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宁的忧思

一

梅宁是一位重点中学的老师，一向对生活很淡定的她，近日却愈发烦忧：她的女儿要中考了！

女儿读小学时，没有小升初的考试压力，可以依着自己的兴趣学习，绘画、跳舞、弹琴，都蛮有天分。小孩子还酷爱阅读，常常手不释卷，好词好句摘抄做了几大本。因为有积累，作文写得相当漂亮。数学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有教数学的爸爸天天耳提面命，但或许自家人不能教自家人，或許她和数学就是对不上眼，有的错误总能一犯再犯。尽管如此，梅宁的日子还是过得舒展。

一晃女儿进了初中，语数外再加物化生、政史地轮番上阵，时间一下变得难以分配，绘画、跳舞、弹琴统统停掉，时间还是不够用。尤其是进了初三，虽然地理生物已经在初二会考了，但连体育在内，中考还有八门课要考！还有艺术要会考！虽说每天七点到校，比起前两年的六点半已经有了好转，但是晚上六点才能到家，一天也要十一个小时在外。回家一吃完晚饭，食物来不及消化，又伏在台灯下不停地做着学校布置的各种作业。星期天偶尔给自己放个小假，也只限于早晨睡到七点半，算是补觉。其余的时间，除了完成学校布置的各项作业，还有三个补习班要上！梅宁一贯反对补课，但还是给女儿报了数理化的课外补习。实在是没有办法，孩子还是挺努力的，再加上补习还是有效果的，所以也只能坚持。看着孩子蜡黄的小脸，每天挂着的黑眼圈，握笔的手指已生起的厚厚的老茧，不知不觉中近视了的眼睛，梅宁心里很疼。曾经，为了保护女儿的视力，她从来不给孩子玩电脑、看手机，孩子也很自觉，手机电脑碰也不碰，家里的电视机，除了大年三十开一次，平时几乎不开，寒暑假也是如此。可女儿的眼睛终究还是近视了。在如此的保护之下，眼睛还是近视了！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情！

还有让梅宁忧心的事。一天，女儿回家诉说，体育课跑步时肚子疼。梅宁心头一紧，或许是功课太紧张，或许是太疲劳了吧，也或许是训练量太大了吧。不管怎么样，她先带女儿去医院做了体检，好在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此后体育课跑步时，女儿经常会肚子疼。模拟体育中考时，体育老师带学生去设在另一个学校的考点，冬衣还没有褪去，天气却有点热了，一路步行过去，半个小时，已经有点小累，再跑八百米，不知什么原因，跑步时女儿又肚子痛了，模拟考试没能通过！体育老师也不想哪个学生在正式考试时掉链子，回到学校后，就开始加强训练。上午先绕学校慢跑一圈，再到操场跑个一千米，下午也是先绕学校慢跑一圈，再到操场跑个一千米。才第一天，女儿就觉得筋疲力尽，大概是出了大汗，再冷风一吹，当天回到家就有点不对劲，第二天发起了高烧，不仅无法参加体育训练，别的功课的学习节奏也乱了。梅宁心里那个急呀！不是梅宁的女儿体质特别差，班里好几个小孩子，经此一折腾，都出现了类似的状况；也不是梅宁的女儿体育特别不好，其他的体育项目，如游泳、跳绳都很棒，就这八百米，有可能不合格！

二

梅宁整天为女儿的中考绷紧着神经。课间，同事们又在热议中考改革。梅宁所在的城市光荣地成为中考改革试点城市，以后还要增加音乐、美术合一张卷的艺术考试，而且考试得分会计入中考总分！梅宁掐指一算，语数外，物化，政史，艺术加体育，这样一来，中考等于要考九门功课！体育考试更要升级，各个项目都要提高要求，据说是一定要分出三六九等。虽然这与自家已经初三的女儿没有关系，但是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梅宁还是很忧虑：现有中考科目已经不少，内容多，考试难，学生的学习时间都安排不过来，加试音乐、美术，体育中考成绩分等，考生头上又多两座山！虽说音乐、美术合一张卷子，分值不高，但的确是两门课要学，只要有选拔性考试，哪怕分值占得再小，都要学百分之百，都会进行地毯搜索式复习，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一分在哪儿，谁也不情愿被这一分拖了后腿。这对学生而言，确确实实是一种负担，而且可以说是无意义的负担，甚至是有害的负担！梅宁想到了自己学校的学生。高一时他们信心满怀地来到学校，准备好了为自己的未来拼搏一番。九门课齐头并进，内容多，程度深。尽管每天都是早六点半就到教室早读，晚九点半才离开教室，中间吃饭像打冲锋一样只有半个小时，但是时间总是不够用，搞得天天都是手忙脚乱。不出一月，除了少数几个学有天分的，大多数都是灰头土脸的。总是要等到过了寒暑长假，才能又还过魂来：小脸儿白了，脸颊也红润许多。开学不出一个月，必定又个个面孔蜡黄，整天没睡够的样子。本该生龙活虎、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个个戴着厚厚的镜片，埋没在课桌上由各种教科书、教辅用书、练习卷组成的“书堆”里，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学习生活了无生趣。年年如此，循环往复。再想想初中学生，他们本该美好的青春年华又何尝不是在这样的状态中消逝？

三

从上到下，各个层面都知道学生负担重，也都在努力减负，却不知越减学生负担越重！梅宁以为，这加重的负担，不只是源于教学越来越难，考试越挖越深，也源于考试科目越来越多！有些本该会考的科目，不知不觉中，一个个悄然加入了选拔性考试的行列！不错，时代在发展，社会对人才的要求越来越高，但，重视一门学科就一定要把它列为选拔性考试科目吗？拿艺术考试来说，有专家说，这不是选拔考试，只是基本素质考试，基本素质考试为什么要放在选拔考试里来考呢？艺术的基本素质又是什么呢？梅宁记得自己小时候考音乐，就是选一首喜欢的歌，站到老师琴旁，把它唱好。现在呢？基本素质就是死记硬背一首歌是几拍的、谁作词谁作曲的。有的小孩子几拍几拍分得清得很，但唱起歌来总跑调，也不会欣赏音乐！这样的以考知识为主的选拔性考试，竞争压力越大，越不利于学生艺术素养的涵育。再譬如体育，体育的目的是什么？应该是让学生发现适合自己的体育锻炼项目，掌握科学的锻炼方法，养成锻炼的意识和习惯。如果不是适合学生的项目，又过度训练，只会对学生带来伤害，加重学生负担。从这个意义上说，体育中考，学生选择自己喜欢的几个项目，会考合格就行。

梅宁期盼教育行政部门在推出一门考试前，除了有“大视野”，从社会、经济发展的角度对人的成长进行设计以外，还应该有“微关怀”，充分认证这门考试的推出会对社会、对学校、对家庭传导多大的压力，并为考生有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情况设计人性化的补救细则。本来，中考科目“试点”应该成为一种“压力测试”，如果测试的结果不理想，是可以被否定的。但事实上，在哪几个地方试点，什么时候逐步推开，都已经有了时间表。

作为一个普通家长、普通老师，梅宁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她只希望千千万万个和她一样的考生家长，还有千千万万个考生和他们的老师、他们的校长，有人来倾听他们，理解他们，然后，一同改变！

（丁伟红，《江苏教育研究》杂志社，210013）

责任编辑：赵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