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矛VS步枪
2017-05-13匡己
匡己
近代历史上,扮演征服者角色的西方列强通常很少在他们发动的战争中吃亏。然而凡事总有例外,曾经就有那么一群被征服者,以西方列强的评价标准,其落后程度仅次于原始人,却胆敢抗击西方列强之侵略长达数百年之久,连那有“日不落”之威的大英帝国,在他们面前也曾是丢盔弃甲。
两个世界
在人类起源问题上,目前的主流说法是人类之先祖来自于非洲。但某些西方历史学家则认为,人类来自哪里不重要,重要在于其辉煌于何地?按照他们的标准,这个地方应该是亚欧大陆,特别是欧洲。古有希腊罗马,后有英法德意诸列强,今天的美利坚本质上也是欧洲之子。至于非洲,在他们看来,是一块“被遗忘的大陆”,是一个需要欧洲人去施行“文明化改造”的地方。这是两个世界,一個“文明”,一个“蛮荒”。
来自“文明”世界的西方列强,却从一开始就以野蛮手段从“蛮荒”世界那里掠夺奴隶、象牙、毛皮、钻石等等。只是由于技术、恶劣环境等因素的限制,这种掠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止步于一些非洲沿海地区,广袤内陆对于西方列强而言,是充满了不可知的危险和神秘之地,没有一个冒险家敢去一探究竟。
但那里所发生的历史,其实也与“文明”世界之轨迹相差无几。那里也有文字、金属冶炼、农业、城市等等的出现,也有神话与史诗,也有英雄传说与宫廷秘闻。不同之处在于,那里的时间,似乎流逝得要慢一些。换句话说,其历史演化速度,不及“文明”世界那么迅猛,特别是当后者于文艺复兴开始进入爆炸式演化加速阶段,已初具近代化雏形时,那里还在奴隶社会乃至原始部落联盟的圈子中打转。
造成这种状况的因素,中外学者有许多解释,从非洲之地理、气候到自然资源、基因多样性,再到一种名为采采蝇的可怕害虫。
与美洲新大陆上那些“与世隔绝”的玛雅人、阿兹特克人、印第安人一样,慢悠悠的非洲人,若能始终不与“文明”世界的来客接触,那倒无妨,他们自会走出一条自己的路。问题是,你不去找人家,人家要来找你,只要一接触,灾难就随之降临。
最初的接触发生于十五世纪,也就是“文明”世界所谓的大航海时代方兴未艾之际,彼时列强中领头的葡萄牙与西班牙,从北向南,沿着非洲靠大西洋那一边的海岸烧杀抢掠,其强盗的足迹逐渐逼近了南部非洲。
这方面的第一位代表人物唤作迪亚士,他于1487年8月带着三艘帆船从葡萄牙里斯本出航,一路向南,希望能绕过非洲南端,发现到达印度的新航线。4个月后,他绕过了一个充满惊涛骇浪的海角,也就是后来的好望角。第二位代表人物唤作达伽马,他于1497年11月到达好望角附近,并派兵登陆抓了几个当地的非洲人。从此“文明”世界的来客就越来越多地到达此地,葡萄牙人之后,是“海上马车夫”荷兰人以及英国人。
荷兰人搞了一个名为“东印度公司”的机构,此机构有意在南部非洲建立一个殖民城市。英国人也有这个想法,但意愿不够强烈,其主要动机是要将一些国内罪犯流放到此,如同流放到澳洲一样。最终还是荷兰人占得先机,于1652年正式建立了一个殖民城市,也是南部非洲的第一个殖民城市,其名为开普殖民地,后来的南非首都开普敦之前身。
当“文明”世界来客落脚时,南部非洲正在发生一场民族大迁徙,而那正是“文明”世界也曾发生过的重大历史事件,只不过是发生于千余年前的罗马帝国时期。构成后来英、法、德等国的民族,当时以所谓“蛮族”身份,作为民族大迁徙的主动力,冲垮了罗马帝国涌入了西欧。此时南部非洲发生的民族大迁移中,主动力则是名为班图人的民族,他们自非洲中部内陆南下,驱赶、征服一路上所遇到的原住民,浩浩荡荡,势不可挡。直到遇上“文明”世界的来客。
两个世界如此相遇了,冲突在所难免。
血河之战
南部非洲地形复杂,沙漠、草原、高山交错,河流稀少,气候炎热,干旱期很长,对于西欧殖民者而言,这里并非一块乐土,所以开普殖民地建立百余年后,其固定居民也不过五千余人。居民主要来自于荷兰、法国、德国,在遥远的异乡,他们快速融为一体,发展出有别于各自母国的一套身份认同和文化体系,逐渐形成一个新的民族,后来称之为“布尔人”。
“布尔人”一说,源自于荷兰语中农民(BOER)一词,事实上这些西欧来客主要的营生也就是务农,准确的说是搞畜牧业。南部非洲不算优良的自然环境,阻止了他们做大做强种植业的可能,但颇适合搞畜牧业。但无论是种植业还是畜牧业,都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投入,区区五千余移民实在不够。
彼时荷兰政府又出禁令,禁止向开普殖民地输送移民,缘由是“布尔人”独立意识越来越强,屡屡起来造反与“东印度公司”作对。那就只有用奴隶。
自开普殖民地建立,就有数量不等的奴隶输入,来为“布尔人”做各种粗重之事,他们来自于西非、东非、印度等地。信奉加尔文教的“布尔人”,认为他们是天命选定的南部非洲之主,役使奴隶那也是天命所定。荷兰政府禁止移民的禁令,进一步刺激了奴隶制在这里的发展。结果是此地奴隶数量剧增,达到四五万人的规模,十倍于西欧移民。
劳动力的问题解决了,下一个问题就是生产资料的问题,也就是畜牧业所需要的牲畜。解决之道是巧取豪夺。
在开普殖民地附近地区,生活着名为“科伊人”的原住民,尚处于原始部落联盟阶段的他们,在“布尔人”看来,是如同鹌鹑一样好欺负的对象。“文明”世界来客最初用玻璃球、破铜烂铁、小刀等等诱骗科伊人交出他们的牲畜,就如同前者当年诱骗印第安人一样,当科伊人不再吃这一套后,又拿出烈酒。当烈酒也不管用后,“布尔人”就荷枪实弹地搞明抢。根据统计,开普殖民地建立后十年,科伊人就被掠夺走了一万六千余头牛,近四万只羊,半个世纪后,科伊人的牲畜几乎被掠夺一空。
面对这群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凶恶强盗,一个愤怒的科伊人部落酋长曾质问:“如果我们科伊人到荷兰去,荷兰人会容忍我们干这种事吗?”这是苍白而无力的质问,有力的只有武力。
在布尔人的明抢开始后不久,科伊人就开始了反击。遗憾的是,只有原始长矛同时缺乏强有力领导的他们,很难在反击中获得胜利,反而因此遭到布尔人更残酷的报复。这些“文明”世界来客带来的传染病进一步摧垮了科伊人,让他们家破人亡,部落崩溃。
征服科伊人之后,布尔人下一个要掠夺的对象是撒恩人,这是一个比科伊人还要落后的民族,还处于狩猎采集的原始社会阶段。当布尔人以天命为口号,大摇大摆占据撒恩人的土地时,擅长狩猎的后者,采取袭击的方式进行反抗。然后布尔人以种族灭绝的方式进行回击,很快,撒恩人就几乎完全消失于他们世代所居住的土地上。
撒恩人之后,向南部非洲持续进军的布尔人,又遇上了名为科萨人的原住民。与科伊人、撒恩人相比较,科萨人是已经广泛使用铁器的“先进部落”,人口也较多,让布尔人吃了不小的苦头,乃至一度止步不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布尔人在南部非洲肆意妄为时,他们与统治开普殖民地之东印度公司的矛盾也越来越大,而东印度公司的东家荷兰政府,又受到来自英国的强烈威胁。特别是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后,荷兰为法国所占领,英国趁机出兵,占领了开普殖民地。
与此同时,南部非洲民族大迁徙的洪流也到达了开普殖民地附近。从非洲中部内陆而来的班图人,经过连绵的战争,在南部非洲先后建立了多个强大的部落联盟。与组织松散的科萨人、科伊人等原住民不同,班图人之中已经出现了集权统治的国王,实行普遍义务兵役制,各部落的精壯男子组成军团,直属于国王。在班图人的内战中,有一位人物来自于一个名叫祖鲁的小部落,其名为查卡。他出身微末,但见识过人,又擅用兵,以军功崛起,成为一代班图名将,后来成为祖鲁之王,征服了许多班图部落。当英国人占领开普殖民地时,查卡已是手握数万大军的“祖鲁雄狮”。
查卡与布尔人、英国人早有接触,但他始终未与这些“文明”世界的来客发生大规模冲突,这也正是他的智慧所在,因为他从科萨人的遭遇中,已经知道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火枪、大炮不是祖鲁军团的标枪、盾牌可以相抗衡的。
1828年,查卡死于一场宫廷政变,篡夺王位的是其兄弟丁刚。此人无论是见识还是胆识,都远不及查卡,要稳固祖鲁王国已是不易,又倒霉地遇上了布尔人大规模向北方迁徙,也就是深入了他的地盘。原来英国人对布尔人十分的不客气,从宗教、政治到经济都施以有歧视的政策,逼得这只“螳螂”更加凶恶地去掠食非洲之“蝉”。英国人也开始对祖鲁王国露出了尖牙,乃至有殖民地官员提议索性用武力征服祖鲁王国。
火枪、大炮与标枪、盾牌,孰强孰弱,丁刚心知肚明,但他无计可施,从英国商人那里购买火器的努力归于失败,任用英国传教士的结果则是被骗去了一大块土地,形成后来的德班港。事情发展到后来,竟然有几十个布尔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路鸣枪放炮,窜到丁刚面前耀武扬威恫吓他,要其割让大片土地。一再忍让之下,丁刚终于爆发,他处死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布尔人,同时下令祖鲁军团出击,剿灭那些深入祖鲁王国的布尔人。他又出兵德班港,将盘踞此地作恶的英国殖民者驱逐。
但形势很快剧变。1838年12月15日,数百布尔骑兵来犯,丁刚亲率万余名祖鲁精锐前来迎击,双方在一条大河边接战。布尔人以64辆牛车为防御工事,结成一个半圆形的阵势。祖鲁人则以两翼突出的“公牛角”阵法发动攻击,此阵法类同于两千余年前迦太基名将汉尼拔对罗马军团所使用之阵法,也类同于中国古代的鹤翼阵,是冷兵器时代攻守兼备的优良作战队形,但在布尔人的火枪、大炮面前毫无威力。12月16日凌晨,会战在祖鲁人的喊杀声中开始,两个小时后,祖鲁人阵亡者便超过了三千,躲在牛车后面放枪放炮的布尔人则只有几人轻伤。
此时祖鲁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大河,丁刚大骇,下令撤退。布尔人趁机派出百余名骑兵掩杀,又有许多祖鲁人惨遭屠戮。此即为血河之战。
布尔人一路猛进,很快占领了祖鲁王国的首都。但以他们的力量,要征服整个祖鲁王国不太可能,何况背后还有英国人准备摘桃子。布尔人选择了扶植一个祖鲁傀儡,以代替丁刚,祖鲁从此大衰。布尔人从此大兴,虽然人数不过五六千却蠢蠢欲动,开始酝酿建立国家。
充当黄雀的英国人当然不会让布尔人如意,他们之间的冲突将持续很多年,而祖鲁人的反抗也不会就此终止。数十年后,祖鲁人会在另一位英雄的带领之下,迎头痛击这些“文明”世界的野蛮来客。
英雄再起
布尔人先后在南部非洲建立多个小国,英国人对之的态度,起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进入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英国人开始强化对布尔人的控制,因为这里发现了宝贝。
自1868年开始,南部非洲先后发现大型钻石矿、金矿,昔日的干旱炎热之地登时变成了世界瞩目的焦点,各路淘金客、淘石客蜂拥而至,各方势力对此地的争夺也日渐激烈。其中夺得最大蛋糕的自然是英国人。在宝贝的刺激下,英国外交大臣索尔兹伯里提出了一个从“开罗到开普”的殖民计划。既然日不落帝国的烈焰,要从开罗烧到开普,那自然不会容许有布尔国家这样的异己势力存在于眼前,于是,建立一个英国统治的“南非白人联邦”也提上了日程。1877年,英国宣布,正式兼并德兰士瓦共和国,那是布尔人在南部非洲最强的一个政权。
英国人与布尔人的争斗,让曾经元气大伤的祖鲁人有了生存的夹缝。1872年,祖鲁王国迎来了一位新主,名为开芝瓦约。此人之才略不亚于查卡。他首先恢复了中断已久的普遍义务兵役制,重建了祖鲁军团。血河之战的痛苦记忆,促使他尽可能地获得来自“文明”世界的先进武器。
恰逢此时一些来南部非洲发财的西欧商人,为了获得劳动力不惜以火枪作为交换物贿赂那些非洲酋长,由此逐渐发展成规模可观的一轮武器扩散,数年之间竟然有超过四十万支火枪流入非洲人之手。但这都是些奸商,出售给非洲人的火枪多为残次品,数量可观,实际有杀伤力者甚少。开芝瓦约则是找到了葡萄牙人——最早到达这里的“文明”世界来客,现在已经衰落不堪的西欧弃儿,从他们那里购买到了大量质量过硬的火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