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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南缪嘉惠:慈禧太后的影子画师

2017-05-03胡正刚

云南档案 2017年4期
关键词:慈禧太后慈禧画师

■ 胡正刚

滇南缪嘉惠:慈禧太后的影子画师

■ 胡正刚

大雅斋中写折枝,丹青勾勒仿筌熙。

江南供奉虽承旨,不及滇南女画师。

——吴士鉴《清宫词》

馆名如意集群英,谁似丹邱鉴赏精?

唯有滇南女清客,慈宁日召缪先生。

——夏仁虎《如意馆》

文士吴士鉴和夏仁虎的这两首诗歌,描绘的是清朝光绪、慈禧时期的宫廷文化生活,“大雅斋”是慈禧太后的自署御用画室,“如意馆”是清朝以绘画供奉于皇室的一个文化机构。两首诗歌都提及了云南地区的一位女画家:滇南缪嘉惠。两位文士均对缪嘉惠的绘画造诣大加赞赏,吴士鉴甚至说来自自古文风盛行的江南地区的供奉画师都比不上她。

从江湖艺人到宫廷画师

“嘉惠聪颖端淑,自幼喜书画,小楷秀健有逸趣,翎毛花卉尤擅场,无闺阁媚弱气。”(方树梅《缪嘉惠传》)

慈禧太后主政时期,对文艺表现出一定热忱,常亲自作画赏赐宠臣,表示天恩浩荡。而获得赏赐的下属受宠若惊,都把慈禧所赐的画作奉为至宝。但热忱并不能转化为天赋,慈禧的书法绘画造诣并不高。

或许慈禧本人也意识到自身功力不足,并于1989年降旨各省督抚,在全国选征画师。“怡情翰墨,学绘花卉,尝以所作,赐嬖倖大臣,久之,思得一二代笔妇人,仍令各省督抚觅之”(喻血轮《绮情楼杂记·女画家缪太太》)。慈禧要求这位画师具有双重身份:一是自己学习绘画的老师,二是书画代笔人。缪嘉惠生逢其时,奉旨进入紫禁城。

据云南学者方树梅所著《缪嘉惠传》记载,缪氏先祖原籍江南,明朝初年,缪嘉惠的十七辈祖先缪彦德响应朱明王朝的移民政策,来到云南昆明定居下来。《五华区志》载,缪氏祖居位于今昆明市钱局街,缪氏人才辈出,是当地望族,缪嘉惠的父亲缪书勋为甲午年间举人,曾任云南鹤庆州学正。缪嘉惠自幼喜好书画,小楷秀健而富有逸趣,尤其擅长画飞鸟和花卉,字画不带女子柔媚娇弱之气。15岁时,缪嘉惠嫁于同籍昆明县的诸生陈瑞为妻。婚后,陈瑞入四川为官,嘉惠随同前往。不久,陈瑞因病逝世,缪嘉惠带着幼小的孩子回云南昆明守节,伺奉公婆。

咸丰六年(公元1856年),云南地区爆发了“咸同兵乱”,以杜文秀为首的起义军建立了大理政权,和清军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斗争。这场战争给人民造成了巨大灾难,云贵总督刘岳昭、云南巡抚岑毓英奏称“民之死于战阵,死于饥寒者,不可胜数”。1876年,官方奏称:“各属自遭兵燹,百姓死亡过半”,“通省百姓户口,不过十分之五”。王树槐著《咸同云南回民事变》中则记载乱后人口仅为乱前五分之一。缪嘉惠的公婆在这一期间逝世,孤苦无依的缪氏只得带着幼子回到娘家。此时云南地区战乱更加频繁,缪嘉惠的兄长缪嘉玉在四川西充县举孝廉,西充县令陈玉堂是缪嘉惠过世夫婿陈瑞的内亲,那里相对安定,为逃避战火,缪嘉惠举家搬迁到四川西充投靠缪嘉玉。

缪嘉惠所绘同治皇后像

缪嘉玉官职卑微,俸禄微薄,一家人的生计成了他极大的负担。为补贴家用,缪嘉惠作画在市场上售卖,她的画笔墨清新,设色典雅且形神俱肖,很受买家的欢迎,缪嘉惠一时名声鹊起。加之她人品端庄贤淑,好与人为善,收获了良好的口碑,当地人尊称她为“缪二姑”、“缪二小姐”。在西充期间,她的画作已经达到一定水平,作品的社会影响力也渐渐增大,《翎毛》《花卉》两幅作品,曾被两江总督张之洞作为“贡品”晋奉给皇宫。无论皇帝和慈禧太后是否曾关注过这两幅画作,这样的阅历无疑都会为她后来进入皇宫成为宫廷画师增添筹码。

西充县令陈玉堂也十分欣赏缪嘉惠的绘画,据说曾聘请她执掌西充书院。缪嘉惠执掌西充书院一事,多见清人笔记记载,且流传较广,但较权威的《滇南书画录·缪嘉惠传》、《西充县志·缪嘉惠传》均未记载;《西充县文化馆志》则记载被陈玉堂聘为书院执掌的不是缪嘉惠,而是其父亲缪书勋。

清朝时期,男女尊卑有别,身为女性的缪嘉惠是否曾执掌西充书院呢?笔者推测,这有可能是四川当地官员向慈禧太后举荐缪嘉惠时,为增加缪氏当选的概率而编造了缪嘉惠书院执掌的身份,甚至是在确定缪嘉惠为推荐人之后,临时给她一个书院执掌的身份也未可知。因为慈禧太后征召宫廷画师,是一件极富政治意味的事,如果缪嘉惠以“卖画度日”的江湖艺人参与应诏,入选的几率极低,而以“书院执掌”的身份应诏,这种情形就会完全改变。当地官员极有可能把举荐缪嘉惠当作一种政治投机,因为如果缪嘉惠被慈禧选中,这些官员就能够给慈禧留下效忠皇室、办事得力的印象,对将来官运亨通大有裨益。

缪嘉惠早期画作

缪嘉惠入京有两种说法,一是自己陪同兄长会试入京,毛遂自荐;二是奉慈禧征召后由官方资(驿)送入宫。

第一种说法认为,缪嘉惠的兄长缪嘉玉由四川入京参加会试,嘉惠随其一同前往,到京城后卖画度日,过了几年,慈禧下旨征选画师,恰巧又听闻了她的名声,于是召其入宫。徐慕羲《清宫历史演义》记载了这种说法:“她仍然持孤守节,家境清贫,在京中依靠着亲戚(其兄缪嘉玉),卖画度日,适值老佛爷意欲习画,没有师承,闻得缪太太声名,召进宫中,和她谈论六法,甚合慈意,命她值承绘事。”

缪嘉惠所绘《乞儿图》

另一种说法是缪嘉玉赴京会试之后,缪嘉惠从四川回到云南昆明定居,逢慈禧征召,由当地官员层层举荐,资送京师,由慈禧召试。张鸣珂《寒松阁谈艺琐录》记载:“光绪中……慈禧降旨各省督抚觅之……素筠随夫宦蜀,夫死子幼,甚苦,归滇。工花鸟,四川督抚乃驿送之京师,慈禧召试,大喜,置诸左右,朝夕不离”。方树梅《缪嘉惠传》也认同这种说法:“嘉玉家计清贫,嘉惠卖画自给……光绪中,慈禧皇太后悦绘事,诏访海内闺秀之精于书画者,令有司资送入京,供奉福昌殿,嘉惠首应征,颇蒙优眷,赏五品服色,旋升三品。”另外一种声音也补充了这种观点,即在京师为官的缪嘉玉得知朝廷征选画师,于是向慈禧推荐了自己的妹妹。在徐珂所著的《清稗类钞》关于缪嘉惠的零星记述中,也认为缪嘉惠入宫是在缪嘉玉当了中书之后。

这种说法言之凿凿,且符合征召的程序:由督抚驿送或者有司资送。

在京城,为取得宫廷画师的资格,缪嘉惠经历了层层考核,最后由慈禧太后亲自面试,先作了一幅《布袋和尚》,慈禧并不满意,缪嘉惠又以颐和园的景致画了一幅《秋韵深远》,这幅画“以烂漫花红为深,茅亭相接为远。石近水中,水远石去。其秋韵十足,底蕴博厚”,被慈禧认可,封缪嘉惠为御廷女官。缪嘉惠入宫,既教授慈禧绘画,也为慈禧代笔作画,慈禧对她十分依赖,“自是之后,遍大臣家皆有慈禧所赏花卉扇轴等物,均素筠手笔矣。”

在紫禁城

二十余年侍圣慈,内廷供奉女筌熙。

金笺宝篆红泥印,认得先朝老画师。

——魏程搏《清宫词》

该词下李珍注:“内廷如意馆画工,皆苏州人。光绪间,昆明缪素筠女史嘉惠,工画花卉,承直二十余年。每当拈毫染翰,孝钦(即慈禧)并坐指示之,眷遇甚隆。内有大雅斋印,即孝钦自署。”

在紫禁城,缪嘉惠得到了慈禧太后的极大恩宠,方树梅《缪嘉惠传》记载:“嘉惠之供奉内苑也,慈禧位诸左右,昕夕不离,并免其拜跪,令宫人以先生呼之……并于宫内择优爽所,俾居之,不令与诸官眷伍。”

供奉内苑对缪嘉惠的创作大有裨益,大雅斋和如意馆珍藏了诸多名画真迹,她置身其间,得以研磨大家笔法,开阔了视野,提升了造诣。在这一时期,缪形成了自己的绘画风格。缪嘉惠自己也称,供奉福昌殿“系一般人可想而不可达的造就艺技机会。”

缪嘉惠曾研习过的画家有南田老人、徐渭、徐崇嗣、恽正淑等,对其绘画风格影响最大的则首推蒋南沙。蒋是清代中期重要的宫廷画家之一,擅长花鸟。缪嘉惠曾拟蒋南沙笔意作《群芳谱横幅》一画,其上题款:摹蒋南沙相国笔意,光绪壬午年仲春月,素筠女史缪嘉惠作于雪竹轩。这幅工笔花卉明快隽丽,线条细腻流畅,深得蒋氏的精髓。

缪嘉惠选择蒋南沙作为临摹对象,一是因为二者绘画题材相近,都主攻花鸟,清康熙、雍正年间,“蒋派”在京城盛极一时,到光绪年间依然长盛不衰;二是因为蒋南沙兼有朝廷官员和画家的双重身份,有署“臣”款的绘画供奉皇室,这部分供御的画作区别于中国传统水墨,题材高雅、寓意祥瑞、幅面大并且风格富丽堂皇,是宫廷画家的常规风格,研习蒋派画风,能够从中汲取养分,让自己迅速适应宫廷画师的身份。缪嘉惠研习蒋派,不但能提升绘画水平,也为自己在宫廷站稳脚跟奠定了基础。

缪嘉惠为兄长缪嘉玉所绘的松鹤延年图轴

缪嘉惠仿南田笔意的绘画

功名是一把双刃剑,供奉画师、慈禧太后御用代笔人的身份在为缪嘉惠带来地位、俸禄的同时,也极大地限制了艺术家的自由创作空间。缪嘉惠在皇宫内完成的每一幅绘画都需要遵从慈禧太后的旨意,从慈禧的喜好出发,“不得随意任性,不得驰骋放纵,不得标新立异。”慈禧命缪嘉惠所作的画,缪嘉惠在题款时均有“臣缪嘉惠恭书”、“臣缪素筠恭绘”等字样,一幅牡丹条幅上,落款为“太后亲赐真西羊毫书,缪嘉惠于东宫书屋”,用慈禧所赐的羊毫作画尚须特别注明,可见缪嘉惠的不自由,有些画作末,缪嘉惠除了“素筠”的印戳,还会加一个书“臣”字的朱印。缪嘉惠完成画作后,交由慈禧,慈禧在画上加盖“慈禧皇太后御笔之宝”、“澄心正性”、“大雅斋”、“乐在人和”等印章后,除留下一些自己欣赏把玩,其他大部分都赏赐宠臣。一幅画上同时有缪嘉惠和慈禧的印章,这就难怪魏程搏能从“金笺宝篆红泥印”中看出这些画作的真正作者为缪嘉惠了。

既然是用于赏赐的书画,其题材就必须是寓意吉祥的,如寓意富贵的牡丹,寓意长寿的松、鹤,寓意君子风范的梅兰竹菊,寓意祥福的蝙蝠,寓意“禄”的梅花鹿,更有很多直白的“福”、“寿”、“禄”、“龙”等斗方大字。画作的审美取向也以淡雅秀逸、喜庆富丽为主。对这种限制诸多的绘画,缪嘉惠有苦难言,曾感叹:“泼墨虽多,尽为落套俗题。默默向世,无人评点异议。”

缪嘉惠虽蒙恩宠,但在皇宫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况周颐《眉庐丛画》记载,缪嘉惠带着侄媳妇居于太后寝宫东偏小室中,终日不得出户。慈禧外出,就带着嘉惠随行伴闲,慈禧因庚子之乱避居西安的一年多时间,也带着缪嘉惠同行。《旧京琐记》记载:“缪素筠以缠足故,日随乘舆,甚以为苦,三五日不得一休沐。”

方树梅《缪嘉惠传》还记载了一件事:慈禧六旬寿庆,(嘉惠)以凤冠霞帔陪宴,朝中命妇,莫不艳羡。同一件事,《清宫遗文》的记述却与之不同:慈禧就在其六十大寿之日,命缪嘉惠穿戴汉族女子结婚时所穿的凤冠霞帔相陪,以增喜庆。因为缪嘉惠“躯矮而肥”,且已经头生白发,慈禧看到缪嘉惠的装束,大笑不可抑,说缪嘉惠“如戏剧中的某某也”,并让缪嘉惠站在众所瞩目之处,让祝寿的满族妇人观看,众人看了,也都失声大笑。缪嘉惠穿着这身装束站了一天,十分尴尬,苦不堪言。

危机重重的师生关系

不教她画不行,画得不好说好也不行,画画一点长进没有也不行,把你选召进宫就是来教她画画的,教而无功她还是要杀你。

——卡尔《禁宫画像·教画》

除了国人留下的文字记述外,参考外国人对宫廷画师的记述,可以为我们了解缪嘉惠的宫中生活提供另一种视角。1903年,一位名叫卡尔的美国女画家远渡重洋,到紫禁城为慈禧太后以油画的方式画像。卡尔入宫历时一年,深得慈禧信任,画像完成后,得酬金一万二千里白银。回国后,卡尔把这段经历写了出来,几经辗转,由后人辑为《禁宫画像——美国女画家卡尔宫廷闻见录》一书并在中国出版,这本书大部分内容为卡尔亲历或者亲闻,较为真实可信。卡尔在紫禁城为慈禧画像的这段时期,正是慈禧对绘画产生兴趣,并征召女画师进宫教自己绘画的时期,卡尔的这本书,好几个章节都提及了缪嘉惠。

卡尔在书中介绍,与缪嘉惠一起奉旨同时入宫教授慈禧作画的女画师有两人,另一位叫王韶,来自浙江。王韶与缪嘉惠身份相同,命运却迥然两级,造成这一切的,除了社会环境外,也与两人的性格相关。“伴君如伴虎”是一句再通俗不过的谚语,慈禧虽然不是“君”,但陪伴她的危险性,丝毫不亚于“伴虎”。受过高等教育的卡尔看清了宫廷画师缪嘉惠和王韶的尴尬和危险处境:“不教她画不行,画得不好说好也不行,画画一点长进没有也不行,把你选召进宫就是来教她画画的,教而无功她还是要杀你。”

王韶是一位有艺术家气质、做事严谨的女士,她真把自己当作了慈禧的老师,每天给慈禧布置作业,并给她的画打分写评语,直接指出慈禧绘画中存在的不足。王韶的行为惹得慈禧十分不快,渐渐冷遇了她。进宫两年后,王韶向慈禧请辞,慈禧给了她几两银子,打发她回了浙江老家。由于性格清高孤傲,她终生未婚,画作也基本没法售出。在老家,她穷困潦倒,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很糟糕,最终自杀而死。王韶死前,一把火烧了自己的画作。

物伤同类,王韶的冷遇以及最后的悲惨遭遇,一定对缪嘉惠产生了极大的震撼,让她更加小心翼翼地应对这份差事。卡尔给缪嘉惠的评价是“聪明、谨慎、忍耐、温顺”,她在书中介绍,缪嘉惠冥思苦想,想出了一个明哲保身的方法:教学的方法比教学的质量更为重要。两人的教学现场是一个有趣而尴尬的场面:学生高坐而老师跪着,尊贵的学生不肯向出身微寒的老师请教,而老师也不敢出言教学。卡尔描绘了缪嘉惠教慈禧画仙鹤的场景:宫廷画苑如意馆的画家在她面前跪成一排,慈禧半天才画出一个南瓜似的身子,却怎么也画不像那两条高贵的长腿了,画细了是一只筷子,画粗了又是一根拐杖。

缪嘉惠篆刻

这时,慈禧自言自语地说:“唉,仙鹤的腿是最不好画的。”

缪嘉惠立即画了一条仙鹤的腿,恭恭敬敬递到慈禧面前。老太婆(卡尔在书中直呼慈禧“老太婆”)照着那一条腿,一点一点地描了两条。缪嘉惠用这种方法,又分别教慈禧画了仙鹤的脑袋、脖子和其他部位。画完,慈禧在画上盖了印玺。

教慈禧画完仙鹤的次日早朝,慈禧当着百官宣旨:缪嘉惠允侍左右,免其跪拜,赏穿三品服饰,月俸二百两银子。

卡尔认为,紫禁城留下的题有慈禧太后字款、钤有慈禧太后御印的大约两千幅书画,绝大部分都出自于缪嘉惠之手。毫无疑问,在作为慈禧太后代笔人的期间,缪嘉惠被剥夺了自由创作和署名的权利。缪嘉惠自己署名的画作,卡尔只见过一幅,那是一幅没骨水墨画,题有“滇南女士缪素筠”字样,并钤有朱印“素筠”二字。画面的内容是一只蝈蝈跳跃在芦苇和野花之间,后景是一弯水光粼粼的小河。卡尔以一位异国画家的身份猜测这位中国同行:“缪嘉惠想让后人知道,她是那只喜欢芦苇和野花的蝈蝈。”然而,事实却是“可惜她却是一只装在罐中,终日为慈禧太后蹦跳的蝈蝈。

缪嘉玉:长兄如父

缪嘉玉,云南昆明人,字石农,光绪二年举人,考取内阁中书。文行俱优,尤精绘事。醇亲王闻其名,延教其子载沣。居位慎,不受请托,晚官湖北道员,未及大用而卒,时论惜之。

——《新撰云南通志·艺术传》

缪嘉惠作品

缪嘉惠在世时,在京师名声极大,很多人都以拥有她的一幅作品为荣,京城人甚至不惜花重金竞争购买,重利之下,有人伪作缪嘉惠的字画到市场卖,因此发了大财。世人对缪嘉惠画作的追捧有其慈禧御用画家身份的因素,但最大的动因还是对其作品品质的肯定。缪嘉惠的作品经过时间的洗礼,价值益増,近年,在欧美拍卖市场,她的《牡丹》《葡萄》等作品成交价也很高,在纽约佳士得古画博览会上,还辟了她的专栏介绍。可能是身为女性且离开云南较早的缘故,虽然在绘画上取得了极大成就,缪嘉惠在故乡云南却声名不显,《新撰云南通志·艺术传》也没有关于她的传记,她的兄长缪嘉玉却列身其内,传中对他的评语是“文行俱优,尤精绘事”。缪嘉惠人生的每一个重大转折,从离开云南昆明,到寄身四川西充,再到供奉皇室,都和缪嘉玉息息相关,甚至可以大胆推测,缪嘉惠入京,并不是为了供奉画师的尊荣,而是为了追随兄长。

缪嘉惠对同样精于绘画的兄长十分依恋,在丈夫、公婆相继离世后,甚至把他当做了唯一的依靠。缪嘉玉对命途多舛的妹妹也十分爱护,嘉惠避难入川、离开夫家都是依赖这位兄长。入宫之后,嘉惠有了积蓄,在北京建房,选址也紧连着兄长的房子。闲暇之时,缪嘉惠会作画送给兄长,嘉惠所作《松鹤延年图》题了一行字:石农(缪嘉玉的字)长兄大人法正,素筠妹嘉惠写。这幅画匠心独运、构思精巧、布局雅致,以松树、仙鹤、灵芝寓意长青、长寿、吉祥,表达嘉惠对兄长的良好祝愿。与为慈禧太后代笔的书画不同,《松鹤延年图》显得更加真诚用心,水平也较同期画作高。

正因为亲人间的骨肉相连,才会有记载称,缪嘉玉离开四川入京会试任职,缪嘉惠即跟随兄长赴京,为了追随兄长,宁愿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重操卖画营生。

清人的笔记还有一种说法,即缪嘉玉能够由举人荣任中书,是由于缪嘉惠向慈禧太后的举荐。由缪嘉惠在宫廷所受的尊崇来看,这种说法也极有可能。

相较于毫无温度的奉旨征选入京,我宁愿相信这是一个温情的故事。作为一位多灾多难、年近五十的妇人,离家乡万里之遥的陌生之地和一纸征召对她的吸引力,一定伴随着同样多的不安和疑虑。所以抛却政治层面的因素来看,我认为缪嘉惠入京,主要目的应该是与家兄团聚,而慈禧的征召,无疑为兄妹俩团聚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所以才会有清人笔记称,缪嘉惠为入京,曾向慈禧毛遂自荐。在宫中任职期间,缪嘉惠表现得十分谨慎小心,时常花费心力、钱物打点与宫中人的关系,对慈禧太后更是毕恭毕敬,她细心维护供奉画师的身份,也是对得之不易、且越来越少的与兄长相聚的时光的珍惜和维护。

埋骨京师 魂依云南

苍天无情人有情,彩霞岂能埋荒井?

休言女子非英物,艺满时空永葆名。

——郭沫若在1941年7月昆明书画界为缪素筠举办的诞辰100周年座谈会上的即兴诗作。

缪嘉惠“臣”字落款的供奉花卉图

慈禧太后辞世后不久,1908年,做了18年供奉画师,已67岁高龄的缪嘉惠离开紫禁城。此时她积累了一定钱财,不再为生计、功名所累,可以“安定生活,稳心练笔,无任何后顾之忧,前瞻之愁。”闭塞沉闷的宫廷生活、狭窄的花鸟画御画题材、受制诸多的创作已经束缚了她很久,作为一位画家,自由意味着生命力以及灵感的源泉。缪嘉惠迫切需要一场自由的游历来荡涤多年宫廷生活留给她的阴霾。

缪嘉惠以风烛之年,游三峡、登泰山,足迹涉五省山水,游历山东期间,她在青岛崂山小憩数日,于城阳镇收女徒三人,现场展艺达42天之久,画了27幅“造极而舒心”的作品。这是缪嘉惠绘画生涯的巅峰时期,由于可以不再以慈禧的审美标准为衡量尺度,缪嘉惠舒展胸意、随心而作,所作绘画不但题材更加丰富,技艺也更加精湛。陈澄之在《慈禧和缪素筠》一文中曾作如下评述:“慈禧曾因庚子之乱,避居长安北院一年有余。今日西安市上她的墨迹很多……西北各地我所见到的慈禧的书画遗迹,十之有九是缪素筠女士的代笔。慈禧生前也能写画几笔,所以每一幅缪供奉代笔的画,都掺杂有太后的意见……不可随心所欲,当然拿不出好东西。……缪素筠亲署的花卉,不掺杂别人的意见,确实要比替太后代笔的名贵得多。”

纵观缪嘉惠的一生,她的命运跌宕起伏,无时无刻都在被时代左右:新婚丧夫,为避兵祸携幼子入蜀投靠兄长,卖画街头,因才华出众而获赏识,48岁入宫,成为慈禧太后的御用画师,并亲历了一个朝代的消亡。

正当缪嘉惠的绘画迈入一个新的境界,期盼稳心练笔之时,一场更大的时代灾难终于把她击倒。辛亥革命后,因为曾获封清廷官职并受慈禧太后诸多恩宠,艺界把对清廷、对慈禧的仇恨转嫁到缪嘉惠的身上,将她列为“遗老遗少,不可救药”的“异类”,缪氏因“投清屈志”的前科,遭世人冷贬。艺界对一位从未参与政治的画家群起而攻之,让已经70余岁高龄的缪嘉惠再次感受到世态的炎凉和人心的险恶。作为一位出身旧时代,且已风烛残年的女性,她无法出声为自己辩白,只得默默承受这些不公的抨击。艺界这种必置其于死地的态度也引发了一些有有识之士的质疑,时过境迁之后,徐悲鸿曾在《申报》上撰文:“在近代画史上,缪女士无疑是一颗才华闪烁的明星,因种种历史缘故,将她一棍打死,以至人存名亡,既是天大的冤枉,亦是艺坛不应发生的悲哀。”

缪嘉惠所绘扇面

1918年,缪嘉惠在北京的家中郁郁离世,葬于北京赵忠愍祠后,享年77岁。探究缪嘉惠墓地选址的况味,会让云南人唏嘘不已。忠愍是赵譔的谥号,赵譔与缪嘉惠同为云南昆明人。清朝昭梿《啸亭杂录》记载了赵的事迹:“明崇祯间仕至监察御史。巡视南城,城陷时,为流贼(李闯军)所害于白帽胡同。其时党人气盛,公以边远之士,未及攀跻清流,故南中祭享及本朝赐谥时,皆未之及。乾隆初,公同乡侍御傅为詝为之表白,始补谥忠愍,立专祠以祀之,今为云南会馆。”

云南会馆是云南人在京城的重要联络点,供进京赶考、商旅的云南人住宿,会馆旁设义地,为在京师离世的云南籍人士提供入土为安的处所,葬于此,就等于葬在万里之外的云南。缪嘉惠对家乡无时或忘,她的每一幅画落款几乎都是“滇南女史缪素筠”、“滇南缪嘉惠”、“古滇缪嘉惠”。描写缪嘉惠的诗作,也大多称其为“滇南女画师”、“滇南女清客”。在凄风冷雨的晚年,缪嘉惠心中充满了对故乡云南的怀念,但是离家已近半个世纪,衰老的心灵和身体已经不允许她返回遥远的南方故土。于是,她选择葬在同样来自云南昆明的“边远之士”赵譔祠堂旁,葬在云南会馆的义地,让魂灵回归故乡。

作者单位:云南省档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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