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增长、机会公平与社会动荡
——包容性经济发展理念的阿拉伯经验
2017-05-13白若萌
白若萌, 乔 荞
(山西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经济增长、机会公平与社会动荡
——包容性经济发展理念的阿拉伯经验
白若萌, 乔 荞
(山西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2010年阿拉伯政局动荡暴露出这一地区经济增长背后隐藏的结构性问题。 在此之前, 阿拉伯地区经济增长显著, 各种社会指标表现良好, 民众却掀起了反政府运动。 通过对阿拉伯国家各项经济指标的分析发现, 经济增长缺乏包容性成为国家发展的重大缺陷, 由此提出包容性增长理念对阿拉伯世界经济发展的指导作用; 并得出结论: 促进经济增长的同时创造公平的经济环境, 扩大就业成为阿拉伯国家改善现存问题、 实现持续发展的必由之路。
经济增长; 社会动荡; 公平正义; 包容性增长
0 引 言
2010年年末以来, 西亚北非地区接连爆发反政府的群众运动, 一时间阿拉伯国家权力更迭、 政局动荡, 突尼斯、 埃及发生民众抗议, 利比亚内战、 也门内战等更是以激进的方式宣告了民众对政府的不满。 阿拉伯国家政局发生动荡存在结构性背景, 这包括政治现代化进展迟缓、 经济上发展失衡、 信息化时代社交媒体的影响、 西方国家长期以来在中东地区的“民主改造”等。 然而, 阿拉伯世界的经济表现似乎不足以导致动荡。 一般而言, 经济衰退引发政治变革, 然而纵观危机爆发前十年阿拉伯世界的发展指数, 无论是从历史上还是与世界其他地区的对比上, 整个阿拉伯世界似乎都变得更好了。 2000年~2010年, 包括2010年后推翻政府的突尼斯、 利比亚、 也门和埃及, 西亚北非国家的GDP年增长平均在4%~5%之间。 阿拉伯世界这一时段的政局动荡似乎充满悖论和矛盾, 究竟是一段时期低迷紧缩的经济导致了民众不满, 还是多年增长繁荣带来了不稳定因素呢?为什么在阿拉伯各国GDP持续增长的情况下仍会爆发群众运动?本文通过分析阿拉伯国家动荡之前十年间的各项指标, 试图发现其经济发展内部结构存在的问题, 同时探索更优化的社会经济发展模式, 提出包容性增长对国家经济发展的指导作用。
1 研究文献回顾
社会动荡或革命发生的经济根源历来为学术界所争论, 从倒U型理论到戴维斯J曲线, 从益贫式增长理论到包容性发展, 大量文献都试图揭示经济发展与社会动荡间的因果关系, 以提出更合理的发展路径。
1.1 倒U曲线理论
1955年, 库兹涅茨提出了“倒U型假说”, 这一理论成果对二战后的经济理论和政策制定产生了较大影响。[1]根据这一理论, 在经济发展之初, 部分部门、 地区更容易率先获利, 公平也会受到更多的破坏, 而在一个长期的经济发展过程中, 通过“涓滴效应”, 更多的部门和地区会享受到经济增长和结构转变的福利, 不公平现象将会扭转, 公平正义将会上升, 增长对公平的影响将会呈现倒U型形态。[2]然而, 库兹涅茨的研究是基于美国、 英国、 德国等发达国家的经验得出的, 并不具有普遍的适用意义, 不能成为增长发展的铁律。 一些研究质疑这一理论的普适性, 戴宁格(Klaus Deininger)和斯奎尔(Lyn Squire)通过对108个国家的基尼系数统计的回归分析, 并没有找到对“倒U型假说”的经验支持。[3]此外, 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 中国台湾地区在经济高速增长的同时收入不公平并没有严重扩大。
虽然库兹涅茨的理论在实际应用中不够全面和严谨, 但却具有有力的政策导向意义。 一方面, 在经济发展的早期阶段, 一定程度的不平等是不可避免的; 另一方面, 当经济增长为改善收入分配提供足够支持时, 不公平现象将会扭转。 该理论描述了经济增长和福利分配两个阶段, “涓滴效应”最终实现社会公平的过程。 这种观念将效率和增长摆在分配公平之前, 成为20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早期的主导思想。 从经济社会发展的效果来看, 尤其是从亚非新兴发展中国家的经验看, 以倒U型理论为政策指导的经济发展是存在问题的, 亚洲在经济增长的同时虽然实现了大规模减贫, 但是包括中国、 印度在内的许多亚洲经济体都出现了不公平恶化的现象, 以至于到了威胁社会凝聚力的程度。 贫富差距过大、 社会排斥等问题最容易产生社会动荡, 威胁国家稳定发展的进程, 还没有等到倒U型理论指导经济进行后半段的转变, 前半段的副作用已经凸显出来。
1.2 J曲线理论
1962年, 《美国社会学评论》首先刊登了戴维斯的革命发生理论。 该理论的核心逻辑是: 经济经过持续繁荣后, 突然下滑, 导致民众生活水准也相应下降, 在这种情况下, 革命很容易发生。 面对突如其来的经济萧条, 民众的期望却未做出相应的同步调整, 当实际发展状态和民众期望之间的矛盾达到极限时, 革命就会爆发。 戴维斯将1971年俄国革命、 1952年埃及革命和1852年美国多尔骚乱作为案例进行了研究。[4]235-245根据戴维斯J曲线, 革命倾向于发生在经济先升后降的情况下, 即相当长的一段时期的经济持续增长加上随后短时间的迅速下跌, 这种情况容易引发民众不满从而导致革命。 1979年的伊朗亦是如此, 石油价格上涨带来的空前发展加上70年代增长和就业方面的衰退, 经济突然滑落致使民众心理落差巨大, 从而促成了伊斯兰革命爆发。
然而, 阿拉伯世界的经济在动荡爆发前并没有出现剧烈波动, 反而一贯平稳向上。 这就反驳了戴维斯的J曲线理论。
1.3 增长下的再分配
1974年钱纳里(Hollis Chenery)的一项研究成果“增长下的再分配”, 将公平作为发展议程的中心。[5]1-304他认为, 增长重于分配的模式使财富更进一步向富人集中, 追求最大限度的增长必将是“益富式”的增长, 必然会施行一系列对市场、 商人有利的政策, 比如低的企业税、 限制工资。 在不断强调效率的过程中, 这些政策都被渲染为经济发展的规范模式, 使大众误认为是有利于穷人的, 由此, 通常提倡的分配方式并非有益于穷人, 公共投资的再分配将会是更公正的再分配方式。[2]阿拉伯国家在二战之后相继独立, 大多数的阿拉伯国家形成了专制统治, 成为了再分配的石油福利国家, 拥有庞大的官僚阶层。 国有工业和其他企业雇佣城市工人, 政府再分配为农民提供农业支持, 为基础消费品提供大量补贴。 这种模式被政治家们称作“独裁的民粹主义”, 阿拉伯国家政权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不断构建其合法性。 可见, 阿拉伯世界的统治方式也比较契合增长下的再分配的经济原则, 然而这种方式也不足以阻止震荡的爆发。
1.4 益贫式增长理论
一般而言, 益贫式增长理论以及政策是对穷人有利的, 似乎满足了经济增长与公平正义两方面的要求。 然而, 学界对于益贫式增长的评判标准却存在争议。 以绝对贫困(国际贫困标准线每天2美元)为标准, 益贫式增长仅注重对绝对贫困人口的影响, 提高这部分人的收入即可, 这种评判标准对于贫困人口的比重、 贫困的程度均无涉及; 以相对贫困(相对于国家平均水平或中等水平的国家贫困线)为标准, 益贫式增长将贫困人口收入增长与国家整体增长结合起来。[6]这样一来, 绝对贫困线以下的人口的收入不公平就被忽视了。 这两种评判标准在实际中会产生两种反向的结果: 第一, 绝对标准下虽然穷人的收入增加, 但穷人收入提高的速度赶不上富人更富的速度, 贫富差距拉大了; 第二, 经济危机期间穷人的处境更加糟糕, 但由于富人的损失更大而导致分配差距缩小。
益贫式增长理论对关注根除贫困问题的人有很强的吸引力, 从政策角度看绝对贫困的标准更具体可行和容易实现。 例如, 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要求到2015年贫困人口减半。[6]然而, 益贫式增长仅局限于穷人的福利, 且两种评判标准自身都具有缺陷, 很难作为经济政策的指导理论。
1.5 其他研究
关于2010年阿拉伯社会动荡的原因, 国内外学者均有研究, 其结构性制约因素包括政治民主化进程缓慢、 媒体的推动、 国内人口年轻化、 美国的“民主改造计划”等。[7]哈基米安(Hassan Hakimian)分析了阿拉伯国家的经济运行方式的弊病, 提出震荡过后经济上面临的问题, 以埃及为例指出经济发展中存在的短板。[8]奥马尔·达希(Omar S. Dahi) 分析了阿拉伯国家动荡之前的政治经济情况, 并追溯其政治经济演变。[9]然而, 这些研究没有解答阿拉伯国家快速的经济增长与动荡爆发之间的关系。 因此, 本文通过对阿拉伯国家经济数据的分析, 寻找社会震荡背后的经济方面的原因, 进而深化对包容性增长理论内涵的理解。
2 包容性增长理论: 公平、 机会、 过程提升
2.1 更加注重公平
虽然增长通常被认为是一个国家提升国民生活水平必不可少的要素, 可单靠增长是无法实现减贫和提升全民福利的。 近年来, 增长的质量、 增长的可持续性、 增长福利全民共享等问题越来越受到关注, 人们也将更多的注意放在包容性增长上, 以求在增长过程中实现平等。 平等有两大主要的理念驱动。 第一, 认为平等的观念有着内在固有的价值, 作为人权, 违反平等是不道德的。 平等应成为发展议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不应为了高增长和效率被牺牲掉。 第二, 认为平等对经济的长期稳定发展是有所助益的。 这一观点认为, 不平等会在各方面以各种形式对增长形成威胁。 例如“它会导致人力资源与物质资源的低效率, 制度和政策的低质量, 破坏社会凝聚, 增多社会冲突”[10]。
2.2 包容性的对象
包容性增长理论要求增长更具包容性, 但对于包容性增长却没有一个普遍认同的定义; 增长是容易被定义和测量的, 而包容性的内容却存在很大的争议。 例如, 包容性增长被归纳为“增长+收入差异的缩小”[11]。 在这一公式里, 包容性增长与益贫式增长概念相似, 两者的不同在于包容性增长涵盖的范围更广, 对象不仅仅限定为穷人。 将包含的范围扩大, 包容性被宽泛定义为“惠及每个人的增长”。 这一扩大了的概念似乎意味着增长应该“惠及社会各个阶层, 包括穷人、 近贫阶级、 中产阶级甚至是富人”[12]。 这一概念同样是不严谨的, 并提醒我们这不仅仅是谁从增长中获利的问题, 分配的程度同样是不容忽略的重要内容。 如果收入全面提升, 那么穷人和富人都均衡地从增长中受益(相同比例的提高收入), 差异得不到改变。 缩小差异需要更进一步的分配, 即增长的福利更倾向于社会中较穷的那一部分人。
2.3 机会均等
上述缩小和扩大了的定义面临相同的缺点, 即仅仅重视收入分配和包容性增长的结果。 更合理的定义应该将增长过程中的非收入因素考虑进来, 并将包容性增长视为过程而不仅仅是成果。[12]新的研究开始强调包容性增长中的机会问题。 亚洲发展银行名人小组指出: 包容性增长应该“最大限度的使人人都可获得, 尤其是穷人”。 其他亚洲发展银行的专家也将包容性增长概括为“机会平等上的增长”。 具体而言, “包容性增长既要创造机会还要确保机会人人可得”[13]。 这里将包容性增长描述为一种过程, 而不是结果, 一种提供更多机会使个体能够从增长中获利的过程。
2.4 过程提升: 使机会平等成为一种机制
在包容性增长的过程中, 到底是由市场去分配包容性增长的利益(通过提高全民参与的机会)还是由政府介入来调控收入?前一种方法被称为包容性增长的“涓滴效应”, 来自2006年世界银行《公平与发展》的报告, 它将公平定义为“个人选择追求某种生活的平等机会”。 世界银行研究中东经济的学者艾莉娜(Elena Ianchovichina)也强调包容性经济是“加快增长步伐同时扩大经济规模”而不是“重新分配资源”。 同时, 世界银行提出包容性涵盖了“公正, 机会公平, 市场保护, 就业”[14]。
基于扩大机会的诉求, 我们必须理解机会不平等的根源。 罗默尔(Roemer)将其归结于两个原因: 个人努力(可控因素)和环境的不同(自身无法改变)。 不同的环境具有两层含义: 个人水平的环境(如性别, 家庭规模, 父母的教育程度和收入, 城市或乡村, 所在地区, 种族和宗教背景等); 大环境, 包括社会政策和制度环境(如性别和种族歧视, 社会排斥等)。 个人无法改变他们的环境, 这些差异“不仅在伦理上无法接受”, 更应该“通过公共政策干预进行处理”[15]1-54。 这些环境上的差异阻碍了机会平等, 因此也需要政策强力维护好社会大环境, 实现机会全民共享。 所以, 包容性增长要实现两个方面的过程: 一是创造更好的机会, 二是确保机会为社会全部阶层平等共享。[16]
市场在创造机会的同时, 形成平等的机制也同样重要, 既重视结果又要完善过程。 对于过程的关注要求人们注重社会和制度方面的改革, 同样也给包容性增长提出了新挑战, 即如何处理过程与结果的关系, 既要获得增长的结果也要实现过程的良性、 可持续发展。 一种可能的情况是过程得到提升而导致了较差的经济结果, 例如, 当公民权利提升, 大众更多地参与到社会和政治事务中, 就可能由于短期的不稳定和混乱而使经济遭遇挫折。 另一种相反的情况也可能发生, 即在缺少任何过程提升的情况下取得了较好的经济成果, 例如, 在威权统治下经济得到大发展, 公平在此过程中被破坏。 阿拉伯国家的政局动荡即属于这种情况, 在GDP增长的同时政治发展现代性却滞后, 民众无法获得自身发展的机会, 社会不公平加深。 动荡过后阿拉伯世界发生的一系列改革又造成了短期的不稳定, 经济也受到影响。 因此, 平稳的发展过程要求过程与结果的同步向前, 要求符合包容性增长关于机会平等的理念。
3 阿拉伯国家经济发展中包容性的缺失
阿拉伯世界的动荡被定性为是针对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和威权统治的群众运动。 此次动荡政治方面的原因已经得到广泛的认同, 但经济不景气的影响仍有不明之处, 而且对这一地区真实的经济状况的评价也存在争议。 联合国发展署2002年公布的阿拉伯国家人类发展报告中指出阿拉伯国家经济停滞、 贫困与不平等急剧增长, 性别地位悬殊。 另一方面, 国际金融组织多次把阿拉伯国家描绘为成功发展的案例, 2010年, 在突尼斯发生动荡之前, 突尼斯还被国际媒体多次称赞为是改革取得成功的典范, 其改革帮助国家经受住了全球经济的下滑。
阿拉伯世界真实的发展状况仅仅依靠观察GDP是无法窥其全貌的, 只有从GDP增长、 贫富差距等方面共同考察阿拉伯世界的综合发展素质才能帮助我们进一步分辨出动荡发生的真实的经济原因。 因此, 通过对革命爆发前十年阿拉伯世界经济社会发展的各项指标进行分析, 探究其真实的发展状况, 才是我们找到其经济发展问题的关键所在。
3.1 经济增长与就业的结构性失衡
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阿拉伯国家的GDP增长显著加速, 达到了平均每年4%~4.5%, 并在此后保持这一趋势。 相比较同一时期的其他国家, 它超过了东亚(3.7%)、 拉美(3.4%), 稍落后于撒哈拉以南非洲(4.8%)和南亚(7.1%)。 如表1所示。 如果将这一地区人口的高增长率考虑在内, 则人均GDP增长就不那么显著了。 阿尔及利亚和利比亚表现尤其明显, 在过去的十年中人口的增长大幅拉低了人均GDP增长率, 使其一直保持在2%多一点的水平上, 与中东北非的其他地区持平。
表 2 中反映了阿拉伯地区劳动力市场两个显著的特征, 即较高的劳动力增长率和较低的就业率、 较少的就业机会。 过去几十年的人口膨胀, 使劳动力不断增加, 大批待业人员与有限的雇佣机会之间的矛盾加剧。 中东北非地区15岁以上的就业人口比重仅有28%, 并且在过去的20年间一直稳定维持在这一数字。 相比42.4%的南亚, 45%的拉美和近乎达到53%的东亚, 阿拉伯地区就业人口比重过低。
阿拉伯国家2010年年轻人的失业率是世界各国平均水平的两倍多。 阿拉伯地区人口年轻化, 适龄工作的年轻人(15岁~30岁之间)占到一国总人口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阿拉伯国家年龄在15岁~24岁的人有20%~40%的人没有工作。 2007年, 埃及年轻人占失业人口比重达63%, 2009年的摩洛哥这一比重达五分之二。 如此多的待业人员没有转化为劳动力, 就有可能成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
表 1 1991年到2010年阿拉伯国家实际GDP和人均GDP的年均增长率/%
①参见世界银行.GDP增长率(年百分比).网址为:http:data.worldback.org/indicator/M.GDP.MK-TP.KD.ZG
表 2 1991年~2009年阿拉伯国家劳动力增长率和就业人口所占比重/%
②参见世界银行.15~64岁的人口(占总人口的百分比).网址为:http:∥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sp.pop.1564.TO.ZS?view=chart
延续表 2 的劳动力增长问题, 表 3 进一步指出了阿拉伯地区就业问题的其他特点, 相比其他地区60%~70%的劳动参与率, 阿拉伯地区处在较低的51%~52%, 同时表明这一地区的就业问题在未来发展中会更加严峻。 膨胀的适龄就业人群与低整体劳动参与率之间矛盾激烈, 随着适龄就业人群日趋活跃, 未来的就业压力将会更大。 相比阿拉伯地区低的劳动参与率, 妇女劳动参与率更低, 一般而言, 北非国家女性劳动力占总劳动力的四分之一(阿尔及利亚超过30%), 而其他地区通常是40%(除了28%的南亚)。 随着女性经济活动水平的提升, 势必增加劳动力供应, 本来已经很少的就业机会便会面临更加激烈的竞争。
表 3 1991年~2009年阿拉伯国家年均劳动参与率与女性年均劳动参与率/%
③参见世界银行.劳动参与率,总数(占15岁以上总人口的百分比).网址为:http:∥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SL.TLF.CACT.ZS
3.2 不平等的经济社会环境
中东北非地区的大部分国家都凭借2003年开始攀高的油价实现了近十年的高增长, 尤其是埃及、 突尼斯、 黎巴嫩、 约旦、 利比亚和也门。[17]增长的福利并没有平等的惠及所有人, 而世界银行得出的结论却与大众观感相反。 世界银行指出: 根据世界银行和政府官方数据显示, 这一地区的基尼系数在过去的十年间由2000年的36.1下降到了2009年的30.7, 这并不符合低收入国家经济快速增长时期基尼系数的常规趋势。 20世纪80年代后期埃及便开始进入经济增长阶段, 并在1996年~2009年间实现超过5%的增长, 在2006年~2008年实现超过7%的增长。 2009年30.7 的基尼系数不仅低于地区水平而且低于国际水平。[18]
法昆(Facundo Alvaredo)与托马斯(Thomas Piketty)的观点阐明了上述反常现象, 他们认为传统的基尼系数存在缺陷, 一方面, 数据并没有将最多占据收入分配利益的那一小部分人口计算在内; 另一方面, 如果将中东地区作为整体衡量, 其收入不平等就会非常高。 根据比较基准估算, 中东地区财富积累最多的10%的人口占据当前社会财富的55%(美国为48%, 西欧为36%, 南非为54%), 其中最顶端的1%的人, 所占据的财富可能超过25%(美国为20%, 西欧为11%, 南非为17%)。 因此, 民众的不满不仅仅是来源于国内的不平等, 而是地区或是全球的财富分配不公平。[19]
世界银行的研究以突尼斯为例, 揭示了在经济中任人唯亲的现象和政治对经济发展的侵害。 世界银行强调, 任人唯亲现象不是本·阿里政权时代最早出现的, 而是一直存在于突尼斯经济发展历史过程中。 通过评估本·阿里的亲信的规模, 世界银行得出如下结论: 本·阿里家族企业的产量只占所有私营企业的3.2%, 却占据突尼斯私营企业纯利润的21.3%(相当于2010年的2.33亿美元, GDP的0.5% 以上)。 114个公司的小团体分割了庞大的突尼斯国家财富, 这些企业都与本·阿里家族有着直接联系, 如果再加上其家族培植的其他企业, 足见对经济社会的剧烈影响。[20]虽然, 本·阿里集团以巨额利润占据突尼斯国民经济相当可观的比重, 但与中东其他经济体相比, 尤其是石油出口国, 阿拉伯石油出口国的王室及其亲信能够获得的利润更为丰厚。
世界银行的报告还揭示了埃及和也门的经济增长与政治之间的联系。 在埃及, 与政权关系密切的企业占据中等和大型企业利润的60%, 他们凭借优先获得土地及贷款、 非关税壁垒的保护权、 政府给予的许可和特权等优势攫取财富, 再加上集中投资能源密集型工业, 获得除能源补贴外更多的丰厚利润; 在也门, 萨利赫家族和部落酋长获取大量利益, 甚至包括从咖特(从阿拉伯茶叶中提取的一种麻醉剂)中获取利益。 世界银行能够获取相关数据并发布分析报告有赖于这三个国家政治环境的变化, 而这一地区其他国家政治权利与经济利益的联系也可想而知。 政治与经济的扭曲关系也影响到了就业, 世界银行分析称: 在埃及, 许可任何一个有政治背景的企业进入市场就意味着对具有市场活力的企业的冲击, 就会对就业率产生消极影响。[21]
中东北非地区经济的增长没有转化为就业率的提升、 大众收入的提高, 而是让一小部分与政治有密切联系的人独享利益。 尤其对于职业中产阶级和小中型企业影响明显, 他们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边缘化, 更加意识到财富与利益集中在了少数与政治联系密切的集团手中。 不平等的社会环境严重制约了私营企业的发展, 这不符合包容性增长机会平等的要求, 同时也压制了经济社会的发展活力。
4 结 语
阿拉伯地区实现了GDP平稳增长, 但在经济发展的优异成绩下潜藏着许多问题。 一方面, 人口结构不合理, 就业率低, 尤其是年轻人的失业率明显偏高。 强大的人口压力制约着包容性增长的实现, 低迷的就业率意味着大批适龄年轻人被排除在社会发展之外, 无法获得自身发展的机会, 无法共享社会发展成果, 这种发展模式是低包容的发展。 另一方面, 经济社会环境不平等, 与政府联系密切的企业制约了整个经济社会的发展活力, 也影响了就业。 独裁统治权利参与国民经济, 扰乱正常市场秩序, 攫取巨额利益, 限制了中小企业发展。 民众不但没能享受到经济发展带来的福利, 反而在极端化的财富分配中被边缘化了。 因而, 阿拉伯国家若要实现持续发展, 就要将不平衡的年龄结构、 膨胀的年轻群体的经济潜能释放出来, 同时更广泛地分享发展成果, 限制政府官僚参与经济发展带来的行业垄断, 实现高质量的就业是实现包容性增长的关键。 2000年~2010年间阿拉伯地区实现了GDP连年增长, 然而在振奋人心的经济指标背后, 缺乏包容性成为阿拉伯国家经济发展的短板, 成为引发2010年社会震荡的诱因。 2010年的动荡让包容性发展理念进入公众视野, 大规模抗议活动和社会震荡给人们以警醒, 使人们开始反思过去的发展模式, 意识到单纯的GDP指标并不能反映社会发展的全貌, 将社会各因素都纳入到包容性发展框架中, 实现包容性的增长才是良性的增长。
增长更具包容性、 确保利益公平分配, 越来越得到世界各国的重视。 2004年, 印度国家大选中, 公平在国家议程中地位提高, 新政府将保证和提升穷人与弱势群体的生活写入印度的第十二个五年计划。[12]世界银行2006年的世界发展报告也重视“公平和发展”, 阐明了公平本质的价值和在长期发展过程中的积极意义。[22]2-37亚洲发展银行明确表达了需要包容性增长, 包容性增长在亚洲发展银行2020年战略中被列为三大发展事项之首(其他两项为环境的可持续增长和地区一体化)。[23]4-28联合国名人小组的建议也反映了这一发展诉求, 不断扩大的差距对经济改革甚至政治平稳都有着潜在的不利影响, 名人小组倾向于“继续重增长的经济战略, 但大大加强对创造经济机会的重视, 最大程度地确保人人尤其是穷人可获得经济机会”的方案。[24]4-36非洲发展银行也将包容性增长作为2013年~2022年两个优先发展战略之一(另一个优先发展战略是绿色发展, 确保增长的可持续性)。
在中国, 包容性发展理念也得到高度重视。 2010年, 胡锦涛在第五届亚太经合组织人力资源开发部长会议上提出“实现包容性增长”, 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中又指出要“注重提高经济发展的包容性”。 2014年, 李克强在以“促进包容性增长, 创造就业机会”为主题的世界经济论坛非洲峰会上, 提出中非要实现包容性发展, 引发了强烈反响。 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中央领导集体也多次指出, “发展必须是遵循社会规律的包容性发展”, 十三五规划强调的“共建、 共享”与包容性发展理念更是有着内在的一致; 2016年9月, 在杭州二十国集团(G20)领导人峰会上, 习近平总书记再次指出, G20成员国家应当“形成合力, 促进世界经济强劲、 可持续、 平衡、 包容增长”, 随即引发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 经济的发展与社会的公平公正是世界共同的发展要求, 包容性发展即体现着经济社会发展规律和人类整体的发展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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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onomic Growth, Opportunity Equality and Social Unrest——The Inclusive Growth in the Arab
BAI Ruomeng, QIAO Qiao
(Dept.of History and Culture, Shanxi University, Taiyuan 030006, China)
The political unrest in the Arab in 2010 revealed a significant essential problem behind economic growth in this area, the imbalance between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opportunity equality. Before 2010, the economic growth in the Arab region was significant, as the indexes indicated. However, the anti-government movements were still launched by unsatisfied people. This article finds, through the study of economic indexes of the Arab region, that the lack of inclusive growth is the key problem of the Arab world. This article presents the importance of inclusive growth to the Arab region, by suggesting that opportunity creation or employment improvement is the only route to achieve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the Middle East.
economic growth; social unrest; justice; inclusive growth
1673-1646(2017)02-0055-08
2016-12-07
2015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 后冷战时期美国在阿拉伯世界的民主外交研究(15YJCZH002)
白若萌(1982-), 男, 讲师, 博士, 从事专业: 国际关系。
F124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7.0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