朝的冲动有多么强烈。”

中国政治的开放性,体现在各阶层、各民族、各党派都能通过人民代表大会、政治协商会议等制度安排,参与到国家政治生活中来。他们中的优秀人才,都能依据德才兼备、以德为先的原则,通过公平竞争进入各个层次的国家领导和管理体系,而不必依靠资本、出身等因素。这在一定程度上,既避免了“家族制复辟”,也避免了金钱政治,为既远离权力又无资本优势的阶层和人才,提供了为国家服务、实现自身价值的便利通道。

国家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决策是政治的核心功能,与政治效率和资源公平分配密切相关。决策错误,效率越高带来的危害越严重。决策不民主、不透明,资源分配不可能公正。在信息社会,海量的信息与知识,错综复杂的问题,要求国家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以保障决策正确、不失误,即使出现失误也能及时得到纠正。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政治建设的主题之一。早在1986年,万里就鲜明提出,“决策民主化和科学化是政治体制改革的一个重要课题”。“所谓决策科学化,首先就要民主化。没有民主化,不能广开思路,广开言路,就谈不上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人民的创造智慧,尊重实践经验,就没有科学化。反过来说,所谓决策民主化,必须有科学的含义,有科学的程序和方法。否则只是形式的民主,而不是真正的民主。”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几乎每一次党的代表大会和政府工作报告,都强调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问题。党的十六大报告提出:“要完善深入了解民情、充分反映民意、广泛集中民智、切实珍惜民力的决策机制,推进决策科学化民主化。各级决策机关都要完善重大决策的规则和程序,建立社情民意反映制度,建立与群众利益密切相关的重大事项社会公示制度和社会听证制度,完善专家咨询制度,实行决策的论证制和责任制,防止决策的随意性。”党的十八大提出:“坚持科学决策、民主决策、依法决策,健全决策机制和程序,发挥思想库作用,建立健全决策问责和纠错制度。”应该说,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制度与机制,已经在中国初步建立起来。

从邓小平提出的调动人民积极性、保持比较高的政治效率和维护社会稳定,到习近平提出的评价一个国家政治制度是否民主的八个方面,中国人对于民主标准的理解越来越科学、越来越深入。中国人提出的民主标准,既注重民主的实质,又注重民主的程序;既注重民主的效率,又注重权力的制衡;既注重了民主,又注重了法治;既注重民主的开放性,又注重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这一套标准,在充分吸收人类政治文明精华的基础上,有效克服了自由主义民主模式党同伐异、过度竞争、效率不彰等弊病。当然,理论和实践总是有距离的,中国的民主实践远没有达到完美无缺的程度,在体制、机制、程序和具体运行上还存在诸多不足。但是,理论是行动的先导,认识上的深化必然带来实践中的进步。因此,如果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中国人民“为人类对更好社会制度的探索”提供的“中国方案”,那么习近平提出的民主标准则是中国人民为人类探索更好的民主制度提供的中国方案。至于这套方案在多大程度上具有普遍适用性,时间的演进和包括中国人民在内的人类探索,将会给出最终答案。

注释

王德华:《“阿拉伯之春”是一本反面教材》,环球网,2016年5月17日。

~[美]弗朗西斯·福山:《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从工业革命到民主全球化》,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443~444、458、459、460、498页。

[奥地利]约瑟夫·熊彼特:《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与民主》,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372、376、395~396页。

~[美]罗伯特·达尔:《论民主》,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43、139、154、178页。

[美]塞缪尔·亨廷顿:《第三波——20世纪后期民主化浪潮》,上海三联书店,1998年,第8页。

陈家刚编:《危机与未来:福山中国讲演录》,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第81~82、51、48~49页。

[美]弗朗西斯·福山:《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从工业革命到民主全球化》,第495、496页。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56、196~197页。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10、120、198页。

《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40、240页。

《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75、145页。

《叶剑英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498页。

《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238、252、242页。

《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下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1077页。

~《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252、195、220、240、220页。

[法]皮埃尔·罗桑瓦龙:《公民的加冕礼:法国普选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87页。

《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244页。

~《万里文选》,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05、605、604、596页。

《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244页。

[美]弗朗西斯·福山:《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从工业革命到民主全球化》,第476页。

~《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60~61、63、76、74、73页。

《十七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920页。

《习近平关于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中国方正出版社,2015年,第128页。

《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329页。

《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78页。

《习近平关于全面依法治国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5年,第12、35页。

[美]弗朗西斯·福山:《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从工业革命到民主全球化》,第435~436页。

《万里文选》,第514、521页。

《十六大以來重要文献选编》(上),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26~27、22~23页。

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新华网,2016年7月1日。

责 编∕樊保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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