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慎独”与“为己之学”辨析
2017-05-13王文泉
王文泉
摘 要:先秦儒学作为私学追求的是成就己身,儒家后学提出的“慎独”修身成己思想充实了儒家私学“為己”的理念。在春秋战国儒学不受诸侯喜好的现实环境中,儒家私学作为“为己之学”在讲学育人和传承中面临着践行危机。如果把“慎独”思想中的“修身成己”与儒家“为己之学”中的“为己”结合起来,儒家私学危机就可以迎刃而解。可以说儒家的“慎独”思想与儒家私学作为“为己之学”是相辅相成的。
关键词:先秦儒家;慎独;为己之学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7)04-0147-02
先秦儒家私学兴起发展于礼乐崩坏的春秋战国大变局中,私学成为下层平民求学成己、为己的追求。孔子游学遭遇陈蔡之厄,依旧坚持内心不动摇,言及“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败节 。”[1]孟子也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2]表明儒家学者对于儒学理念的坚守,儒家后学“慎独”思想的明确提出正是对成己、为己而坚守儒家学说的回应。
一、儒家“慎独”思想释读
儒家“慎独”的提法源自于先秦儒家经典中的“君子慎其独也”是名词化后的术语。本文依据主要文本有《礼记·大学》《礼记·中庸》《礼记·礼器》《荀子·不苟》和近些年出土的简帛《五行》篇。
“慎独”在先秦儒家各文本述论的内容不一,结语都是“君子慎其独也”的说法,即各文本在论述其观点时用慎独总结或论证其说法。《礼记》三篇的结语中有“故”字的前缀,即“故君子慎其独也”,从儒家认为君子是有德之人的角度来看,“故”字表明“慎独”在儒家学派中是一种“尊德性”的通用术语。同样作为思孟学派的简帛《五行》篇中的“君子慎其独也”,以及战国后期儒家大成者荀子的《不苟》篇中的“君子慎其独也”,尽管没有提到“故”字,但作为儒家思想的延伸扩展,“慎独”思想在儒家学派中有共同的语意是无疑的。
清儒王念孙因历史的局限不能看到近些年出土的简帛《五行》文献,他就说“《礼器》《中庸》《大学》《荀子》之慎独,其义一而已矣。”认为慎独之“慎”都应该训为“诚”,“君子慎其独也”即为“君子诚其意也”[3]。现代学者梁涛结合出土简帛文献,认为先秦典籍中“慎独”都是指“诚其意”[4]。张锦枝认为“慎”字应训释为“思”,各篇中的“慎其独”含义应为“对内心的省思”,只是各篇省思侧重不一[5]。当然还有其他学者也有不同的解读方法,得到的结果自然不同。
笔者以为,学者将“慎”训释为“诚”或“思”时,应是对君子个体保持德性的要求,也是儒家私学对弟子修身成君子的不同诠释解读。我们应该结合文本与先秦儒家面临的社会环境来看待“慎独”思想的本义。
我们注意到,“慎独”主体为君子,行为是“慎其独也”,君子慎独的结果或是目标则没有明显的表述。从“慎其独”对应在各篇中论述不一的内容来看,应是儒家以君子行为为榜样,追求修身转化为有德性的君子,也就是“慎独”修身成君子,又以“慎独”坚守君子德性。
在《大学》篇中,以“诚其意”对应“慎其独”。“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强调安身处世不能虚情假意,毋自欺必然要求诚于中;“小人闲居为不善……掩其不善,而著其善”[6],从小人形于外的无效伪装告诫士人不能做伪君子,内外合一方可为真正的有德君子即德润身。
《中庸》所谓“慎其独”坚守的是不可须臾离也的“道”。从“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来看,君子“戒慎乎”“所不睹”“恐惧乎”“所不闻”的正是“性”[6];《礼记·乐记》云:“德者,性之端也”,孔子也说“天生德于予”,率性即为从天德,修道即为遵从德行合一,可以说“慎其独”坚守的是君子的内在德性。
《礼器》所谓“礼之以少为贵者,以其内心也”对应“慎其独”,下文中也提到“古之圣人,内之为尊”[6],强调内心之德的重要性。文中也提到“礼”以合乎要求为标准,也就是君子以礼立人处世,从礼是德的外在表现来说,“慎其独”尊崇内心之德,处世守礼不惧外界影响。
《不苟》篇说“夫此顺命,以慎其独者也。”“顺命”是由诚心守仁、诚心行义带来的变化,能上达天德,与天地四时一样“有常”,君子能达到至德的境界。下文中提到“善之为道者,不诚则不独,不独则不形”[7],内心之德不能显露于外,是无法导引民众的,也就是无法德治天下,“慎其独”要求君子表里如一,从天德而成己身之德。
简帛《五行》篇中两次引《诗》论慎独,但是郭店竹简有经无说,学界一般以帛书说文来释读慎独。“君子慎其独也”在帛书说文中分别对应“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和“能‘差池其羽,然后能至哀”。前一句在说文中解释到“一也,乃德已。德犹天也,天乃德已。”这其实表明君子遵从天德而践行“仁义礼智圣德行合一”。后一句解释为“差池者,言不在衰;不在衰也,然后能至哀。夫丧,正修领而哀杀矣,言至内之不在外也。独也者,舍体也。”[8]在这里强调丧礼不在于丧服的形式上,而在于内心的哀痛。从孝德观念上来说,“至内者”仍是内心之德性,强调君子坚守本心不受外界影响。
五篇文本中都强调“慎其独”是内外合一而尊崇君子的内在德性。“慎独”思想就儒家私学把君子德性落实到生活中,尊礼守德成君子,其实还隐藏孔子所说的“大德者必有其位”的渴望。儒家“慎独”思想推己及人就是希冀成周礼“合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人庶民以成一道德之团体”的王道社会,要求从天子到庶人修身为本而成己成德,也就是天下诸人都尊礼行德则天下大治,因为都能各自修己诚心而守本分,都能“慎独”。
社会上下能否“慎独”,关键在于春秋战国这种无道失德社会中的私欲,也就是个体的为己、成己问题。儒家要求门下弟子在求学处世的生活中坚守内心的德性,就是“慎独”成己,即尊德性而道问学。扩展到人心尊德性与否,这是私学教育成功与否的标准,是修齐治平能否践行的标准。“慎独”思想作为治己治人的德治天下之法,在儒家私学中有着重要的地位。
二、儒家私学:为己之学
在周平王东迁后,王室衰落致使官学职官和典籍流散,形成“官学下移”的局面,也形成了以掌握文化知识作为谋生手段的士阶层,其中士人创立私学聚众讲学也是一种为己的生存手段。
随着春秋战国之际诸侯养士之风的兴盛,各国举贤才的举措极大激发了下层追随私学求学成己、为己的风气。私学教育也体现了社会变革中下层追求改变己身命运的“为己”要求。在诸子私学中,开创儒家私学的孔子最注重育人成己,提出“学而优则仕”(《论语·子张》)认为“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论语·宪问》)鼓励儒家弟子求学、成己、成德而入仕、立业、安身,这也是学而为己的必然选择。
孔子在《论语·宪问》提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不单单是孔子陈述古今学者不同的为学动机,而是对当时社会上学而为他人的清醒认识。儒家学者不是隐世脱离社会,面对在德位分离而求仕立业的现实,面临的是如何“为人”中成就己身的“为己”问题。如在《论语·先进》篇中孔子曾言及冉有“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就是冉有帮助季氏敛财的无德问题,这里面隐藏为他人私利而成就己身的“为己”的私欲问题。
在《论语·子罕》中讲孔子在匡地遇险,提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体现了孔子对传承周礼文化为己任的高度自觉。这决定了儒家私学作为为己之学的特点,这个已包含了儒家学派的个人成己和学说传承。
儒家个人成己不是在私室中成就的,而是在周游讲学中成就己身的。是以宋儒程子说“为己,欲得之于己也;为人,欲见知于人也。”[3]这一点十分中肯的指出儒家成己的途径,即“为己”先求学而成就己身,而后安身于家国中讲学育人或是仕官达人,这结合了当时诸侯卿大夫求贤纳才的社会成己风气。
儒家私学的组成主要是学者和弟子以及私学目标,儒家德治天下的学说离不开这三者的结合。
从儒家学者授业来看,其推行“有教无类”的育人观念,即孔子所说的“自行束以上,吾未尝无悔焉”(《论语·述而》)是一种职业道德,也是一种学者己身的道义担当,是一种为己的使命感。
从儒家学派弟子组成来看,师生关系已经脱离官学中的血缘关系演变成个体的地缘关系,个体发展成为当时的共识。此时个人生存危机使得私学弟子包括士人和平民,求知的贵族和国君也不乏其人,个人求学追求的是成己、为己治学。
从儒家私学的目标来看,孔子从“修己”到“修己安人”再到“修己安百姓”,这是治世治国的家国学说,也就是德化天下的追求,即是對圣人的追求,还是一种高层次立志成己为己的表现,即孟子所谓的“人人皆可为尧舜”。
从儒家私学目标倒推回去,儒家学者和子弟的成己就是修身成有德之人。在儒家“学以致其道”的实践要求中,孔子以道之有无作为出仕的条件;孟子有“所就三,所去三”的仕官原则;荀子更是直接从入仕动机上将士人区分为“仰禄之士”与“正身之士”。这都是儒家“士志于道”精神的一脉相承,其实也是儒家私学成己为己的要求。
在官学没落造成的“礼失而求诸野”的求贤局面中,儒家私学培育了大批人才,同时也扮演了一个公共教育平台的角色。因为儒学的教学科目基本承接了官学的教学科目,为下层平民求知求仕提供了方便之门。但其中暗藏求学儒家而脱离儒学理念自行其道的危机,这其实是儒家私学“为己”的传承问题。如吴起欲取卿相而以儒术为其途,这是战国时期“孔子读而仪、秦行”的现象之一,这已经是完全脱离儒家学说理念。在这里,儒家私学作为为己之学,仅仅是对其完成了启蒙教育。
儒家私学在个体成己和学说传承中始终基于己身的成己要求,这就需要“慎独”思想来支撑。
三、“慎独”与“为己之学”的关系
在春秋战国时期,儒家圣人“德化天下”的理念,表现为以君子德以律己为表率而德治天下,也就是儒家私学育人修身为本,要把道德放在首位即“先之以德”,贯穿的是德治天下的思维。
儒家孔子屡屡论述君子的各种行为,提出“为仁由己”,再到孟子的“尚志说”“养气”和“养心”说,荀子也提出“君子之学,美其身”,儒家学说就是追求道德上的“自我成就”,是修身成君子的“道德自主论”。“慎独”修身讲究的也是“己”本位主义,以自身为主,即从天德“尊德性”而不受外界影响。“慎独”无论是独处还是大庭广众之下,都能保持内心德性,也就是个人意识经过儒家君子学说中成德思维的辨识而保持“仁义礼智圣的德行合一”。可以说君子慎独的前提是修身成君子,也就是儒学目标是成就己身为君子。
儒家君子成德则“忧道不忧贫”,儒家入世的最高目标是弘道,其次是出仕,最基本的也是最根本的就是穷达以时的安身。安身即从己身出发而修身、立业、问道,求得“己立立人,己达达人”,安身即是为己。安身即可诚其意,可尊德性,可道问学,可以说安身即是“慎独”;而“慎独”成君子又可出仕,进而弘道,其实就是以“慎独”修身成己和以“慎独”德治天下。可以说“慎独”是儒家私学为己进德修业的方法。
儒学被明末刘宗周明确认为是“君子之学,慎独而已矣”,这里更是把儒学总结为君子之学,概括成“慎独”思想。宋儒程颐说“慎其独者,知为己而已”,一语道破儒家私学的根本。我们认为,儒家私学作为一种“为己之学”,“慎独” 思想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其中“为己之学”的“己”可分为“君子”个人和“私学”本身。
从儒家德治天下的角度来说,“慎独”思想是儒家为已成为君子的学说,“慎独”也是君子之所以为君子的方法,即君子为己的方法。从儒家周游讲学的角度来说,“慎独”就是对儒学学说理念的坚守,既是对儒学己身传承的坚守,也是对“推己及人”而“有教无类”的授业坚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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