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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李佩:中科院最美的玫瑰

2017-05-11丛玉华

现代妇女 2017年5期
关键词:郭永怀两弹一星博士生

丛玉华

她是“两弹一星”元勋郭永怀先生的遗孀,被称作“中科院最美的玫瑰”。如今,知道李佩这个名字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中科院最美的玫瑰

81岁那年,这位老人创办中关村大讲坛,从1998年到2011年,总共办了600多场。她请的主讲人也都是各个领域的“名角儿”,黄祖洽、杨乐、资中筠、厉以宁、饶毅等名家都登过这个大讲坛。

唯一的女儿郭芹病逝了。没人看到当年时近8旬的她流过眼泪。几天后,她像平常一样,又拎着收录机,给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的博士生上英语课去了。

在她家狭小的客厅里,那个腿都有些歪的灰色布沙发,60年间承受过不同年代各色大人物各种体积的身体。钱学森、钱三强、周培源、白春礼、朱清时、饶毅、施一公……都曾是那个沙发上的客人。

但是有时人来得多了,甭管多大的官儿,都得坐小马扎。

她的眼眉越来越低垂,这双被皱纹包裹的眼睛,见过清末民初的辫子、日本人的刀、美国的摩天大楼以及中国百年的跌宕起伏。

她一生都是时间的敌人。70多岁学电脑,近80岁还在给博士生上课。晚年的她用10多年,开设了600多场比央视《百家讲坛》还早、规格还高的“中关村大讲坛”。

没人数得清,中科院的老科学家有多少是她的学生。甚至在学术圈里,从中国香港给她带东西,只用提“中关村的李佩先生”,她就能收到了。她的“邮差”之多,级别之高,令人惊叹。

在钱学森的追悼会上,有一条专门铺设的院士通道,裹着长长的白围巾的李佩被“理所当然”地请在这条道上。有人评价,这个只有几十斤重的瘦小老太太“比院士还院士”。

她被称作“中科院最美的玫瑰”

“中关村的明灯”“年轻的老年人”。

生活是一种永恒的沉重的努力

这位百岁老人的住所,就像她本人一样,颇有些年岁。

中关村科源社区的13、14、15号楼被称为“特楼”,那里集中居住了一批新中国现代科学事业奠基者:1948年中央研究院的9名院士、第一批254位学部委员中的32位、23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中的8位。钱学森、钱三强、何泽慧、郭永怀、赵九章、顾准、王淦昌、杨嘉墀、贝时璋等人都曾在这里居住。

李佩先生60年不变的家,就像中关村的一座孤岛。

这座岛上,曾经还有大名鼎鼎的郭永怀先生。

郭永怀和李佩夫妇带着女儿从美国康奈尔大学回国,是钱学森邀请的。回国后,郭永怀在力学所担任副所长,李佩在中科院做外事工作。

1968年10月3日,郭永怀再次来到青海试验基地,为中国第一颗导弹热核武器的发射从事试验前的准备工作。12月4日,在试验中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后,他在当晚急忙到兰州乘飞机回北京。5日凌晨6时左右,飞机在北京西郊机场降落时失事。

当时飞机上十几个人,只有一个人幸存。那人回忆说,在飞机开始剧烈晃动的时候,他听到一个人大喊:“我的公文包!”后来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在烧焦的尸体中有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当人们费力地把他们分开时,才发现两具尸体的胸部中间,一个保密公文包完好无损。最后,确认这两个人是59岁的郭永怀和他的警卫员牟方东。

郭永怀曾在大学开设过没几个人听得懂的湍流学课程,而当时失去丈夫的李佩正经历着人生最大的湍流。

据力学所的同事回忆,得知噩耗的李佩极其镇静,几乎没说一句话。那个晚上李佩完全醒着。她躺在床上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偶然发出轻轻的叹息,克制到令人心痛。

在郭永怀的追悼会上,被怀疑是特务、受到严重政治审查的李佩,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在当时的环境里,敢于坐在李佩旁边,说一句安慰的话,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郭永怀走后22天,中国第一颗热核导弹试验获得成功。

更大的生活湍流发生在上个世纪90年代,唯一的女儿郭芹也病逝了。没人看到当时年近8旬的李佩先生流过眼泪。老人默默地收藏着女儿小时候玩的能眨眼睛的布娃娃。几天后,她像平常一样,又拎着收录机给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的博士生上英语课去了,只是声音沙哑。

“生活就是一种永恒的沉重的努力。”李佩的老朋友、中国科学院大学的同事颜基义先生,用米兰-昆德拉的这句名言形容李佩先生。

直到1999年9月18日,李佩坐在人民大会堂,国家授予23位科学家“两弹一星”功勋奖章。郭永怀先生是23位“两弹一星”元勋中唯一的烈士。

李佩回家后,女儿郭芹的朋友们都嚷着来她家看“那坨大金子”。该奖章直径8厘米,用99,8%纯金铸造,重515克——大家感慨:“确实沉得吓人。”

4年后,李佩托一个到合肥的朋友,把这枚奖章随手装在朋友的行李箱里,捐给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时任校长朱清时打开箱子时,十分感动。

金钱和年龄对她而言,只是数字

1987年,李佩退休了,她高兴地说:“坐公交车可以免票了。”

可她没有一天休息,接着给博士生上英语课,一直上到80多岁。

中国科学院大学党委副书记马石庄是李佩博士英语班上的学生。如今,他在大小场合发言、讲课,都是站着的。他说:“这是跟李佩先生学的,李先生70多岁在讲台上给博士生讲几个小时的课,从来没有坐过,连靠着讲台站的姿势都没有。”

他说:“我一生中遇到过很多好老师,但我见过的最伟大的老师是李先生。李先生传授的不仅是知识,而且是‘人学,人格的完善。如果一个教育者只是传授知识,那无非是‘从小硬盘变成了大硬盘。”

在马石庄眼里,李先生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她在燕京大学念书,北平沦陷后,她从天津搭运煤船到香港,再辗转云南,进入云南西南联大。她在日本人的轰炸中求学。

她曾作为中国代表,参加巴黎的第一次世界工联大会和第一次世界妇女大会。她和郭永怀放弃美国3层的小洋楼,回国上船时把汽车送给最后一个给他们送行的人。

“他们这代人回国为的是什么?她一生对教育的关心,对国家命运的关心,不是今天的我们能完全理解的。”马石庄说。

多年的交往中,马石庄感觉这个老太太淡定极了,从来没有慌慌张张、一丁点邋遢的时候。他说:“一个人从战火中走出来,经历过无数次政治运动,走过大半个地球,中年丧夫,老年丧女,还有什么让她‘不淡定‘不沉静?”

“100年里,我们所见的书本上的大人物,李佩先生不但见过,而且一起生活过、共事过,她见过太多的是是非非、潮起潮落。钱、年龄对她而言,都只是一个数字。一个连孤独都不惧怕的人,还惧怕死亡吗?”

一个人的世界也不孤独

很少有人当面对她提及“孤独”两个字,老人说:“我一点儿也不孤独,脑子里有好些事。”

何泽慧院士几乎成了李佩先生仅存的老邻居。院里的老人纷纷走了,钱学森走时,李佩先生还能去送行,等到钱学森的夫人、她的挚友蒋英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她已经没力氣去送最后一程,只能让李伟格代表她送去了花圈,伤心的她连续3个月没睡好觉。2015年她又给老朋友、101岁的张劲夫送去了悼词。

如今,知道李佩这个名字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从前,每一个踏进13号楼李佩先生家的人,都会很珍惜拜访的时间,会努力记住这个家的每一处细节,大家都明白,多年后,这个家就是一个博物馆。

2017年1月12日,李佩在北京病逝。4月5日,“两弹一星”烈士元勋郭永怀和夫人李佩的骨灰,合葬在一起,共同长眠于中科院力学所主楼前的苍松翠柏之下。一对天人相隔近50年的爱人,将在此永远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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