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张迁碑》的历史流传及其艺术特色
2017-05-08王海凤
■ 王海凤
浅析《张迁碑》的历史流传及其艺术特色
■ 王海凤
《张迁碑》,刻于东汉晚期,是著名的碑刻之一。在中国古代石刻史和书法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历史地位。其字体渗有篆体结构,方整挺劲,笔法凝练,历来为临摹书法及研究书法史者所珍视。从明朝出土至清代以来,研究者甚多,其学术成果也颇为丰厚,本文只在阅读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行梳理和归纳总结,对《张迁碑》的历史流传及其艺术特色进行简要分析。
一、《张迁碑》的发现及出土年代
《张迁碑》全称《汉故毂城长荡阴令张君表颂》,亦称《张迁颂》《张公方碑》等。东汉灵帝中平三年(公元186年)刻,立于东郡毂城县(今山东平阴县西南东阿镇)。碑体通高2.92米,宽1.07米,厚0.2米。碑文隶书,碑阳15行,行42字,共计567字,宣扬张迁和祖先同执毂城时的政绩;碑阴共3列,上二列19行,下列3行,共41行323字,刻立碑官吏捐资者41人,及所捐资钱数。碑额篆书题 “汉故谷城长荡阴令张君表颂”12字,意在篆隶之间,似如缪篆。
也有人认为是元代出土的,如欧阳辅云:“杨文贞跋云:‘字画文词皆古雅,在今东平州学。’全榭山云:‘此碑以后出,故完好。’然文贞已跋,则至迟亦元世出现也。”⑤文中提到的杨文贞在《东里集》续集卷二十中有 “汉谷城长张君碑”一条云: “右汉谷城长张君碑,未有碑额,盖中平二年其故吏所云,文辞字画皆古雅。碑在今东平州学。余得之宗丈东平州守季琛先生子民服云。”⑥程章灿教授在《读〈张迁碑〉志疑》疑问中,针对《张迁碑》出土时代及其在明代之流传问题中,也引用了杨士奇《东里集》中的这一段话,并通过分析考证,当时杨士奇从杨民服手中得到的《张迁碑》拓本永乐二年(1404)前后,故应为明拓本。尽管诸家各执一词,但目前所知,《张迁碑》最早著录于明代都穆的《金薤琳琅》,其书六录《张迁碑》文,并有题跋云:“此碑予官京师时,尝于景太史伯时处见旧拓本,不及录,近得之友人文徵仲。”⑦虽没有提到碑额,但已称其为 “汉荡阴令张君碑”。至于为何有 “汉谷城长张君碑”与 “汉荡阴令张君碑”两种不同说法,可能与张迁当时所任职位有关,因为碑主张迁,曾任谷城 (今河南洛阳市西北)长,迂荡阴 (今河南汤阴县)令。另《山东通志》中也记载:“此碑与明时掘地得之,故欧、赵、洪诸家不见著录。碑今在东平州学。”⑧尽管其中并没有详细指出《张迁碑》具体的出土时间及地点,但这仍是目前继杨士奇题跋后,我们所能见到的有关《张迁碑》较早的记载。
东平县文化馆馆长吴澄航先生,在1979年香港《大公报》刊载的《张迁碑简介》一文中介绍:“《张迁碑》是汉灵帝三年,即公元186年立石,原埋没在山东省旧东阿城南旧县村后的淤土中,于明代出土。当时东阿县属东平州管辖,故将此碑运往东平州学内,即今东平县 (指今东平县州城镇)东北隅文庙旧址。1956年移到东平县人民政府礼堂后,定为省级重点文物。1965年,泰山管理处把石碑运到泰安岱庙,立于炳灵门内左侧面北。”1982年冬,泰安市博物馆将其移至岱庙修复的东廊房内,后被列为国家一级文物收藏。这充分体现了《张迁碑》自出土以来,国家对此碑的重视成度及其收藏价值。
二、《张迁碑》的历史流传
首先碑体本身,从文献记载来看,《张迁碑》自出土发现以来,一直保存在东平州儒学明伦堂前。因日军侵华占据东平对文庙的破坏,1956年,政府拨专款将此碑迁到东平县人民政府礼堂。如上文所提到东平县文化馆馆长吴澄航先生介绍的,《张迁碑》先后经过三次迁移,最后被移至山东泰安岱庙修复的东廊房内,并一直被保存至今。此碑在初发现时,碑文完好可读,到明正德年间,仅残缺5字,“东里润色”4字尚好;清乾隆年间,“东里润色”“东”字泐半边,“润”字泐半边,其水旁尚存中点,“色”字与下边的 “君”字泐大半。建国后,在东平县政府院内建亭一座,立碑于内。1966年移至岱庙炳灵门,外置玻璃罩加以保护。此时残泐65字,不可认读的36字。与同时代的其他汉碑相比,《张迁碑》在现代的保存基本是完好的。
其次《张迁碑》的拓本,目前我们所能看到的流行的拓本有明拓本、清拓本、影印本和翻刻本。其中明拓本为最早版本,而又以其第八行 “东里润色”四字完好的故宫博物院藏本为最佳,称 “东里润色”本。
关于《张迁碑》在明代的流传问题,程章灿先生在《读〈张迁碑〉志疑》中提出了三点疑问:第一,杨士奇、都穆等人虽有提及《张迁碑》,但皆未见碑额和碑阴部分,且二人对此碑的称呼各有不同;第二,明代比较著名的金石学家如赵均(《金石林时地考》)、赵崡(《石墨镌华》)及郭宗昌(《金石史》)等人对此碑并没有涉及;第三,最早著录《张迁碑》的《金薤琳琅》称 “此碑……近得友人文徵仲”,但在文氏文集中也并未提及只字片语。针对以上志疑,张明先生在2015年3月荣宝斋艺术论坛期刊上发表的《〈张迁碑〉的发现及其流传问题考辨》中给予了详细的解答:首先,宋代以来的金石学者碑刻考证多以经史为主,故尝忽略信息量较小的碑额及碑阴部分,当时的拓工也多将其忽略。赵崡《石墨镌华》云:“今摹碑者多不摹额,是一恨也。”⑨清代的叶昌炽在《语石》中也说未见拓碑额及两侧兼顾者。另,二人对《张迁碑》的称呼不一,这种现象在历史上比较多见,如汉碑《石门颂》,言及者在记录时就有各种不同名称。欧阳修在《集古录》中将其记为 “后汉司隶杨君碑”;赵明诚在《金石录》中将其记为 “汉司隶杨厥开石门颂”;洪适的《隶释》目录中记为 “司隶杨君石门颂”,正文中又记改为 “司隶校尉杨孟文石门颂”;同样王象之在《與地碑记目中》将其记为 “汉司隶校尉杨君颂”,又记为 “永平间石门记”。因此,对于同一碑刻,有不同称呼实属正常现象。其次,明代如赵崡等人的金石学著作中,涉及的汉碑皆不过十几种,未提及《张迁碑》也不足为奇。再次,金石学在明代逐渐衰弱,“许多书家多承宋贤体制,或抄录碑目,或抄录碑文,或订正文词,或考证史籍,谈论书法者亦鲜。”⑩在刻帖流行的明代,楷、行、草多占主导地位,隶书逐渐退出了实用性舞台,偶有书写隶书者,也多取自规整、平正的如《熹平石经》等。文徵明作为吴门书坛的领军人物,也多以楷、行、草闻名于世,所以在文氏文集中并未论及《张迁碑》。从以上的志疑与考证中可以看出,明代论及《张迁碑》的文献著作虽不如清以来广泛,但其历史地位并没有在明代被泯灭。《张迁碑》从明代出土一直被保护流传至今,无论在石刻史还是书法史上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三、《张迁碑》的艺术特色
《张迁碑》的书法艺术特色与其它汉碑相比,书刻虽不甚工,却方劲峻峭,因为它系地方书法家和乡里碑刻高手所为,为追念碑主张迁的功德而立。其字体虽没有高大雄伟的《乙瑛》《礼器》等碑书写的工整华丽,但其沉厚、浑朴的艺术风格正反映了对东汉桓灵时期过于规则工整的流行汉隶的大胆创新,并在其中注入了新鲜、活泼的意态,使字体更加坚实、古拙与浑厚。碑文并未署书者姓名,有人说是孙兴所刻,但也有人怀疑是摹刻品。无论是何人所为,《张迁碑》都是古人留给我们的艺术瑰宝,其艺术价值无可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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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提到,《张迁碑》最早著录于明代都穆的《金薤琳琅》,称其字完好可读。明代王世贞在《弇州四部稿》中评此碑:“其书法不能工,而典雅饶古意,终非永嘉以后所可及也。”到清代也有许多著作对《张迁碑》进行了赞扬。如朱彝尊《曝书亭集》云:“碑额字体在篆隶之间,极其飞动。”杨守敬在《评碑记》中云:“顾亭林 (顾炎武)疑后人重刻,而此碑端整雅练,剥落之痕亦复天然,的是原石,顾氏善考索而不精鉴赏,故有此说。”又云:“篆书体多长,此额独扁,亦一格也。碑阴尤明晰,而其用笔已开魏晋风气,此源始于《西狭颂》,流为黄初三碑 (《上尊号奏》《受禅表》《孔羡碑》)之折刀头,再变为北魏真书,《始平公》等碑。”从中可以看出该碑的字体隶书中带有篆书的笔意,整体上方整古朴,细看来却错落险绝、精神内敛,返璞归真,充满自然灵动的意态,其艺术特色也正在于此。运笔朴拙,刚劲有力;兼有篆意,骨力雄浑,且有的字中已萌芽了后来出现的真书笔意,在众多汉碑中尤属灵巧。具体来讲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用笔方圆兼备、曲中求直、提按分明
此碑碑阳书法用笔以方为主,又于方中寓圆、拙中取巧、静中有动,碑文融有篆籀笔意,古朴中饶有趣味。而碑阴从用笔上则更为轻松舒朗,笔意高古,变幻多姿,尤为酣畅淋漓。通看全碑的用笔,有的波磔分明,有的四角方整,似乎完全不讲笔法,如清人万经评其书云:“余玩其字颇佳,惜摹手不工,全无笔法,阴尤不堪。”但细看却用笔丰富,变化多样。如 “披” “扵” “君”(图1-1)等字,或左方右圆,或左圆右方;像 “億”字(图1-2)下方的心字底,直接处理成圆弧形,颇显意趣;再如 “高”“细”“就”(图1-3)等,笔画亦断亦连,或与刻者的刻工方式有关,或与石质本身有关。但在其处理上笔画提按分明,特别是在临习时,会增加石刻的趣味。
图1-1
图1-2
图1-3
(二)结构方整严密、穿插错落、正欹互补
《张迁碑》通篇除用笔丰富外,字体结构也变化多端,有的字呈方形,如 “龙”“辅”“讳”(图2-1)等字;有的字呈现圆弧形结构,如“披”“於”(图2-2)等,甚至有的字整体或部件取三角形,如 “公”“字”“垂”(图2-3)等,但整体以方整为主,正如清代孙承泽《庚子销夏记》评:“石完好无缺,而书法方整尔雅,汉石中不多见。”⑪正因为《张迁碑》结构方整尔雅,所以才给人以更加古拙之感,如 “帷”“留”“兴”(图2-4)等字。但有的字或欹侧穿插,或大小错落,使字体结构古拙中略显灵动,如 “间”“棠”(图2-5)等,似乎每个部件都偏离了水平线,但又似乎都在水平线上,整体字形似倒而非倒,雄健中带有几分可爱。再如 “幕”字(图2-6),典型的上大下小结构,从字体周围的空间看,下方还有书写的余地,但作者偏偏把“巾”字缩小,挤在 “大”字下面,结构巧妙且活泼可爱。初见这一字时,顿时感觉这字的结构好有爱,字的下方仿佛是备受关注下小心翼翼成长的孩子,颇为奇妙。同类型的字还有 “基”“帝”“感”(图2-6)等。
图2-1
图2-2
图2-3
图2-4
图2-5
图2-6
(三)章法舒朗、行距清晰、字距错落
总揽全碑,与其他碑体相似,行距大体相等,但纵行观看时,其字体参差错落,似有界格,但又不为界格所困,从中可以看到简椟对张迁碑章法的影响。⑫傅山曾写过一段讨论汉隶的文字:“汉隶之妙,拙朴精神如见一丑人,初见时村野可笑,再视则古怪不俗,细细丁补,风流转折,不衫不履,似更妩媚。”这段话来形容《张迁碑》再合适不过了。⑬
《张迁碑》无论从用笔、结构还是章法上,都体现了其雄浑古拙的艺术特点。正是因为其用笔的丰富变化,结构的方整灵动,章法的巧妙安排,才呈现给我们这样一个典重古茂、令人心神震慑的碑体形象。《张迁碑》允为汉碑中上品,为后世宗汉欲达更高境界的学习者提供了很大的帮助。现代书法家费声骞在他的《古代碑帖鉴赏》中也告诫后来学习者:“《张迁碑》字迹看似规正古拙,实则结字巧丽,临写时一定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注意点画之间的笔势往来,张迁碑谨防古板僵木。”
以上论述只是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张迁碑》的历史流传及艺术特色等问题进行简要梳理和总结,稍有个人观点并不十分成熟,毕竟《张迁碑》也是汉碑中的经典作品。尽管自出土以来受到了许多书法爱好者及金石研究者的广泛重视,但仍众说纷纭,各执己见。不过仍可以肯定《张迁碑》作为经典的汉碑之一,无论是历史意义还是其书法本身,都值得我们后人学习和借鉴。
注释:
①清·翁方纲《复初斋集外文》卷三《跋郑耘门所藏张迁碑》,民国六年(1917)吴兴刘氏嘉业堂刻《嘉业堂丛书》本。
②转引自容媛《秦汉题跋辑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233页。
③清·张廷和《清仪阁题跋》,清光绪十七年刻本。《石刻史料新编》第二辑第十九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77年,第13925页。
④清·翁同龢《瓶庐诗稿》卷七,民国八年(1919)刻本。《续修四库全书》第一五五九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350页。
⑤清·欧阳辅《集古求真补正》卷三,民国十九年(1930)江西开智书局石印本,《石刻史料新编》第一辑十一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77年。
⑥(明)杨士奇:《东里集》续卷二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一二三八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69页。杨氏所谓 “中平二年”,实为“中平三年”之误。
⑦明·都穆《金薤琳琅》卷六,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刻本。《石刻史料新编》第一辑第十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77年,第7699页。
⑧明·陆釴修《嘉靖山东通志》卷二十三载;“汉谷长张迁寿颂碑,在山东平州,近掘地得之。”载《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续编》第五十二册,上海书店,1990年,第40页。康熙1《山东通志》卷十八袭之,清康熙四十一年刻本。
⑨明·赵崡《石墨镌华》卷二《唐中书令马周碑》,《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六八三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弟473页。
⑩张明《〈张迁碑〉的发现及其流传问题考》,荣宝斋.艺术论坛,2015年3月,第8-9页。
⑪孙承泽《庚子销夏记》,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艺术类,书画之属,《庚子销夏记》,卷五。
⑫侯开嘉《论纸与竹简的发明对书法艺术的重大意义》载《中国书法史新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5页。
⑬成海明·《张迁碑》艺术风格解析,中国书法,2015年8月,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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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