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本家喻户晓的中国军人“奇遇”

赵子云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得寸进尺，企图侵占上海，作为继续侵略中国的基地，翌年便发动了“一·二八”事变。驻守在上海的十九路军，在全国人民抗日高潮的影响下，奋起抗击，在不到两个月时间里，毙伤日军一万余人，并且生俘一批人。在被俘日军中，有个叫空闲升的少佐大队长，事后不久被遣返日本，从而引发了一起外交事件。

空闲升切腹自杀

空闲升原就学于士官学校，毕业后即长期留校工作，做过小队长，后升为区队长。不久由士官学校调出，升任少佐大队长，被派往中国上海，随后很快投入江湾之战，旋为我军俘获。

空闲升在士官学校任小队长时，小队里有一中国留学生叫甘海澜，和空闲升相熟。甘海澜深度近视眼，由于生理缺陷，使他习惯于遇事小心翼翼。他毕业回国后，在军队里任参谋，“一·二八”事变之前，已升到中校之职了。由于他是个参谋人员，又是近视，所以作战时没有分配去前线。又因他通日语，故抓到日俘，即交其看管。因此空闲升的被俘获，使这师生二人，在一个极难堪的境地相见了。不过空闲升在押期间，甘海澜完全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看待他，这就使空闲升非常感激。

不久，中日《上海停战协定》签订了，双方首先遣返俘虏，交换阵亡将士尸骨。日本方面用了一句妙語来迎接侵略者的尸体，叫做“沉默的凯旋”。至于被遣返的俘虏，日子就不好过了，他们将受到军方内部组织的审判与惩罚。空闲升也知道回国后难逃一死，所以当他被遣返甘海澜向他说再见时，空闲升则惨然地说：“怕不能够再见了！”

空闲升回国后见到了妻子，就说起这回多亏了甘海澜的庇护，受恩不小，以后有机会要妻子报答甘海澜。很快，日本“在乡军人会”传讯了空闲升，很多重要人物都参加了。审问开始，主持人问：“空闲升，你为什么要投降支那人？”空闲升说：“我奉命在上海与支那人作战，并没有投降他们。”“那你怎么会被当作俘虏送回国呢？”“我不是被捉去的，我是在战场上昏迷之后，被中国红十字会抬往医院的。”审判者大怒：“你为什么不自杀？”空闲升说：“我本来是要自杀的，但被士官学校学生甘海澜参谋朝夕防备，因此我没有机会自杀。”接着空闲升又渲染了甘海澜是如何讲交情，重道德，真不愧“帝国军人的风范”。空闲升又有意把甘海澜说成与自己一样的官阶“少佐”。关于自己的一切情况，这个甘少佐可以作切实的证明。时间紧迫，审问者呵斥道：“空闲升，你丧失了帝国军人的荣誉，现在打算怎么办？”空闲升凝神闭气，遥拜了天皇，随后拔刀当场切腹自杀。空闲升一死，日本军部一方面宣传空闲升自杀，符合武士道精神；另一方面大大夸张了空闲升、甘海澜的师友感情，把甘说成是中国的“道德军人”。甘海澜的大名很快在日本传开了。

“道德军人”甘海澜访日

但空闲升之死，还不能马上就恢复他的日本军人的“名誉”，还必须最后得到事情唯一证人甘海澜的证明才行。恰好这时中日两国要恢复邦交交换使节了。于是日本官方向国民政府提出，要把甘海澜派遣到日本去，他们要看看这位中国的“道德军人”。这一要求却使蒋介石感到为难，因为早已内定蒋作宾作为驻日大使，现在只有把甘海澜派为随员，作为使馆的少校武官。于是军政部部长何应钦召见了甘海澜，叫甘降格相就，甘海澜一时难以接受。何应钦说：“蒋委员长希望你这次把事情办得好，不要计较名誉和官阶。我关照蒋大使，发给你上校薪俸……”甘这才答应下来。而何应钦却始终没有向甘说明这是出于日本政府的授意。一来是怕甘知道是日本军方重视他，会乘势要挟；二是怕消息一旦传出，暴露了他们听命于日本的丑行。所以就讳莫如深。临到起程前，蒋介石又单独召见了甘海澜，说：“你到日本后，如遇到什么困难，蒋大使不能解决的，可以由你直接打电话给何部长，他会转给我的。”

蒋作宾、甘海澜一行抵达东京后，日本外务省接受军部的指示，布置了盛大的欢迎会，欢迎中的大队伍是日本的一些在乡军人和政府的外交人员，此外就是一些东京市民，其中有两组较为特殊的欢迎人群，一组是以空闲升的妻子为首，以及在上海战死者的女性亲人等；还有一组都是些白头老翁，其中一个是孙中山先生的老友梅屋，一个是黑龙会的头子头山满。日本军方把这些人组织起来欢迎中国使节，是大有用心的。

当蒋作宾及紧随身后着武官制服的甘海澜“少佐”刚下车，日方欢迎人群立即欢呼：“甘少佐，甘少佐，欢迎欢迎！”跟着人群涌了上来，各家媒体记者围着甘海澜拍个不停。接着，“在乡军人会”出面致欢迎词，又将梅屋和头山满介绍给甘海澜，然后又让空闲升妻子和妇女队上前向甘海澜献花。空闲升的妻子拥抱着甘海澜，旁边的妇女们帮着她，用力把甘海澜举到空中，抛了好几下。最后把甘海澜放在空闲升妻子的颈项上，如获至宝，把甘拥出了东京驿车站。次日，日本的三大报纸《朝日新闻》、《日日新闻》和《读卖新闻》，都刊登了欢迎甘海澜的报道，而关于蒋作宾的报道，却只有一小条。随后，各定期刊物、杂志，尽是关于甘“少佐”的记载。有的还把甘海澜写成小说中的“英雄人物”。甘海澜已成为日本家喻户晓的新闻人物。一位老记者对甘说：“十几年前，英皇太子‘来朝，日本人曾作过盛大的欢迎，但与甘少佐比起来，后者是更为热情了。”日本当局这样对待甘海澜是有目的和要求的。

甘海澜成为日本“优待”对象

过了几天，“在乡军人会”专程邀请甘海澜去赴会。会上，有人单刀直入地要甘说出空闲升被俘的真相，是昏迷后被中国军队送往医院，还是畏死投降？还有在看守期是否数次要自杀而被甘阻止？这使甘海澜陷入了左右为难之地，要说实话，空闲升不仅白送了命，其妻也得不到优待，而自己也可能一下子就不受日本的欢迎了。要是不说真话，顺着日军方的企图去“编”，又怕回国后受到严厉处分。但他很快有了对策，推说时间长了，在作战时期，情绪很紧张，一时回忆不起来，等回使馆再细细回想，然后再作具体答复。

甘海澜回使馆后，急忙和蒋作宾商议，一致认为立即致电南京向何应钦请示。旋得回电，叫甘随机应变，凡有利双方“和平”外交，于己无损、于人有益的事宜，都可以相机负责办理。得到这一指示后，甘海澜心中有底了。于是次日他主动向日军方说，空闲升所述一切完全属实。日军方则要求甘签字盖章，以作证明。甘海澜一一照办。就因甘海澜这一证明，空闲升的神位牌子被送入了“靖国神社”。为了把人情做到底，在取得南京当局批准后，甘海澜受空闲升妻子之邀，二人一同去“靖国神社”祭奠了一番。这些都满足了日方的愿望。于是，外界仰慕甘“少佐”之名者，请求签名的，赠送礼物的，请赴宴的，几乎是每天应接不暇。日本军方又正式宴请了甘海澜，杯酒言欢之际，一位陆军大将与甘海澜接席而坐，问甘：“甘‘少佐，我们军人不打谎语的，我现在郑重地再请问你，空闲升在中国所经历的事，果然如他所说的吗？”甘海澜硬着头皮说：“全是真的，我已仔细回忆过了。我不会说谎话。”谁知对方说：“是的，甘少佐没有说谎，说谎的是空闲升。我们已经详细调查过，空闲升是在战场上被俘的，在你的优待之下，他没有自杀过。你为了顾全士官学校的师生之谊，为了帝国军人的荣誉，为了武士道的精神，做得很对。这是军人的‘道德。我们的‘道德军人就值得尊重。来呀，大家为甘‘少佐干杯，为‘道德军人，为大和魂干杯！”

经过这一番谈话后，日本军方决定，把甘海澜作为“优待”对象。凡有较为困难的事，甘海澜一句话告知日本军方，必须得到顺利解决。更在普通小事上予以方便。例如中国留学生要旅行日本各地，有些地方是不许去的，但只要持有甘的证明信，就可以通行无阻。曾经有一个中国留学生平常不为房东所喜，不知怎么弄到了一张甘海澜的名片，即贴在墙上，房东看见了，立刻对这位学生另眼看待。有些日本老师，就勉励留学生说：“要好好地学甘‘少佐，要以他为榜样。”

日本当局果然真的爱上了甘海澜吗？当然不是，他们首先是要利用甘来张扬法西斯的武士道精神，鼓励日本国民进一步支持军国主义的对外侵略行为。其次是利用甘讨好侵略者而受到日本的欢迎和“尊重”，引诱中国人甘为侵略者奴才。南京国民政府则利用甘示好日本政府，以利于维持中日“和平友好”关系，甘海澜只不过是当时中日之间暂时共同利用的一个小工具而已。

（责任编辑：武学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