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帛：视觉的盛宴

郁 俊

专栏

裂帛：视觉的盛宴

郁 俊

写在前面：《画刊》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是本特别有影响的杂志。30多年前，也就是我刚开始启蒙的时候，《江苏画刊》就给出了当时很难得的资料呈现和审美标准，精美得都有一些异样。记得当时我死盯着梅清、萧云从和王原祁的山水画，目光贪婪得都不愿意挪开。我至今仍保留着当年《江苏画刊》的创刊号和第2期。第一次啊，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精美的印刷品。当时这些图像的惊艳程度，不是今天看惯了真假二玄、眼高于顶的美院学生可以体会的。

风水轮流转，纸媒风光不再。我揣摩，靳卫红主编和她的团队，也经历了一些辛苦，才能够让这本杂志保持了一贯水准和格调。南京，是令我百感交集的美丽古城，也是让我的职业生涯开始步入正轨的福地。不仅仅大丰先师，几乎所有一线的南京前辈，都或多或少对我本人产生过影响。所以如果这个专栏能够为此地诞生的艺术杂志贡献一点绵薄之力，实在也是很荣幸的事。

塞尚是现代艺术之父，名门正派，不过结果有点虎头蛇尾，轰轰烈烈一场，后来的生意被超现实主义者的枕头抢了。塞尚的追随者都是些和他相似后继乏人的控制狂，立体派的灰孙子到了今天，最成功者应该算是大卫・霍克尼，别人乏善可陈。今天也只有在拍卖场上，毕加索才风光无限，他微微造作的艺术运动早已经被当作过气产品。相反，看起来更没有活力的高更一脉，却有着不同的发展历程。高更对现当代的架上绘画，贡献远远大于后印象的另外两位，他是教父，教父的影响力，比亲生的大多了。

当年高更在股票市场里赚够了6便士，抛妻别子，跑到大溪地去找月亮，结果他自己成了后辈们的月亮，又大又圆。20世纪最伟大的纯绘画运动应该算是纳比，而纳比的起因当属高更。一帮在巴黎学画的孩子，放假旅游，跑到大洋上去找他们的精神领袖，然后一个孩子似乎受到神启，在自己的香烟壳子上，根据高更的理论涂抹了一幅语焉不详的写生，自己被自己的几个色块吓坏了，感动坏了。我相信这幅写生体现了后来纳比派的所有绘画追求，我不找原文了，他们的大意是，一幅画在造型之前，首先它得是一些色块。也就是说无论静物，肖像，风景，甚至大型的宗教绘画都是由大大小小的色块镶嵌拼补而成。它和路易・大卫的世界是大大小小的线条组成的一张网，相得益彰，共同开启了西方绘画可能是最末一个巅峰。

虽然架上绘画已经式微，但是不可否认，20世纪的绘画作品，依然达到了无愧于前贤的高度和深度，而这一切的基础，有一大部分要归功于纳比理论。纳比里面，令人的眼睛最感舒适和迷惑，充满魅力的大色彩家，是最终放弃油彩的维亚尔大师（Edouard Vuillard）。

写生色彩到了维亚尔，所谓能事已毕，不仅仅是高妙的理论，连实践也做得尽善尽美，当然，以高更的名义，用同窗的办法，还有，秉承家族的传统和荣誉。维亚尔家里是做裁缝的，这种人家的孩子，要是放在今天，肯定不会当什么无聊的画家，他应该在一线的设计学院毕业，那里充满着打扮怪异性别不详的各类神经质，以至于最笔直的直男都会对自己的取向有轻微怀疑和晕眩。他会在25岁拥有自己的品牌，这个牌子开始被评论界挑剔一下，然后满堂喝彩，爆红，接受高级定制，送给好莱坞明星走红毯，然后鼓足干劲，相继生产出了皮包，高跟鞋，香水，没什么用处的内衣，建立自己的慈善基金会。爱德华・维亚尔的logo将会是用大写的E和V组成的老牌花体字，至于成衣风格，应该接近早期的高田贤三，兼顾阿莱亚一般的垂坠建筑感。对如果你是鲁本斯这样力量强悍，情欲高涨的佛兰德斯狂人，你到了今天会成为乔治・卢卡斯，给自己打造另一个宇宙。而裁缝妈妈家，内向沉稳的维亚尔宝宝，就会成为新一代的时尚明星，安静，害羞，贼特么有钱。

可惜维亚尔早生了很多年，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画上。当德拉克洛瓦哀叹我们从来没有画得足够明朗过，一路走来的西方近代美术，印象派和纳比就会成为一种必然的选择。纳比里，波纳尔的欲言又止，反复纠结远不如维亚尔来的引人入胜。维亚尔用胶彩，可以反复在布上刮擦涂抹，有特别的亚光美感。后来南欧有一些艺术品材料公司，会生产掺了乳化蜡或者皂化蜡的亚光光油，方便爱好者用油画模拟胶彩的收敛亚光效果。但是蜡的特性，虽然暂时亚光，一旦拿块软布一擦，马上锃锃亮，鞋油效果，所以这也算是一种善意的徒劳了。

左・《向玛利亚致敬》 高更 布面油画 1891年

右・ [唐]莫高窟第103窟《维摩诘经变》

《桌边的朋友们》 维亚尔 1909年

敦煌经变图

什么体现出纳比派巨大的影响力？当然不能仅限于艺术圈和收藏圈，那个令中产着迷的填色游戏，可以让我们领略纳比理论的伟大。对我说的就是秘密花园。封闭均匀的造型线条，无限丰富的细节陈列，精确严谨的团块构成，纳比做出来快100年了，才见到这么直接的商业运用，令人有些悲凉。绘画，正正经经的画画，离普通人，真的是越来越远。

好，本文真正的主旨来了，早在纳比诞生1000多年前，我国唐朝的绘画，就已经完全是这个面貌。敦煌佛教造像，细线勾勒，先形后色，很单纯明朗的色块填充。我经常对别人说，最好的国画应该有这个品质。古艳，古，指线条厚实匀整，浓重有力，如曲铁，如钢针，接近铜铸的痕迹；艳，就是指色彩要明快，敏锐，响亮。这些在宋以前的绘画作品中，大量存在，后来的没骨，无论山水花鸟，总是有点无精打采，因为既不够古，也不够艳。

如果苦苦追求那样的效果而不可得，除了向唐以前的前辈学习以外，不妨试试把目光转向异域，想一想裁缝家的那个孩子，他像做花布一样，一块一块，把最美好的颜色，呈现在画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