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花馔
2017-05-12翁秀美
翁秀美
人间烟火处,袅袅草木香。中国饮食、饭蔬之味、之色、之香,云烟深处走来,历经千百载,渐成为一种博大精深的文化,有极高的审美价值和艺术魅力。随意拈起其中一味——花馔,便是秀色可餐,清香满口。
花馔,古代素菜的一个部分,利用四时花卉做成菜肴或点心。古今花馔,不仅富有营养,有医疗价值,且千姿百态,极富诗情画意。
屈原《离骚》有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以花卉入馔,有菜肴,有点心,有以花卉为主料,有以之为辅料,有的作香料,有的作色剂,如《山家清供》所列有:梅花汤饼、锦带羹(文官花)、牡丹生菜、檐卜煎(栀子花)、金饭(菊花)、梅粥、石榴粉等。又《清稗类钞·饮食类》列有:晚香玉竹荪羹、面拖玉簪花、藤花作馅、玫瑰花作馅、广寒糕、蒸栀子花、拌金雀花、夜来香入馔等。更有《花卉入肴菜谱》中有桃花鱼片蛋羹、月季花翡翠蚕豆、茉莉花叶烩荷包豆腐、菊花鱼翅、腊梅豆腐汤等。
花艳在枝头,花香在碟边,碟儿铺排处,花馔数流年。
梅
随意杯盘唱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这是李清照的《蝶恋花》,词中写到上巳日,为赵、李两家亲族举办酒宴。《尚书·说命》记载:“若作和羹,尔唯盐梅。”古代,梅子是用来当作醋作调味品的。《本草纲目》果部三品记载:“梅实,味酸平,主下气,除热烦满,安心。”《东京梦华录》卷七“池上饮食”载:“水饭、凉水绿豆、螺蛳肉、饶梅花酒、查片、杏片、梅子、香药脆梅。”周密《武林旧事》卷六“凉水”中记有梅花酒。
宋代梅子的用途很广。有以梅花泛酒的,如“为携竹叶浇琼树,旋折冰葩浸玉杯”(杨万里《梅花下小饮》);或以梅作羹解酒,因为梅酸可以中和酒精,这是极好的饮品。如秦观《满庭芳·赏梅》中的“脉脉此情谁会,和羹事,且付香醪”,亦有摘青梅煮酒者。梅花酒、梅酒、梅羹已成为宋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樱桃
李渔《闲情偶记》卷5说,所重于樱桃者,在实不在花。在古代,樱桃就是宗庙的祭品,至唐,品食樱桃已成为一种时尚。白居易有“相思莫忘樱桃会,一放狂歌一破颜”之句。除樱桃会外,还有樱桃厨、樱桃宴等。钱易《南部新书》云:“长安四月以后,自堂厨至百司厨,通之‘樱笋厨。”每年四月,朝廷百官的日常饮食以樱桃、竹笋为主,此二者皆是春夏时新之物。新科进士亦有赴樱桃宴的习俗。品樱桃时,又常和以酥酪,配以蔗浆,佐以美酒。《太平御览》引《唐景龙文馆记》曰:“(景龙)四年夏四月,上(中宗)幸两仪殿,命侍臣升殿食樱桃,其樱桃并盛以琉璃,和以杏酪,饮酴醾酒。”
此外,樱桃也可配以其他食材制成另样美味,毕罗,是一种包有馅心的面制点心,始于唐代,当时长安的长兴坊有胡人开的毕罗店,有蟹黄毕罗、樱桃毕罗,甚为著名。唐段成式《酉阳杂俎·酒食》:“韩约能作樱桃毕罗,其色不变。”
葡萄、酴醾
“葡萄美酒夜光杯”,“胡姬压酒劝客尝”,两汉西域相通后,美酒芬芳不断,唐时的胡姬酒肆,满街飘着葡萄酒香。唐人魏徵以直言谏上出名,他亦是酿好酒高手,曾酿出醽醁、翠濤等上品好酒,唐太宗尝过他酿的酒后,赐诗曰:“醽醁胜兰生,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兰生,汉武帝百味旨酒;玉薤,乃隋炀帝采胡人酒方,所制美酒。这里极力推崇魏徵酿酒的高超技艺及酒的品质醇香,世所未有。
酴醾,游枝蔓梗,“延蔓庇覆,占庭之大半”(张耒《咸平县丞厅酴醾记》)。夏日张帷,一帘青翠,满院清幽。“幽姿不可名,清芬难具陈”(周紫芝《次韵庭藻酴醾》,宋人呼之为“雅客”、“韵友”。“韵友相送春已遒,翦琼肌骨更娇柔”(董嗣杲《酴醾花》),龚明之《中吴纪闻》有记载:“张敏步(张景修)尚以牡丹为贵客,梅为清客,菊为寿客……酴醾为雅客。”
酴醾亦可酿酒。宋代有酴醾酒,用酴醾花调配而成。朱翼中《北山酒经》记载了宋时洛中调制酴醾酒的方法:“酴醾酒:七月开酴醾,摘取头子,去青萼,用沸汤绰过,纽干,浸法酒一升,经宿,漉去花头,匀入九升酒内,此洛中法。”
因其清幽,酴醾又常被文人雅士们放入香囊随身携带,或放入枕头,陈耆卿《赤城志》卷三十六“酴醾”条记:江西人采以为枕衣,黄鲁直诗所谓‘风流彻骨成春酒,梦寐宜人入枕囊是也。”
若这花卉美食经女子用了心思用了深情,为所爱之人亲手调制,那么,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都会变得芬芳、清雅、有趣。
沈复之妻陈芸,林语堂称之为“中国文学及中国历史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她是一个热爱生活,并能将生活调制得如花儿一般的女子,颇多雅趣。她善于烹饪,普通瓜果蔬菜和鱼虾一经她的手,便做得别有一番风味。她知道如何将身边事物安排得恰到好处,她心灵手巧,会精心布置盆景花石,插花,做活花屏于夏日庭院,恍如绿荫满窗,迂回曲折,清香撩人。会将茶叶放在未开的荷花蕊里,待次日清早取出用泉水泡茶,那茶便带有荷花的清香。沈复爱小饮,芸为其置一梅花食盒,省俭而雅洁,“用二寸白瓷深碟六只,中置一只,外置五只,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底盖均起凹楞,盖之上有柄如花蒂。置之案头,如一朵墨梅覆桌;启盏视之,如菜装于瓣中,一盒六色,二三知己可以随意进食,食完再添。”此等蕙质兰心,世间不可多得。
董小宛,秦淮八艳之一,被后人列为中国古代十大名厨。在她手下,“醉蛤如桃花,醉鲟骨如白玉”,“菌脯如鸡土从,腐汤如牛乳”,色、香、味俱佳。
冒辟疆喜甜食、海味及腊熏之物,小宛能为其调鲜洁可口,什色花样,加食盐、酸梅般若诸味,并采渍初放之香色花蕊,将花汁渗融其内。花露入口喷鼻,奇香异艳。小宛还善于制作糖点,在秦淮时,曾用芝麻、炒面、饴糖、松子、桃仁及麻油作料,制成酥糖,切成长宽各五分,厚约一分方丁。这种酥糖,外黄内酥,甜而不腻,人称“董糖”。
她最拿手的,是桃膏、瓜膏、腌菜、豆豉。她“取五月桃汁、西瓜汁”,细细地除去筋和丝,“以文火煎至七八分,搅糖细炼”,酷暑季节,她“坐炉边静看火候”,她熬制的桃膏、瓜膏,异色异味,桃膏如大红琥珀,瓜膏可比金色内糖。她能用“蒲、藕、笋、蕨,鲜花、野菜”各种原料制作腌菜,使黄者如腊,碧者如苔,芳旨盈席。她采摘初放之时的花蕊,酿饴为露,和以盐梅,经年香味,颜色不变,鲜红如摘。这种鲜花酿制的汁液,是酒后解酲的最佳饮料。
她与冒辟疆赏花品茗,流连书房画苑,恩爱非常,她令人折服之处,是将琐碎生活,过得浪漫而有情调。难怪冒公子在《影梅庵忆语》中说,一生清福享尽,尽在与小宛共处九年间。
以花为食,食有花香。流连岁月,不过来来回回的四季,而四季的来回中,一场场花事,或只为日后的美丽花馔而盛情绽放。想天下之花无数,姹紫嫣红,蛾黄翠绿,在枝头娇艳十分,一朝摘下,烟火处,花馔生,如诗似画;舌尖上,春风起,齿颊流香。让人们在享用的同时,得到一种视觉上美的欣赏,那日子也跟着开满了花瓣,活色生香,情趣盎然。这般闲情逸致,何等清新素雅,实令人心下慕之,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