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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无明》:抬头的枷锁,低头的冷漠

2017-05-03宗和

齐鲁周刊 2017年15期
关键词:阿东曾志伟香港

宗和

一部投资不过200万港元的香港新导演处女作,能吸引余文乐、曾志伟、金燕玲零片酬加盟,并在台湾金马奖和香港金像奖上接连斩获最佳新导演等五座大奖,不得不说,是香港电影近年来最大的惊喜与奇迹。

缔造这个奇迹的,是生于1989年的导演黄进与他的处女作《一念无明》。

我们相信眼睛,却忘了眼睛常常看不到真相,人心尤其如此

片名很特别,一念无明,是佛教用语。导演黄进曾这样解释,“无明”就是看不清、不明白,“一念”取自佛家的说法“一念代万念”。

如果说《踏血寻梅》说的是绝望,《桃姐》和《幸运是我》说的是人情温暖,那《一念无明》则是令人绝望的煎熬。

影片男主角黄世东(余文乐饰)罹患躁郁症,日常就是战场,在情绪里反复煎熬。爸爸黄大海(曾志伟饰)离家不顾,留下久病的妈妈,家门就是栅栏,一点点碰撞摩擦都让母子俩露齿相斗。有一天,阿东帮失禁的妈妈(金燕玲饰)冲洗,在争执中失手杀了自己的母亲,但这起有悖人伦的杀人事件却因为阿东的躁郁症只是让阿东获得了一年的救治而无任何法律的惩罚。

母亲的离去不是结束而只是开始。随着阿东一年治疗的结束,心怀愧疚的大海决定接阿东回到自己独居的小室一起住,两个大男人相挤在呼吸都嫌拥挤的斗室中。阿东重投社会,却遭到身边的朋友歧视,他想尽方法希望找回未婚妻Jenny(方皓玟饰),没想到却有着另一番滋味。

就像电影英文名“Bad World”阐释的那样,电影营造的气氛就像一个悲惨世界,处于世界中的每一个人都很丧。不是只有阿东病了,是大家都病了。

阿东其实从未痊愈过,心魔比海更深,时时刻刻惩戒着阿东。他的心就像电影中他所抽开的抽屉,外面是完好的,而里面早已千疮百孔。

父亲永远处在迷惘之中。父亲在与阿东的争吵中承认了自己的软弱与无能:

我不懂当丈夫,不懂当父亲。我不懂,我真的不懂。这恰是他当初选择在外辛苦赚钱也不愿回家照管老婆和儿子的原因。他在迷茫中选择逃避。就算是后来照顾阿东的时候也一直处于要如何拯救阿东的迷茫之中,只是这一次他选择了长久的陪伴。

未婚妻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梦想在29岁结婚,30岁生宝宝的Janny,因阿东的突然离去而要一个人背负房贷和欠款,精神和物质上的双重打击,压力可想而知。痛苦之下,她选择转投耶稣的怀抱。她和阿东再次见面时说自己过得很好,并带他一起去教会。Janny在教会的那一段宣讲,说得声泪俱下,貌似救赎实则雪上加霜,成为了压死阿东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这些年她过得一点也不好,她不曾忘记阿东对她造成的伤害,她也从未原谅过阿东。

唯一愿意帮助阿东的朋友却因事业压力过大,而选择跳楼来结束一切;邻居在知道阿东的过往之后也急着想要让他搬离;键盘侠们只会拍着阿东在超市猛吃巧克力的视频上传网络,没有人肯聆听他的故事。绝望来自周边冷漠的标签化歧视,最有人情味儿的反倒是阿东这个“精神病人”。

《一念无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奥斯卡获奖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从头至尾的“丧”,一点点希望的亮光都可能瞬间熄灭。Lee和阿东的至亲都因为自己的过失而离世。此后的日子里,他们每天背负着沉重的枷锁,把自己囚禁在无尽的懊悔与愧疚中,痛苦与不安如影随形:“一切都不会过去。”

无论是在阿东或是母亲生病时,那个长居在海外功成名就的弟弟一直没有现身,就连一通电话也是在父亲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打过去的。而电话那头的弟弟却直言要父亲将自己的哥哥送进精神病院。

比起陌生人的冷漠,这种亲人间的冷漠更让人感到心寒。

我们相信眼睛,却忘了眼睛常常看不到真相,人心尤其是如此。有人说不要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他人,更不要轻易放任自己进入“道德低地”逃避应有的责任。《一念无明》里的邻居们是前者,弟弟阿俊则是后者。

“我不是想要你们帮忙,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落井下石”

阿东的故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而拍出这个悲剧的是香港年轻导演黄进,《一念无明》是他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电影。

虽然电影只花费了200万港元,拍摄了16天,但一点也没有影响电影最后的成色,这也主要归功于扎实的剧本。28岁的黄进与女友陈楚珩在大量底层社会调研后,用三年时间打磨了一份扎实而沉重的剧本,拿到香港“首部剧情电影计划”的200万港元资助。余文乐、曾志伟、金燕玲等人在看到剧本后,决定零报酬参演。剧组在最低条件下完成拍摄,周期仅有16天。

黄进呈现给观众的影像,成熟得不像是出自新人之手。镜头中的香港褪去一袭华袍,转而对准极为边缘的躁郁症患者,逼仄、简陋的环境中,压抑情绪随时随地都酝酿着爆发。在资金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导演保持了张弛有度的节奏,流畅完整的叙事,冷静不失温度。

影片通过闪回的形式,帮助阿东和观众回到一切的源头。

开大巴为生的父亲穷困潦倒后选择一走了之。次子阿俊在美国定居,和家里几无任何联系。阿东母亲年老,疾病缠身,照顧她的重担全部压在了长子阿东身上。因为丧失自理能力,母亲活得毫无尊严,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这个唯一愿意陪伴她的儿子身上。

彼时为还房贷,阿东借钱炒股却失败,长期处于精神高压下,最终发病酿成惨剧。反过来想,如果当初父亲没有不负责任抛下妻儿远走他乡,那母亲的晚景或许就不会如此凄凉,如果母亲能够理解儿子的孝心,直面自己的困境,就不会用语言暴力把阿东逼到绝境。

“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外判给别人做的。”黄大海最后明白了这一点,逃避无用,唯有自己承担和面对。

至亲与挚爱间缠绕不清的羁绊让人揪心,整个社会的冷漠与恶意更让人不寒而栗。香港城市中越来越深的人际隔阂,还有越来越重的生活压力与精神负担,成为黄进与陈楚珩观照的残酷现实。

从精神病院出来的阿东,成为了社会的边缘人,没有一家公司愿意去接纳这样一个“病人”,所有人也都对他避之不及,当阿东独自一人蹲坐在超市情绪失控不停吃巧克力宣泄时,周围人拿出手机摄像、拍照,上传,没有人关心他究竟怎么了。住在劏房的邻居们在知道阿东的过去后,要求父子立即搬迁,黄大海说:“我不求你们帮忙,只求不要落井下石。”面对所有人对阿东的指手画脚,他说:“我们每个人都有病。”

“阿东的心理障碍不仅仅是个人原因,而是经济、社会、环境等因素纠缠在一起的施压结果。正如英文片名《madworld》。黄进看见这个社会到处都是恃强凌弱:“他们见到比之更弱小的人,就去抨击贬低他们。只要看到弱小的人就习惯性去欺负,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这个社会不团结。”陈楚珩觉得,现在这个世界最缺乏的不是同情心,而是同理心:“同情心很廉价,钱就能解决,同理心是换位思考,是从内心生长出来的。”

精神病患在各种电影中被污名化处理,很多电影利用它制造戏剧冲突,现实中,心理疾病高发已经成为香港社会的现状。

时隔20年,凭《甜蜜蜜》中豹哥一角拿到最佳男配角的曾志伟,这一次凭借《一念无明》父亲的角色再夺金像奖男配角:“上一次在这里拿奖的新导演是陈可辛,这一次拿奖也是新导演,叫黄进,他是好导演。多谢他与女友写了那么好的角色,我其实很怕拍这么重的戏,但很难抗拒。我没想过28岁的年轻人为香港拍了这么好的电影。”

好剧本加上好演员使得电影更加迸发了生机:余文乐贡献了至今最好的演技,曾志伟为了剧本更是零片酬出演,他说“剧本太好,不接不行”。还主动邀请了圈中好友金燕玲来完成母亲这一角色。

仅拍了一天戏的金燕玲获得了金马奖最佳女配角,1954年出生的她是台湾著名的女演员,仅凭在病榻上演出的戏份就拿到奖项可见其演技。可以说,这部戏之所以成功,演员在线的演技是功不可没的。

香港年轻导演没有太多资源,在内地与好莱坞的双重夹击下,辉煌的港片星光黯淡,资本的空间也越发狭窄。这些年更面临着北上合拍或者是坚守本土的选择,后者往往以极低的成本开始创作,将更多的目光注视着社会生活的角落。

用心的作品一定会得到回报,《一念无明》获得了8项金像奖提名,最后斩获了新晋导演、最佳女配角和最佳男配角三项大奖。

但好作品不代表好票房,这部电影在内地上映后的累计票房也才600多万而已,可以用惨淡来形容,但黄进并不看重,他想通過这次机会讲一些商业电影里无法好好说的故事,比如像阿东这样的情绪病患者。

黄进借着角色道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思考,如同片中父亲对邻居们说的那句话:“我不是想要你们帮忙,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落井下石”。也许我们无法做到心怀大爱帮助那些处于痛苦中的人们,但至少不要轻易揭开他们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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