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损友
2017-05-12影子快跑
影子快跑
一
“朋友，我当你一秒朋友；朋友，我当你一世朋友；奇怪，过去再不堪回首；怀缅，时时其实还有……”
我走在母校的塑胶跑道上，耳机里放着陈奕迅的《最佳损友》，我情不自禁地跟着哼起来，唱到高潮处，我看了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便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唱：“从前共你，促膝把酒倾通宵都不够，我有痛快过，你有没有……”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篮球架下竟然坐着一个人！我立马停下，尴尬不已，准备扭头逃跑，那人却转过头来看到了我。
“竟然是你……”我错愕。
二
李浩森是我初一时的朋友，哦，不，损友。
他是在开学第二个月转到我们初一（119）班来的。起初我也和大家一样，根本没注意这个普普通通的转校生，而且听说他有点自来熟，有事没事爱跟同学们搭讪，但那时候班里的同学已经因兴趣爱好的异同而分成了一个个小圈子，大家各玩各的。我没有加入任何圈子，不是因为我不受欢迎被孤立，而是我不屑于跟他们一起闹腾，塞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有多好——至少当时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有一天，我起晚了没有吃早餐，到学校又发现忘了带钱，好不容易撑了两节课，下课后我去上厕所，上完厕所走回教室，打算趴在桌子上睡觉以避免消耗太多的能量，李浩森却从厕所出来追上我，对我说：“要不要去食堂？我請客。”
我自然无法抗拒。到了食堂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牛腩汤面，还不顾烫地把汤喝得一滴不剩。吃完面后，肚子里的温热感和内心的满足感让我仿佛充满了力量，就像胸前已经亮起红灯的奥特曼又得到了能量一样。我对李浩森说了声“谢谢”，李浩森说：“你爱不爱吃辣？”我点了点头：“挺喜欢的。”然后李浩森又买来两个超辣凤爪，我们一人拿着一个凤爪从食堂边吃边走回教室，我被辣得整节课都不敢把嘴唇合在一起。下课后我和李浩森抢着去打水，我们咕咚咕咚地喝了一瓶又一瓶水后，看着对方火红的嘴唇，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就这样我和李浩森成了好朋友，这时我才知道李浩森家里很富裕，他说他爸爸每个月给他600元零用钱，这让我羡慕不已，因为我每个月只有200元而已，但我没有告诉他我每月只有200元的零用钱，因为我觉得朋友之间应该是“平等”的。要么大家都是600元，要么都是200元。好在李浩森也没有问我每个月的零用钱有多少，他总是很豪爽地请我吃牛腩汤面和超辣凤爪，而我每次吃完都要站在风中流泪，李浩森则喜欢逆风张大嘴巴，他说这样“消辣”比较快。
后来，我们都迷上了一款叫街头篮球的游戏。第一次玩的时候我创建了一个后卫的角色，起名叫“牛腩汤面”，李浩森的角色是前锋，叫“超辣凤爪”。每次和不同的人战斗时我们的名字都显得和角色不符，有一次战斗结束后还有一个玩家问：“牛腩汤面和超辣凤爪，在哪里可以吃到？”我们看了笑得不能自已——虽然后来我一直不明白笑点在哪里。过了好久我才回复他：“H中的食堂。”那人又说：“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害得我都没心思玩了。”李浩森再次狂笑：“哈哈，这可不能怪我们呀！”
三
到了第二个学期，我成了住校生，为了方便联系我，我妈给我买了一部手机，我终于有了跟李浩森炫耀的机会。课间，我故意问他：“你家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李浩森愣了愣，报出了一串数字，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一副酷酷的表情把他家的电话号码记了下来。李浩森两眼放光：“你竟然买了手机！”我得意一笑：“我妈给我买的。”“多少钱？”我想了想，说：“800元。”其实是500元，可是我却说了一个高于500元的价格。李浩森羡慕得不行：“你妈真好，我妈怕影响我学习，说什么也不肯给我买手机。”虽然李浩森也买得起手机，但他没有身份证，办不了手机卡，买了手机也没用。炫耀完后，我豪爽地对李浩森说：“走，去吃汤面，我请客。”
但这次炫耀后我很快就遭到了“报应”，在拥有手机的第二个星期，我在上体育课时把外套放在了篮球架底下，下课后忘了拿，直到放学了才想起来。当我急匆匆地跑到篮球架下找到外套时，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却不见了。我和李浩森一起找遍了整个操场也没有找到。我瘫坐在篮球架下，无比沮丧，不知如何跟妈妈交代，李浩森安慰我说：“这只是一次意外，你妈会原谅你的。”我摇了摇头，沉默了好久，才对李浩森说：“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李浩森抬头看着我，想了一会儿，说：“好吧，我……我明天回家向我爸预支下个月的零用钱。”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又说：“你真够朋友！这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李浩森有点愕然，笑道：“我才不怕你不还呢！”
“800元是吗？”李浩森问。
我愣住了，挠了挠头，装作思考的样子回道：“呃，我想想，上回我记错了，应该是500元。”
“好。”
第二天，我拿着李浩森借给我的500元和他一起去了手机店。我们大概是世界上最爽快的顾客了吧，到了手机店，一找到那款手机我就买了下来。回到家后，我跟妈妈说电话卡被我不小心弄丢了，问她可不可以补办。妈妈听了，便立刻去营业厅帮我补办电话卡，没有任何怀疑。
四
就在我以为顺利瞒天过海了的时候，更大的事情来了。星期四的上午，我们在上数学课时，班主任突然来到教室门口叫走了李浩森。过了好久，李浩森还没回来，我迫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数学老师慢吞吞的讲解更是让我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我跑到办公室外面，看见李浩森低着头站在一个男人旁边，那个男人在大声数落李浩森，还动手打了他两下。班主任上前劝说了一番后，那个男人才拽着李浩森的手走了出来，把李浩森带回家了。我只看到李浩森双眼红红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我走进办公室问班主任，班主任却不肯告诉我，我再三恳求道：“老师你告诉我好吗？我跟李浩森是好朋友。”班主任只看了我一眼，说：“快回去上课吧。”我只好走出办公室，走到门口却听见班主任在身后轻声说了句：“唉，损友啊！”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下午，李浩森没来上课，但我还是知道了上午发生的事，是一个同学去办公室问问题的时候听到我们班主任跟别班的老师说的。上午来的那個男人是李浩森的爸爸，他每个月给李浩森100元零用钱，自从李浩森转来新学校后，李浩森就经常偷偷地从他的钱包里拿钱，每次一两百元，他一直没发现，直到昨天李浩森一下子拿了500元，他发现后立马怒发冲冠地来到学校教训李浩森，还打算送李浩森回老家读书。
听说这件事之后，同学们议论纷纷：“他天天装‘少爷。”“他竟然是这种人……还好我跟他不熟。”“偷爸爸的钱，这不成‘家贼了吗？”……
我感觉自己像发了高烧一样，脸火辣辣的。班主任说得没错，我是个损友，李浩森是因为我才做错了事，我愧疚难当。
晚上我骑车回了家，吃饭时我向妈妈如实交代了丢手机的事，妈妈什么也没说，走进房间拿出了500元递给我：“拿去还给人家吧。”我接过钱，鼻子有点酸。
第二天，李浩森还是没来，他爸爸却来帮他收拾东西了。李浩森的爸爸离开教室的时候我跟了出去，把500元钱交给了他，说：“这是李浩森借给我的。”他接过钱，一句话也不说，还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便走了。
后来我便再也没见过李浩森。有一次我想打电话给他，却发现新的手机没存下他的号码。我登录了街头篮球的“牛腩汤面”账号，但“超辣凤爪”最后一次上线的时间一直没变过。我上QQ找他，他的头像也总是灰暗的，我在输入框里写了一些话发送出去，也不知他会不会看到。
初中毕业那天，我一个人在食堂吃了最后一次牛腩汤面和超辣凤爪，吃完仍然迎着风流泪，嘴巴辣得两片嘴唇碰在一起都是滚烫的，我试着张大嘴巴让风灌进嘴里，却一下子就吃到了飞虫，真是不走运。
五
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李浩森了。没想到，我们竟然在校园里重逢了。虽然他的样子有点变化，脸变得方正了点，身材健硕了点，发型也变了，但我还是能够一下子就认出他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说。
“我爸有工作要上来一趟，我就跟着故地重游而已。”他挪过去一点让我坐下，“你呢？”
“我……我也是偶然路过。”
然后便是沉默，尴尬的沉默。我想找点话说，说什么都好。
“那个……”我想向李浩森道歉。
“对不起。”不料，李浩森突然打断了我。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说：“我以前骗了你，很对不起。”
我愕然。我一直认为，应该道歉的人是我啊。
“你说什么啊……我想问你，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之前一直想找你来着，你又不上网。”
“农村条件不好，我没有机会上网……”他报了号码，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食堂还在开吗？”
“不知道，去看看？”
“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