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性叙事方式下情境的缺失
2017-05-02刘婷
刘婷
摘 要:本文在肯定第十一届艺术节参评剧目《保婴记》的戏曲基因和传统戏特色的基础之上,浅谈了这个戏的故事结构上的一些不足,在戏曲舞台艺术的框架下,提出了戏曲剧目的戏剧性和故事的完整性与可信度的问题,以供借鉴与商榷。
关键词:结构 情境 线性叙事
芗剧《保婴记》是一个适合于普通百姓阶层欣赏的优秀的戏曲剧目。这个戏是此次艺术节地方戏中最温情的一个作品,正的能量很集中,着重从真善美的角度写出了一个费尽思量救人的感人故事。剧中所有的人物都是正面的描写,没有批判,只有善意的调笑与讽刺,着力写出了人性中善良的一面,是艺术节上的一抹亮色、一丝暖意、一股清泉。
一、戏的优秀之处
这个戏的优点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
(一)温暖的人性基调
在这个故事里,看不见真正的反面人物。反面的力量似乎是一种看不见的类似于命运或者巧合之类的无形之物。人的因素中,都几乎宣扬了善良的一面。少数的两个阵营即县衙和父亲,本来可以发展成为反面力量,可是在这个戏中,也都在傻和可爱上做足了文章,没有再向阴暗面延伸出去。
在戏中,林正义的急中生智,尹三娘的舍己救人,小姐对林东明的一片真诚,七姑八婶对林家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关心,县官的同情与亲民,父亲的爱女心切等等,这些情感都是美好的,而最难得的是故事想方设法将这些美好的情感集中在了一起来写,强调了温情的东西,把温情上升为整个戏的人性基调,处处见温暖,如沐春风。
为了显现戏中的人性之美,这个戏借用了编剧里的巧合的技巧,在戏中多次运用。例如林东民的死而复生,让林正义单纯的救人的苦心有了更深层的揭示的机会;林东民与小姐的巧遇,给予尹三娘成全他人家庭的美好心灵和牺牲精神以一次呈现的机会。如果没有巧遇,就不会将误会澄清,也就没有了小姐和七姑的苦苦隐瞒,也就不会有林东民的真情告白而让事情迫不及待地真相大白,因此,也才有了尹三娘的恍然大悟和思想斗争,最终选择离开的善良之举。那么,如果没有尹三娘的退出,也就没有机会设计婴儿啼哭的巧计,借用三娘对孙儿的疼惜与善良而吸引婆母的回归,也就没有机会最终走向新家庭、大团圆的美好结局,让七姑八婆们的美好愿望得以实现,也让林正义的义举有了完美的结局。戏中一切的计谋都是从善的立场出发的,在与生活和命运的碰撞之下,计谋成功地救下了人命,保住了幸福,因此,是善的计谋,体现着人的智慧与美好的灵魂。所以,这个戏处处温暖,体现出善的光辉。
(二)幽默的戏剧格调
这个戏的格调是轻松幽默。构成这个格调的因素主要有:聪明的计谋、善良的本心、淳朴的邻里乡情等。挽救小姐和腹中的胎儿、挽救尹三娘的性命、挽救生育胎儿、挽救婚姻家庭的美满等等,这些挽救的行动都是在生活的误会之中得以产生的戏的主体行动。在生活中的种种困难与误会之下,戏中的人物们都是来自普通百姓的阶层,却发扬了聪明与智慧,用好的计谋赢得了胜利,从而喜气连连,令人敬佩。主要的计谋有营救小姐性命、隐藏怀孕事实、隐瞒夫妻真相、离家出走、哭声吸引阿婆归来等。这些计谋都是苦心经营的,其中隐瞒夫妻真相、离家出走、哭声吸引阿婆归来等计谋感人至深,真情流露;而营救小姐性命有一些惊险,也是真挚感人,真心告白;隐藏怀孕事实和助孕的计谋是非常幽默的。这其中,充分运用了七姑八婶的家长里短而做到了避重就轻、转移矛盾,在与一位亲民的县官老爷对话的种种环节之中,尹三娘和七婶的对白淳朴亲切,表演夸张有趣,用拉家常的口吻把县官和员外糊弄得晕头转向,并且最终妥协和同意隐藏小姐,不仅如此,还被糊弄得好心好意主动帮忙遮丑,从而达到幽默风趣的艺术效果,显现了芗剧轻松幽默的另一种戏剧功能。拉家常的语言方式是贯穿故事始终的。尤其是七姑八姨的作用在这个戏里非常得大。她们无处不在,无处不用心思,无处不参与计谋,体现出了人的团结与互助的力量,非常得温暖,而且热闹和喜庆。中国民间社会讲究的就是邻里关系、鄉音乡情,串门子也是一种人际交往,体现出乡土社会的特征。因此,这个戏的七姑八姨一会成为关心者,一会成为救人者,一会又成为轿夫,有着种种变化,活泼而又可爱,是这个戏中不可缺少的人群的形象代表,一改往昔戏中对女性群体的反面描写,而是正面地宣扬了纯净和谐热心的人际关系。 这个戏中的温暖人心的邻里关系在现实生活中是没有的,因为,戏中所描写得太过纯净。一般来说,生活里听到了未出阁的姑娘有了身孕是一件有辱门庭的事情,如果被乡邻知晓,那会传得满城风雨的。而且,婆母本人如果发现被人知晓,可能是第一个着急掩饰的人,怎么会那么坦然地和七姑八婶一起商量呢?这是有违常情的。所谓“家丑不外扬”。而且,戏中的时间是在古代,那么这个问题就更敏感了。即便到了当今,也还是属于家丑。但是,在这个戏中,如此得和谐与信任,可以理解为是创作者有意为之。艺术的生活基础上的虚构,尤其是戏曲作品,更重写意与夸张。因此,在这个戏中,七姑八姨的单纯的热心与善良可以看作是艺术的虚构和一种手法上的追求,创造了一群生活中难找的单纯的热心肠的乡邻形象。这样的夸张和追求在这个戏里是优点,也是最难能可贵的艺术创造,值得肯定。
(三)大团圆的故事
这个戏的故事是符合传统戏曲的大团圆结局的艺术追求的。它是悲剧的开头、喜剧的结尾,团圆而美满。就像《琵琶记》那样,主人公历经磨难,忍受波折与痛苦,最终走向团圆美好的结局。这是符合民间愿望的结尾,也符合《保婴记》题目的要旨,保婴儿,保家庭,保团圆,也就守住了人性,守住了善良,守住了信任,守住了真诚。
(四)全忠全孝的核心人物
这个戏的核心人物其实更像是林正义。一切的故事都是由他临终前的托付而系住了扣。虽然,他在戏的开场就死了,但他的意志主导了整个戏的行动的开展和意识的进展。明线是林正义的嘱托,而暗线则是林正义全忠全孝的品德与情怀。尤其是后者,更是主导全剧的主线。由于林正义故意撒谎,让母亲误以为他与小姐有染并得子,使得单纯善良的母亲围绕着救人而展开了一系列的行动。然而,戏本该在救人成功后结束的,可是最有戏的地方,也是一波三折之处在于林正义的谎言被生活的真实而巧然揭示,一群人又开始了新的非主导性的自我行动,戏就更加精彩和好看了。所以,这个戏有必然的部分,有设计的部分, 也有偶然的部分,非设计的部分,当然,从编剧的角度来说,都是设计好的,然而,这种设计好了的偶然的戏份是很精彩的。林正义的全忠全孝表现得很突出。为了表现这一点,他运用了计谋,善意的谎言,不惜损毁自己的形象,为的就是救人性命,孝顺母亲,忠于兄弟。
(五)诗意的表达
这个戏好的地方在于线性叙事的结构使得人物情感得到了发挥。该戏由于没有剧烈的人物冲突,因而着力于诗意的表达和生活气息的营造。四个姑嫂的描写生动有趣,演员的表演滑稽亲切,富有歌舞性。整个舞美的制作用飞檐一角、寺庙的香炉、椰子树、木棉花等代表着漳州地区文化生活特色的视觉元素以版画式的写意的风格呈现于舞台之上,色彩鲜亮、浓郁。剧中展现了漳州的民风民俗,例如婴儿满月绣的方格手帕,为了祈福之用。对白与演唱保留了闽南语的特色,演唱悠扬婉转。戏曲程式意味浓厚,虚拟性的舞台时空运用巧妙。例如八姨吸引官差一段的戏,利用扔鞋、呼喊,运用贯穿舞台的大调度将官差和八姨调动起来,最后设计在了舞台一处,县令上台,光起,公堂呈现,这样的处理在情节的推动时,通过演员的表演和调度自然地实现了时空的流转,言简意赅,符合戏曲“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的美学原则。抬轿子一段戏凸显了城市化歌舞的戏曲特征,在各种队形的表演之中,充分体现出夜色行路的妙趣横生,歌舞性和抒情性很强,又在故事情节之内。
(六)虚拟手法的运用
这个戏的虚拟手法运用得很自如,也很自然。最为突出的就是七姑八姨的抬轿舞蹈。这段舞蹈没有轿子,然而处处看见轿子的影子。抬轿子的过程设计了许多细节,产生很多的姿态与形体的动作,动作里有心情的描写,也有景色的描写,还有性格的刻画,写出了四个大婶抬轿奔赴乡间的热情、急切、认真的古道热肠,也通过无形的轿子作为时空的隔断,而产生同一时间里不同空间中不同人物的心理的刻画。形式活泼,以虚写实,妙趣横生。
救小姐时,尹三娘与小姐隔门对话的一场戏中,门是虚拟的。由虚拟的门产生了隔门对话的种种动作,看门缝、抵门、推门、关门、敲门等等动作的设计让观众时刻看见门的存在而不产生突兀的感觉。
小姐上吊用的绸子从顶幕垂落下来,带有一定的夸张色彩,强化了死亡的急迫与严重性,突出了救人的危急,也有较好的艺术效果。
七姑以身引走官差,边走边喊,在横贯舞台的调度中,与衙役们产生大的调度的交错,再配合灯光的暗场与定点光的起落,在三个来回之后,于舞台下场门一道幕的位置通过演员的表演直接回到衙门的公堂之上,县太爷直接打断七姑的喊声,通过近距离的对话把时空瞬间拉回到灯火通明的公堂之上,时空瞬间实现了变化,这是非常幽默的一个处理,是通过表演完成的,而且非常自然又可信地将两场戏即追逃和公堂审讯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过渡自然,非常能够体现出戏曲的虚拟舞台的灵活与自由来。
尹三娘离开众人独自出走的一场戏里,有自己的一段独立的唱段,边唱边演,表现出留恋、出走、寻声、回奔的心理形体的一系列的过程,依靠的也是表演而实现舞台时空的瞬间的转换,写出了一路上的辛酸和幸福的心理体验,真挚感人,手法虚拟而简洁,也清晰明了,在歌舞之中将故事讲述得委婉而动人。
二、戏的不足之处
这个戏的问题主要在于故事构成。这个戏的戏核是救人,不是保婴。或者说,保婴是救人的三个内容的其中之一,另外两个是救母、救“妻”。这个戏的故事与题目有一些不符。“保婴记”令人想到的是一个设法保住婴儿的故事。那么,婴儿应该是剧中的焦点,是一切动机的目的。保婴,是一个行动。为什么保婴,保怎样的一个婴儿,怎么保婴的,则应该是这个戏的核心内容与贯穿线索,也应是冲突的焦点与中心事件。例如豫剧《程婴救孤》中,公主的托孤、程婴的献子、公孙杵臼的赴义都是围绕着“救孤”来写。孤儿的背后牵涉出一桩灭门冤案,孤儿的留存成为了洗冤与复仇的关键线索。因而,救孤,就显示出了紧迫感与使命感。在屠岸贾的“杀孤”的反戏剧动作的刺激之下,围绕着“孤儿”而展开的两个阵营的斗智斗勇。在厮杀与博弈之间,公孙杵臼牺牲生命,程婴牺牲的是十六年的清白和妻儿,这些牺牲让“救孤”的行动充满了悲壮的色彩,形成了救孤过程中人物内心的强烈冲突与艰难抉择,在血泪中跋涉,完成救孤的任务。这个救孤,是产生戏剧冲突的原点,也是激发人物精神意志的催化剂。救孤的情节生动,扣人心弦。对比之下,芗剧《保婴记》的结构虽然是中国传统戏曲的线性的叙事结构,并且也在第一场就设计了一个悬念,即临终前的林正义嘱咐母亲救满月母子的性命。这也是全剧的贯穿主线与戏眼。然而,林正义的用意在嘱托之前已以半开放式的方式对观众交代了,即救母亲的性命、救满月小姐和腹中婴孩的性命。隐瞒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即自己并非婴儿的生父。林正义在开场呈现的直接目的是保婴,而人物的第二计划却是救人。因为,后来林东明与满月的偶遇,交代出林正义的隐瞒。林东明的“复生”,制造了一点家庭伦理上的冲突,即尹三娘并非婴儿的嫡亲婆母,对于林正义保母的任务产生了一点波折,从而揭开林正义隐秘的第二计划,即救人,揭示出其临终前剧本设置的全部的情感秘密,可以称之为“孝子善人的苦心”。戏以大团圆的结局收尾,戏剧冲突无伤大雅。这是一个中国传统戏曲创作理念的剧目。但是,同样是保婴,人物动机出现了不统一的问题。全剧行动成立的灵魂人物——林正义的动机“扣”写得不够清晰。缺失的事实为:林正义帮助满月母子的真实动机。整个剧情没有交代这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交代病中的林正义如何知道满月母子近况的原委。尤其没有建立林正义与唐兄林东明的情感关系,这就影响了林正义关心满月母子的动机和临终非要托孤的情感逻辑。假如,林东明落崖是为了救林正义,遇难之前向堂弟托孤或者林正义是知情人,参与过林东明与满月恋情的经过,属于同情和支持的一方等等,如果在这些方面做一些合理必要的交代,林正义临终托孤会具有更合情理的动机。托孤的尖锐性才会切实显现出来。演出中,整体来看,林正义的托孤动机单薄,勉强合理却不合情,缺乏人物自发的、合乎情感逻辑、水到渠成的意志,设计感的痕迹较重。林正义的人物逻辑随情节的陡转而现出原本的缺失。这也可以归结为剧本缺少了林正义这个人物的前景交代,以及林东民、林正义、满月之间人物关系的前景交代。这是关于人物设计的问题。
劇作缺失的更深层的问题则是情境的设置。这是人物设计问题背后牵引出来的更为基础性的问题。情境产生动机,引导动作。尹三娘受子临终之托,搭救已有身孕的满月,满月是富家小姐,未婚先孕。儿子林正义病逝,仅留有一点血脉。剧中借人物的口说出满月未婚先孕的危机。但是,从后面的情节来看,既没有典型的礼教的压制,也没有权威的控制。小姐的父亲只是一个富有的士绅,性格较为软弱;知县则更加的亲民随和,开通善良。这两个本来可以成为反面阵营的形象都被处理得一团和气。父亲突出了爱女的情感,县令则描写了脱下官服,与民为乐、养鸡品茶的闲士形象,于是,反面阻碍与威胁的力量变得蜻蜓点水,小姐被顺利地救出,有孕一事顺利地得到隐瞒,婴儿顺利的生产,几个家庭主妇嬉笑怒骂的遮掩戏耍居然左右了在当地代表家长制度和政令制度的两个男权的代表。剧中也没有描写具有年代感的家庭伦理观念与礼教之风,没有例如梨园戏《节妇吟》中的皇权、牌坊等礼教的典范,没有真实的统治力量的压迫与反对,也就淡化了戏剧冲突的尖锐性,使得整个情节有些拖沓,保婴的线索中断,夫妻团聚的线索接替。一个戏剧情境的戏,在几个偶然因素的牵引下,写出一个保婴的故事,成全了一个团圆的结局。故事有些牵强,不能细细推敲。
总而言之,芗剧《保婴记》充满着家庭伦理剧的温情与风趣,具有闽南地区文化风情,老百姓喜闻乐见,怡情热闹,又不失简洁美观,短小精致,尤其是作品的立意导向真、善、美的人类情感,体现着中国传统的孝、义精神,描写了对幸福美满家庭的美好愿望和对健康友善的邻里关系的热情歌颂,借古说今,侧面表达了对乡土社会里村落之间纯朴、协作的人际关系的一种怀念与追思,是一部立意积极情感色彩明亮温暖的戏曲舞台艺术作品,只是故事的根基较浅,有待挖掘与整理,以便未来成为一部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