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小花”依旧灿烂
2017-05-13王星
王星
陈冲,集演员、导演、制片人、作家等身份于一身,1976年在电影《青春》中饰演哑妹而在电影圈崭露头角。1981年赴美留学。1986年,陈冲在《大班》中成功的表演让她得到了大导演贝托鲁奇的青睐,此后参与拍摄《末代皇帝》,成为首个登上奥斯卡颁奖台的华人女演员。从业以来,陈冲获奖无数,曾是百花奖史上最年轻的影后,还曾在多个国际电影节上封后。2007年,她获得美国夏威夷电影节终身成就奖。她也多次被美国《人物》杂志评选为全世界最美50人之一。
陈冲,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从“小花”到“婉容”,从演员到导演,从中国到美国,陈冲历经了几多风雨,其头顶的“光环”不胜枚举,受到的波折也清晰可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在上海住所附近永嘉路上的一家咖啡店,陈冲把她这些年的故事向笔者娓娓道来。
童话中意外走出的女演员
在医药世家长大的陈冲,从小就浸染在书香之中,良好的家庭教育赋予她脱俗的气质。
自幼时起,陈冲就喜欢上了外婆的卧室,因为家里与文学最有渊源的外婆有只旧皮箱,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孩童憧憬的童话书。在陈冲还在牙牙学语之时,就开始聆听外婆给她讲“安徒生”“格林童话”,陈冲的母亲还一度为他们自制童话连环画。随着陈冲年龄渐长,少儿童话已经不能满足她对世界的渴望,她开始对外婆书架上的各类书籍进行探索,有时候她在这些经典人物故事的陪伴中进入梦乡。
有时候,陈冲会假设自己是故事中的主人公,我要是安娜·卡列尼娜,我要是简·爱,我要是苔丝……她开始对这些人物进行自己的思考,她不安分地想要表达。她设想自己会成为一个作家,按照自己的想法设计不同的人物,给他们不同的人生,她摘录着她喜欢的好词好句,为她成为作家做准备。她也设想过自己成为一名女兵,穿着朴素的军装,神气地走在队列中,冲锋陷阵,肩负着荣誉和理想。
年少的她憧憬着生活,可是她从未设想过,有一天会成为女主角,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去创造、去演活角色。
严歌苓在《本色陈冲》中写道:陈冲与电影不解之缘的开端是在1975年4月的一天。那天陈冲就读的共青中学安排了学生下午打靶,因此她特意穿了件旧军装。打靶开始时,校长陪着几个人,打量着靶场的学生。这时有人叫道:“哎!上影厂的!来选演员!”
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趴在地上滚了一身尘土的陈冲从未想过这会与自己有什么关联,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电影界人士的她只是带着兴奋和好奇的眼光回头看看这些人。打完靶,她提着步枪从操场往回走,发现这几个人正盯着自己,她并无多想,只是噼里啪啦开始拍打身上的尘土。
不一会儿,尘土蒙蒙的陈冲被上影厂的人请去,同去的还有几个打扮得干净整齐的小姑娘,后来她才知道是上影厂为电影《井冈山》中的红军小战士选角。简单问过几个问题后就结束了,他们要走了陈冲的一张照片,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陈冲也渐渐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大约两个月后的一个周五,一位客人突然造访陈冲家,简单交谈后才知道来人是上影厂副导演武珍年,她拿出陈冲的照片,并通知陈冲第二天参加上影厂的复试。
面试当天,陈冲在母亲的建议下,又穿上了那件旧旧的军装,还特意在肩上、胳膊肘上打了补丁,谁知这件破军装让她在精心打扮的考生中更显独特。复试过程中,她落落大方,眉眼中透露着率真和灵气,毫无扭捏娇羞,说唱就唱,说跳就跳,好不痛快。除此之外,她又再次让考官“印象深刻”的是没有任何戏剧小品表演经验的她,现场朗诵了一段英文版的《为人民服务》!而这段朗诵让面试官看到了陈冲的感染力与天赋。武珍年想:有的人一辈子在辛辛苦苦“演”戏;有的人不用演,那么一站,一走,一动,一静,就是戏。
等她朗诵完,全场都安静下来。最后主考官留下陈冲对她说:“从明天开始,到我剧组上班。”后来陈冲出演了只有一句台词的红军小战士,也正式开启了她的表演之路。
“小花”在盛开时“谢幕”
1977年,陈冲被上影厂接收为表演训练班学员,相对于家人的不放心,陈冲满是兴奋与期待,她喜欢课上的创作表演,喜欢和同学聊天、玩闹,喜欢表演班的一切。辛苦的基本功练习、常规表演训练、创造力的培养、知识的积累为陈冲的表演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在训练班,陈冲虽特别但却不出风头,然而陈冲的伯乐导演谢晋却一眼看到了她的潜力。最初,谢晋来训练班为他筹拍的一部片子选女配角,年龄是二十岁左右,十几岁的陈冲年纪远远不到,于是她在选角中的任务是担任提词员。仅仅在一旁提词,不用说话,陈冲也十分有戏,神色认真,笑起来明朗,谢晋一眼看中了她丰富的表现力,这刚好符合他正筹拍的另一部电影《青春》中的主角哑妹一角,便邀请她出演。年少的陈冲凭借着青涩单纯的“哑妹”一角,开始走红。
成名较早的她,并没有在这突如其来的光环中迷失自己,在知识家庭长大的她反而重新开始思考自己的生活,终于她下定决心对父母说:“我要考大学!”随后,除了吃饭和睡觉,她生活之外的时间被学习占据了。一年时间,她补上了两年的课程,凭借自己的实力,考上了現在的上海外国语大学。紧接着正在上大一的她,接受了北京电影制片厂的邀请,参演了轰动一时的《小花》,并且凭借着这一角色获得了百花奖。但即使在《小花》拍摄过程中,陈冲也没有落下学习,其间她赶回学校参加考试,考了91分。
一时间,“小花”成了大明星:“当时大家娱乐生活少,可看的也就这么几部电影,一下子大家都很喜欢我,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坐公交车都会被人‘围观。记得去西安拍《苏醒》时有一次被围得团团转,大家挤来挤去,把很多自行车都踩坏了。”大街小巷里、广告墙上、月份牌上全是“小花”的身影。
在外人看来,一夜成名的陈冲是让人称羡的。但陈冲却不这么认为:“其实我这人还挺有忧患意识的,觉得自己本身没什么底气,明明还是原来的我,没多看一天书也没多上一天学,更没做什么伟大的事,大家就都这么喜欢我,这当中,没有站得住脚的原因。公众很可能只是喜欢你电影里的样子。”
这让陈冲倍感惶恐。压力之下,年方19的她决定离开:“大学里学的是英语,就想去美国再学点东西。”开始办护照时,陈冲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困难:“起先说可以公派出国,我就到了北京等着拿护照,没想到这个过程卡了壳。其实那时我还算上外的人,出来拍戏都是要请假的,如果这次办不成护照,再回学校恐怕就‘完蛋了。”
破釜沉舟的陈冲想尽了各种办法,花了大半年时间终于帮自己办好了赴美手续:“当时我父母都在纽约,妈妈是卫生部派到美国进修的教授,爸爸在那里做医学访问学者,为了让爸妈满意,我选择了去纽约州立大学读医学专业。”
1981年,“小花”陈冲无任何征兆地选择了“谢幕”,远赴美国开始了自己的海外求学之路。起初她选择学医,后来发现自己喜欢的依然是电影,因而继续重拾电影梦,转入加州州立大学学习电影。
艰苦留学从头开始
放下已有的一切从头开始,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这个意外的选择让所有人感到惊讶,而陈冲只为追求更踏实的生活。年轻的陈冲出国时携带的物品中包括几张家中仅剩的外公的照片和一盒子毛主席像章。在接受《环球人物》杂志采访时,被问到毛主席像章这件事,陈冲说:“遇到困难时,我就在心里默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从小接受的教育已经渗入到信念里,成了一种本能的反应。
刚到纽约,陈冲觉得自己如同新生儿落地般“从头开始”:“先不说别的,在上海十几年早上都是同一支美加净牙膏的味道,到这儿完全变了。”让陈冲不习惯的,绝不仅仅是“牙膏”的变化,而是接踵而至更为严峻的文化差异:“价值观完全不同,原先在国内的那一套,到这根本行不通,我对这里的很多事,也都‘看不懂。”
与此同时,语言也是另一大障碍。虽说曾在上海主修过英语,但来到纽约州立大学的陈冲刚开始还是很难和老师、同学形成默契的沟通:“我会努力地编了句子去讲,但很多他们都‘听不懂,他们说的很多,我也难明白。”当时,陈冲作为“新生”参与排演了《仲夏夜之梦》,尽管在国内她已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但老师分配给陈冲的角色,却仅仅是“伴舞”的“配角”:“老师说虽然我演过戏,但英文太差,只能演没有台词的。”这让陈冲彻底陷入了沉寂:“在国内,我就不是主动的人,成名之后,也都是别人来找我,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去主动找谁。但在美国不一样,你不跟人说话,别人也就不会搭理你了。”
第一学期快结束时,一个不期而至的电话让陈冲的生活有了转变。来电话的是加州州立大学北岭分校的周教授:“你是陈冲吗?我们学校要办电影节,你的《小花》《海外赤子》都是参展片,你愿意来参加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陈冲在周教授的帮助下到了洛杉矶,随后顺利转入加州州立大学北岭分校电影系继续深造。从寒冷的美国东部到气候宜人的西海岸,陈冲一下子感受到了温暖:“当时周教授这还有另外几个中国研究生,他们都很热情,带着我四处去玩,环球影城、迪士尼……周教授还把我带到了福伦会,帮我找到了‘落脚点。”收留陈冲的是理查和珊蒂夫妇,陈冲在这对白人老夫妇家住了整整三个学期。那段时间,她通过奖学金、打工赚钱维持生活。为了挣房租,陈冲还跑到餐馆打工,把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我记得当时那餐厅老板总以我为‘卖点,跟顾客说这是中国最红的女明星……”
问鼎奥斯卡的首位中国女演员
1986年,陈冲与意大利著名制片人迪诺·德·劳伦提斯在停车场偶遇,后者邀她出演电影《大班》。陈冲在《大班》中成功的表演让她得到了大导演贝托鲁奇的青睐。不久她便得到了《末代皇帝》中女主角婉容的角色,1987年《末代皇帝》斩获9项奥斯卡大奖,陈冲和其中溥仪的扮演者尊龙一起登上奥斯卡颁奖台,成为首个登上奥斯卡舞台的中国女性,这也使她跃升为当时片酬最高的华裔女演员。
当年那段难忘的选角经历,陈冲至今历历在目:“在拿到婉容一角之前,其实我先去试演了另一部片子《龙年》,当时我刚到美国两年,还是满脸青涩,而女主角是一个比较成熟的电视播音员,为了适应这个角色,我找了很多好莱坞的专业老师帮我补课,那会在餐厅打工一小时报酬6美元,而一节课的花费是200美元,为了这个角色,我狠下血本,因为我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成功。”可事实并未如陈冲所愿。尽管把她招来的副导演乔安娜·莫林很欣赏她的才华,陈冲也很努力地去迎合该角色,但先天条件的“不足”使得总导演最终还是在几个月后给陈冲送上了一束花:“抱歉,我们不能用你了。”
正当陈冲还徘徊在失望中时,乔安娜的电话又来了:“她说要给我介绍另一个角色,我去面试一看,正是贝托鲁奇。”这一次,陈冲牢牢抓住了机会:“那几个月里,每次贝托鲁奇来洛杉矶我都会去与他接触,几番交流下来他对我十分肯定,我们也成了好朋友。”《末代皇帝》总共拍了八个月,
陈冲拍了足足四个月:“我记得那是中影公司开了合拍片公司后的第一部电影,他们非常投入,当时连故宫都封掉了让我们实地拍摄。”在拍《末代皇帝》时,陈冲和贝托鲁奇还有过一次激烈的争执。原因是,有场婉容在小皇帝面前更衣的戏,一不小心陈冲的衣服滑了下去,出现了一个裸露镜头,于是陈冲坚持要跟贝托鲁奇补签一个合同,保证这场戏决不能播。我拿着合同追着贝托鲁奇,他气得当场都想把我解雇了。我记得我跟他说:“你要不签合同,我明天就不上班了,现在也不工作了……”
那段时间,人们眼中的陈冲是最光鲜的,但事实上,陈冲却把它视为人生中最失意的阶段,原因是当时她正在经历一段失败的婚姻:“其实我是一个把生活看得比事业重的人,那段失败让我痛苦,幸好是工作拯救了我。”
《末代皇帝》之后,陈冲的片约如雪花般接踵而至。《天与地》《绿卡族》《红玫瑰与白玫瑰》……她的演技愈发炉火纯青,但陈冲也看到了问题:“大家都认为我很好,觉得我代表了東方的美丽,但没有一个编剧和导演懂得怎样去为你写一个剧本、拍一部电影,有的人想用你,却不知道怎么用才能发挥得最好。在好莱坞,给中国演员的角色太少了,也太边缘了。”这让不甘平静的陈冲想到了当导演。
“也许人真的要被逼到这一步,才会有重生的感觉,重新生出一个新的自己。”从头开始的那种感觉让陈冲感觉“棒极了”:“那些日子,感觉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是张着的,地上每一朵小花,天上每一片云彩,都是全新的。”
1997年,足足准备了两年的陈冲拿出了她作为导演的处女作——《天浴》。等待《天浴》的是台湾第35届金马奖最佳导演、最佳男女主角、最佳音乐等七项大奖。2000年,陈冲执导的第二部电影《纽约的秋天》同样得到了好莱坞的肯定。5000多万美元的投资,换回了1亿多美元的票房。陈冲和她的现任丈夫、美籍华人彼得认识于1991年。彼得是个医生。
结婚后,在陈冲37岁时有了大女儿婷婷,四年后又有了小女儿文文。陈冲说,有了孩子,自己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以前做演员,经常很自我。做了导演和生了孩子后让我真正懂得关怀别人。导演要去关照每一个部门,他们才能拿最精华的东西给我。做了母亲后,自己退到第二位,一切都以孩子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