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姐—娘”的三人情境与女性思索
2017-05-02顾镶瑶
顾镶瑶
摘要:出于口头传唱的需要,白茆山歌的歌词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一定的套式,其情歌分类下的“三人情境创设”模式则是本文讨论的重点。笔者在对"情境创设"这一概念的阐释中立足文本内部,对“三人情境”进行了一定的分析,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指出,此种情境的中心--农村年轻女性,在其追求爱情的过程中显露出了初步的女性自我意识。
关键词:白茆山歌 情歌 情境 女性意识
中图分类号:J6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17)03-0043-03
明代文人冯梦龙在其著作《山歌》的序言中指出:“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则以山歌不与诗文争名,故不屑假。”可见山歌贵在真情真性。民间乡野的劳动人民,在劳作中歌咏真实的生活与心情,也无法避免地去歌咏生命的一部分——爱情,爱情歌在表达歌者内心方面有着其独特的展现角度与展现能力,也倾注了劳动人民更多的心思与才思。
2002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白茆山歌集》是目前收录白茆山歌歌词文本最为完整的参考书籍(以下简称《白茆山歌集》),本书系统地将白茆山歌分为七大类:引歌、盘歌、劳动歌、仪式歌、情歌、生活歌、传说故事歌、儿歌、时政歌、“小调”歌以及新民歌。而在情歌分類下,就有无数较其他类型歌更为活泼欢畅、妙趣横生、形象鲜明的歌子。
一、“情境创设”的提出与阐释
在阐释“情境创设”时,笔者需先提及“口头程式理论”——南师大蔡媛媛在其硕士论文《白茆山歌研究》中引用美国哈弗大学学者米尔曼·帕里和阿尔伯特·洛德的口头程式理论来说明长篇叙事山歌《白六姐》有一定的情节套式,这种情节套式是“吴语长篇叙事山歌中相对稳定的套式。”①笔者在此基础上发现,白茆山歌短篇情歌中也有相对稳定的情节套式。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口头程式理论是“口头叙事诗歌研究中的一个核心观点”②,情节套式也显然更适合用于描述叙事山歌中那些形容相似的情节。在笔者看来,短篇山歌中虽有叙事山歌,但更多更普遍的却是抒情山歌,因此更适合用“情节”与“模式”二者来代替“情节套式”一说。情节与模式不同,情节大体上更注重线性的故事发展,是流动的;而模式则是非线性的,甚至不强调继续与发展,更注重形式上的规律,更为整体与抽象。
二者在《白茆山歌集》所提供的文本中都能找到对应所在。例如在叙事情歌中有借遗失东西寻觅私情的情节,在《白茆山歌集》中就载有4首,即:《吃香茶》(第114页)、《小姐妮砟草水勿清》(第114页)、《姐勒河滩汏菜心》(第115页)以及《姐勒河滩汏被单》(第115页)。而在更多的抒情山歌中,则有喻物起兴的传统模式,例如《绣手绢》(第120页)、《十把扇子》(第122页)等等。还有一种“情境创设”的模式则是此次讨论的重点。
对于山歌来说,没有固定的句子,但有固定的情境。何为情境创设?笔者在此对其做一个阐释:首先,情境的创设需要一个大背景,自然的或者是社会的,自然的则是可能在稻田里或者河滩旁等等,社会的多是处于一种社会劳动的场景之下(因为山歌本身就是人民在劳作过程中随心而发的歌)。其次,人物常常处于固定的形象之下,即类型化形象,在山歌中男女双方往往都是热情寻觅私情的形象(由于这是大众的歌谣,因此多取人民共性形象或者情感),同时人物角色往往处于互动之中。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就是情感氛围的营造,这也是相较于其他模式差异最大的地方。情境更注重情感的传递,人物的互动、背景的创设,很多时候都是为了烘托所要表现的情感氛围。
因此,情境创设可以说是一个由情感氛围所构成的固定空间,在这种空间内,情感在人物之间流转以期表达整个故事,是一种较为诗性化的表现。
在此举一个简要的例子,白茆山歌情歌分类下有很多题为“隔河/街/浜……”这样“相隔”的情感表现方式,这就是一种“相隔传情”的情境创设。这里以《隔河看见好娇娘》(第91页)为例:“隔河看见好娇娘,戴起仔俏罗珠箬帽亮锃锃,下巴上项珠五色样,呆呆能抬头望后生。”郎与姐的形象是固定的,都是私情寻觅者,在农村的自然环境下,远远地相隔着一条河,而围绕在郎与姐身边的氛围是情意绵绵的,甚至是有些喜悦甜蜜的。
二、“郎—姐—娘”三人情境分析
细读文本可发现,一般情歌中的情境创设,大多只有郎与姐两个角色,或只有独自思郎的姐的角色。本文想要分析的是一个较为特殊、少见的情境,即“郎—姐—娘”的三人情境。此三人情境在《白茆山歌集》中占有8首,分别是:《日落西山黄石头(之一)》(第81页)、《日落西山不看黄石头》(第82页)、《结识私情隔条街》(第94页)、《看见郎来就起身(之一)》(第104页)、《姐勒窗前织白绫》(第108页)、《织花梭(之一)》(第108页)、《织花梭(之二)(第109页)》以及《一人做事一人当》(第117页)。
在这种情境下,首先,大背景基本都是处于织布(“姐勒窗前织白绫”)、下厨(“吾连忙煮面端馄饨”)等劳动之中;人物形象也是固定的,郎是私情的寻觅者,会在私情结识过程中进行一定手段的试探或是调情(“姐在机上织花梭,郎丢青梅姐住手”)。娘是私情的发现者,作为也有过相似“历史”的娘,总是能很眼尖地就发现郎与姐的私情,并作出戏谑(“罗裙衣带也抽宽”)、泼冷水(“黄生丝绫绫总要断”)以及痛骂(“今夜里开门切脱嫩头”)等非积极行为。姐则较之之前的形象有所不同,面对郎她也是私情中的寻觅者,不见郎时热切想念,睹物思人(“丢来扔去看郎鞋”),见到郎时殷勤周到(“问嫩情歌阿吃荤”),而面对娘则是反抗者,娘发现私情后,她一是反唇相讥自己的娘三十年前也是“艄”(同骚),二是直接强势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切脱吾头碗大的腔,一人做事一人当。”而就氛围来说,与郎一起的空间内,氛围是你侬我侬式的甜蜜、轻佻;与娘一起的空间内,氛围是步步紧逼式的激烈、针锋相对。
概括说来,此情境有以下两点特点:
首先,强烈的对比冲突。这根据上述的分析就可以看出,面对“郎”与“娘”,姐的态度与情绪截然不同,因此也营造出了你侬我侬与针锋相对两种差异巨大的氛围。
其次,整首山歌以“姐”为中心,以姐对其他两名角色的不同态度来创设出整体情境。因此从客观上来讲,整首山歌的重点部分就在于“姐”的内心表达与形象塑造。
三、三人情境中的年轻女性形象与女性思考
根据上文我们发现,这一情境客观上重点刻画了“姐”的形象,即农村的年轻女性形象。这与男女两人情境,或是女性单人空间内的私语情境所表现出的女性形象不同,它有两个不同的面向,通过“姐”对“郎”与“娘”二者态度的对比,多面地展现了“姐”的形象,是与其他山歌相比,较为完整的女性形象表达。
白茆山歌情歌分类下的很多传统山歌更多地表现女性柔弱、柔情、多情的气质,如《手摊清水眼窥郎》(第80页),女孩窥望俊俏情郎,最后“小姐妮筋死呒力汏衣裳”害羞地软了身子,娇人情态一跃而出,类似这种形象的表现可以说是强调了女性在传统文化语境下“阴柔”的生理特质以及社会性质。而在此三人情境下的年轻女性,在阴柔之外更多添刚硬的一面,阴柔是其在面对意中人时所表现出来的柔情,例如《看见郎来就起身(之一)》中一段“看见郎来就起身,吾连忙煮面端馄饨,吾切仔葱心羊肉面,问嫩情哥阿吃荤。”这种看到意中人的欢喜急切,为其下厨的动作“煮”“端”“切”里都饱含着甜蜜,最后似水贴心的问句都彰显出女性柔情的一面。而刚硬则是在其所追求的爱情受到阻挠时迸发的,例如上文所提到的,面对母亲的“骂”,她一是反唇相讥,二是直接强势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因此在这种母亲阻挠,女儿反抗的母女对弈中,“姐”不但是爱情的追求者,更成为了爱情的捍卫者。
同样地,我们很容易就发现,在此情境中男性的形象有时处于被动状态,而反观“姐”,主动为“郎”端面煮馄饨,主动与郎搭话、调情,“推头一双花鞋忘记勒门外头”主动地为相见创造条件,可以说“姐”在他们的爱情中把握住了主动性。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情歌大多都是女性的口吻,由于山歌即兴抒情的特点,基本上可以理解为女性在歌唱现实或者是想象中的自身(不排除有少量男性写女性口吻词的情况),因此可以说这是女性视点中的自己,而非男性视角中的女性。女性自信自己是爱情的追求者与捍卫者,而并非男性与家长的附庸,拥有自我的喜怒哀乐并有权力可以将其自由地表达出来,自己在爱情中与男性是平等的,甚至是可以占主导地位的,表现出柔软又强势的一面,流露出一定的女性自我意识。
四、结语
本文在对特定情歌“三角情境”的模式分析中窥寻出了当时女性初步自我意识的边角。但是需指出的是,本文的论述只能说明是在爱情,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寻觅私情方面女性有了一定的自我意识,在其余生活、劳作等方面还有待更多的探究。
由于笔者学浅,对于白茆山歌,本文仅仅是做了一个基于文本的阐释与分析,所分析的也仅仅是冰山一角,缺少有力的历史的、社会的背景,因此还不足以完全支撑起所提之对女性意识的思考。期待白茆山歌能被更多地发现与研究,则此文所提之女性研究还能更加深入。
同时,白茆山歌是吴歌的嫡系支脉,希望本文所提之研究思路,也能给当代白茆山歌乃至吴歌的研究提供微小的参考。
注释:
①②蔡媛媛:《白茆山歌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南京师范大学,2015年,第78页。
参考文献:
[1]常熟市文化局,常熟市文化馆,白茆镇人民政府编.中国·白茆山歌集[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2.
[2][明]冯梦龙.山歌[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3]蔡媛媛.白茆山歌研究[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5年.
[4]王小龙.冯梦龙《山歌》与“白茆山歌”[J].常熟高专学报,2004,(03):101-108.
[5]叶敏磊.党和国家话语与农村女性的声音——以白茆山歌为例的观察(1956-1966)[J].妇女研究论丛,2006,(03):55-62.