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的笔记本
2017-05-03索马里
索马里
在埃莱娜·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中,女人们的悲伤几乎都被某种残酷的律令所统治着——那些悲伤藏在各种秘密的器物里,无法形成文字。她们的悲伤在那些湿答答的内衣里,在每日单调地擦拭的平底锅里,在全家人被迫每日共用的洗澡的铜盆里。主角莉拉被迫在16岁结婚,她把记录自己所有雄心壮志的几本笔记本交给了她最亲密的好友埃莱娜,因为如果被老公发现后,免不了会遭到一顿打。后来,22岁的埃莱娜出于嫉妒,一怒之下将这些笔记丢进了河里。
“那不勒斯四部曲”里,只有一个女人的笔记本,对所有的人都有至高的威力。高利贷头目的遗孀曼努埃拉·索拉拉的红色笔记本,记录了这个绝望的街区在50年里的大小债务(包括穷人借钱去置办参加有钱人的婚礼的衣服)。这让曼努埃拉成了整个街区最神秘的女人,虽然她也因为这本布满罪恶的笔记本丧命。
似乎女人的笔记本中的秘密都像是一种诅咒,一定会打破社区的平静。前年回家,父亲说我们的女邻居W被抓起来了。W是街区唯一的理发师,她是家中的独女,入赘了一个修理工,婚后很快有了一个儿子。W木讷的父亲多年经营家庭旅馆,顾客主要是那些从安徽或者山东来我们苏北小城做小生意的外乡人。
W像一个法西斯一样,多年以来用同一种发型统治着我们所有人的脑袋,那种比板寸长不了多少的短发,男女幾乎没有分别(女人的刘海被粗暴地削短)。我从青春期开始,就一直抗拒再顶着那头短发去上学,但直到后来去县城读高中,才有机会摆脱她粗暴的推子。
后来她逐渐成了我逐渐死去的故乡的象征。一个女人守着多年来从未装修的理发室,早上5点起床用大锅烧水,装好几十个热水瓶,一半给家庭旅馆的住客,一半用来给理发的人洗头。后来外乡生意人逐渐匿迹,家庭旅馆也像个空巢,十几个房间只有他们一家四口住着。一些时髦的理发室出现了,街区的老年人也逐渐消失了。
“警察搜到了她的笔记本,清清楚楚地记录了哪些人、哪一天和哪个‘小姐在哪个房间交易。”我父亲在饭桌上平静地说。她入狱的时候,大家才知道她从事这种丑陋的掮客生意已经有好几年了,地址就在他们家那些布满灰尘的旅馆里。她每天在楼下的理发店,并非无所事事。
W入狱一年,她曾经患食道癌的父亲也泄了最后一口气,其家人去监狱找W要一撮头发(苏北地区亲人入葬的风俗),她也并未起疑,只是逢人便抱怨,在监狱里受尽各种欺负。但监狱外的人其实都有点惧怕她,害怕她在背地里一笔一画写出来的几大本笔记本,那些日期、电话、名字,才是真正的潘多拉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